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醒
9月15日,中午十一點,Z市晴空萬裏。
日光投下來,無遮無阻,曬在人身上,火辣辣的,似是要燙去一層皮。
而在城郊的蓮都大學內,今日的新生特訓才剛結束,各專業的學生都被曬出一身汗,一聽導師喊解散,算是松了一口氣。
甚至還有幾個狂放的學生呼啦一下跑沒影了,也不管自家導師在背後呼喊。
臨近飯點,集訓地哪都是亂哄哄的。
——唯獨劍術系所在的區域,依舊鴉雀無聲。
所有學生都大氣不敢出,只是咬着牙保持站姿,連汗水流進眼裏也不敢擦。
“解散,下午一點在此地集合。”
直到聽見冷郁的女聲響起,才有學生挪步,卻是拖着站軟的腿,拿起水杯一瘸一拐地離開。
有路過劍術系的學生好奇地張望,然而等他們與一道冰冷的目光對上,頓時連呼吸都滞了一秒,随後慌慌張張地溜走,不再多待。
帶領這個班的導師,是一名新入職的年輕女子,夙綏。
炎炎烈日之下,夙綏竟穿着一身大紅的古式長裙,身材高挑,烏黑而柔軟的長發披散在肩上,中端系着一根紅繩,繩的末端還串有兩枚紅豆。
她的雙眼都是豎瞳,還是好看的琥珀色,不像人類,更像是妖精。
“吃飯嗎,夙老師?”
目送學生們一個接一個離開,夙綏拎起樹蔭下的挎包,正要走,就聽到有人叫住自己。
“不了,我得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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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綏轉過去,朝身後穿着橘色T恤的女老師搖了搖頭,“我布置的結界被觸動,約莫是她醒了,我必須回去看看。”
她似乎并不愛笑,說話時,臉上沒有表情,目光也冷得很,看誰都像帶着寒意。
Z市,夙綏住處。
伏夢無剛醒來,就發現寒氣正從四面八方鑽進身體,凍得她直哆嗦。
她這是飛升到什麽地方了?怎麽這麽冷?
伏夢無撐着身體坐起來,發現正坐在一座冰床上,四周也擺放着許多碩大的冰塊。
她一臉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環境,下意識喊:“綏……”
然而她還沒把這個名字喊完,忽覺頭部疼痛起來。
伏夢無皺着眉按住太陽穴,揉了兩揉,嘗試回想飛升前的事,只是念頭剛起,疼痛立即加劇。
……是失憶了嗎?
她強忍疼痛,又作回憶,總算零零碎碎想起事情來。
她叫伏夢無,在這冰窟窿之前,是一名大乘期的魔修,剛渡完飛升雷劫,乘着魔界的接引臺往上方而去。
結果她人還沒進魔界,只聽耳邊噼裏啪啦一通天雷作響,緊接着渾身一麻,失去知覺。
等蘇醒,就到這裏了。
伏夢無想了想,覺得她應該是被雷劈暈後,才到了這個地方。
除此之外,她好像……是跟一個很重要的人一起飛升的。
那個人去哪了?叫什麽?又是她的誰?
三個問題一晃出,伏夢無又覺頭痛,只得躺回冰床上,讓寒冷緩解疼痛。
看來她暫時得不