第50章 蠟像
準确來說,那夜行者的聲音是從墓室中央的石棺內傳出來的,他喊了這一嗓子後,衆夜行者圍上前,紛紛問他怎了。
原來,這座石棺有兩層,上頭一層那夜行者搜了一遍空空如也,他不甘心,企圖撬開厚重的石板,結果毫不費力便掀開了,他跳進去一摸,指尖觸碰到一冰涼的肌膚,那夜行者用火折子一照,照出來一個年輕男人的模樣,驚異之下便喊出了聲。
白陌阡聞言眼眸一凜,快步走上前。
石板夾層下靜靜躺着一個身着金線滾邊的玄色纩袍的男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畫,就像睡着了一般,面頰肌膚沒有絲毫腐爛之态,鮮活的似乎仔細聽便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那夜行者雙臂撐着石棺邊沿跳出來,立在一旁不住驚嘆,“奇怪奇怪,此人看面相定是九五至尊之人,難不成這皇陵中埋了兩個皇帝?”
白陌阡伸手按在那男屍額頭,試探了一下,微微皺眉,這具屍體空蕩蕩的,他感受不到任何的陰氣,死後的腐氣也沒有,就像是一具軀殼,所有的靈力氣息全都被抽的幹幹淨淨。
按照常理,人死之後就算魂魄入黃泉,肉身還是會殘存一定的陰氣或者靈力,正因為有殘存,所以才有屍變一說,可是這具屍體太幹淨,幹淨的連維持自己容貌不毀的靈力都沒有。
白陌阡皺眉,扭頭看向黎紹問道:“這是為何?”
黎紹将目光從男屍身上移回來,挑了挑眉,“這是具假人,你當然探不到他的陰氣。”
此言一出,醍醐灌頂,白陌阡登時明了,他用手捏了捏那男屍的臉頰,原本光滑的臉頰瞬間被摳下了一塊,他将手拿出來,拇指食指搓了搓,原來是蠟像。
折騰了半日,白陌阡才反應過來,問題的重點不在男屍有沒有陰氣,而是這個人是誰,當下他一拍腦門,問:“師兄,你見的人多,這個假人你可知是誰麽?”
“知道。”黎紹點點頭,他很幹脆地回答:“皇太/祖黎朔。”
此言一出,墓室裏衆人神色各異。
客棧老板緊鎖眉頭,他斟酌了好久,這才擡眼看向黎紹,嘴唇開阖,半晌,才緩緩道:“先生,有些話可能說了對您不敬,但是這關系到我十七位弟兄們的安危,所以我便直說了,還望先生莫怪。”
衆夜行者一聽這話,臉色變得有些晦暗不明,他們都是跟着五爺混的,将五爺奉為家主,一聽這話,都不約而同地聚攏到客棧老板身旁,看向黎紹的眼神便冷了幾分。
白陌阡見狀,握劍的手緊了緊,他上前一步,下意識将黎紹護住,開口道:“我們事先并不知蠟像一事,五爺沒弄明白事情原委便打算翻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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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老板嘆了口氣,他朝衆夜行者擺了擺手,上前一步,拱手朝他們行了一禮,“白公子見諒,蠟人塑像埋葬,又用石棺裝着擱在入口耳室處,這是墓主人給出的第一個警告,這種墓不僅兇險,進了也會折壽,弟兄們都是有家室的人,自己有損陰德便罷了,要是将妻兒拖進來便得不償失了。”
白陌阡眼眸閃了閃,這是在向黎紹辭職不幹。
墓葬中不能出現兩具完整的屍體,就算是殉葬者,一般都會割去頭顱或者身體的其他部位,然而皇太/祖的這座陵寝,先是有鬼将軍守墓,又用自己的模樣塑一蠟人警示入墓者,再一想皇陵之中如此破敗寒酸,各種怪異的事情接踵而來,夜行者們盜墓無數,但是這種事情還是頭一遭見到,懷疑黎紹陰他們實屬正常。
“怎麽?五爺這是不相信我?”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黎紹挑了挑眉冷笑一聲問,他擡眸,神色很淡,卻看得客棧老板渾身顫抖。
“小人絕無此意。”客棧老板搖了搖頭。
“守青銅門的事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這是我與你們漠北張家的守約。”黎紹神色冷下來,他踱步到客棧老板面前,緩緩看過在墓裏的每一位夜行者,沉聲道:“我是個商人,懂得利益為上,此合約我不會讓你們白守,既然五爺給我把話挑開說明了,我便不賣關子,這墓裏有麒麟引,凡人服下後百年不老不死,你們張家為我守青銅門,我讓你們成為凡塵世間的無冕之王,這個交換如何?”
客棧老板臉色瞬變,适才他的确想着帶着弟兄一走了之,那青銅門如此玄乎,誰知道黎紹是不是在玩他們,這想法他一直隐藏的挺好,沒想到黎紹早就看破,當下客棧老板再也不敢起任何異心,跪下來給黎紹重重磕了個頭,沉聲說道:“漠北張家謹遵先生之命。”
衆夜行者識時務,紛紛拜倒,低聲附和。
黎紹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起來罷,我受不起。”
客棧老板點點頭,站起身,垂手恭敬立在一旁。
白陌阡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将目光從衆夜行者身上收回來,垂眸瞧着蠟像,“咱們先将這蠟像挪開來罷。”
黎紹點點頭,擡手一拍跟在自己身後的鬼将軍,低聲吩咐。那鬼将軍跺了跺腳,很是溫順地走到石棺前,兩只胳膊抓起石板,毫不費力地掀到一旁,“嘭”的一聲,砸起一陣灰塵,嗆得白陌阡連連咳嗽,黎紹将他攬進懷裏,擡袖罩住。
弄開遮擋物,鬼将軍掐住蠟像的脖子,将整具屍體提起來,怎料力道太大,男屍的腦袋直接給他掐掉了,骨碌碌重新滾到石棺中,接着一連串沉悶的碰撞聲響起,衆人望去,蠟像移開,一個向下延伸的臺階赫然出現。
客棧老板從腰後将彎刀抽出來,叼在嘴上,燃起一道火折子,朝弟兄們招了招手,便要下去。
“咦,奇怪。”白陌阡似乎發現了什麽,他走到鬼将軍身邊,細細端詳着那具斷頭蠟像,眉頭越皺越緊。
“白公子,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麽?”客棧老板聞言回頭。
“這具蠟像似乎是當朝工匠做的。”白陌阡伸手,從斷口處捏出一片薄如蟬翼的絲綢,他晃了晃道:“三百年前還生産不出這種絲織品,我之前在皇宮裏頭看到過,這是近些時候才在宮中出現的衣料。”
此話一出,衆人的臉色又是一變,這具蠟像制成的時間若是當朝,情況便要重新考量了,至少這墓并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兇險,之前的所有推測都可以暫時按捺下去。
客棧老板暗自松了口氣,思忖了一會道:“這麽說,有人在我們之前便下了皇陵?”話說完,他轉頭看向站在鬼将軍身旁的男子。
“這蠟像不是我放的。”男子搖搖頭,他續道:“我的确進過皇陵,當時石棺是阖着的,公孫将軍便躺在這石棺的第一層,我那時并沒有注意石板下的夾層,将鬼将軍喚醒之後本想救他出去,卻感應到了墓裏鎮靈玄武的存在,無奈之下,我只能退出去。”
男子說完,墓室裏衆人陷入一陣沉默,白陌阡捏了捏手裏的絲綢,沉默半晌後擡眸看向黎紹,“師兄,咱們都想錯了。将墓主人的蠟像擱在耳室,并不是警告,而是暗示,暗示有人鸠占鵲巢,将自己埋在皇太/祖的陵寝中,而皇太/祖卻被随随便便扔在一旁。”
白陌阡眼眸微眯,他将手裏的絲綢扔到一旁,拍了拍手道:“比我們先進墓的人除了楊崇之外,還有一人,國師商烨。”
客棧老板只關注此墓是否兇險,聽白陌阡分析确認陵寝無大兇之兆後,便潇灑揮手,率衆夜行者陸續跳進石棺。
黎紹拍了拍鬼将軍的肩膀,命令他将蠟像丢掉後下墓道,楊崇惦念着他的安危,在鬼将軍下去之後,自己便跟在後邊下去了,白陌阡和黎紹走在最後。
“師兄,我可算是想明白了。”白陌阡一面摸着身旁的牆壁,一面回頭看向黎紹說道:“當朝之中,見過皇**的除去你,就只剩下商烨一人,他将蠟像擱在地宮入口出,目的就是要讓下地宮的人看到。唯一能下皇陵并看懂他意思的,只有在宮中找到皇太/祖魂魄的人,而能去宮中有目的找魂魄的,只有在鬼船上見到了鎮靈玄武的人,依次往前推......”
白陌阡說到這停下了腳步,他擡眸看向黎紹,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臉頰上,在寂靜的墓室中,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低沉,“師兄,從梅妃寝宮銅鏡裏的邪祟開始,将我卷入這一系列事件的人,就是商烨。我說的對不對?”
黎紹沒答話,只靜靜地看着白陌阡。
白陌阡伸手抓住黎紹的手腕,他頓了頓道:“我記得在梅妃寝宮前,你曾低聲對商烨說過一句話——‘我知道你想幹什麽,那些事我沒興趣管也不想管,別把我的兔兒拉進去,不然就休怪我不講人情’。師兄,其實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商烨所有的安排,對麽?”
“與其說商烨織這一張大網目的是将我卷入,倒不如說他安排的這一切都是做給你看的,因為你出于某種原因,一直不願意管商烨那堆破事,所以他才想方設法,通過我一步一步将事情抖包袱似的抖在你面前。”
說到這,白陌阡松開黎紹的手腕,将剩下的臺階走完,然後再次立定,靜靜地看着黎紹問:“那麽問題來了,商烨到底想給你看什麽?他向你提出了什麽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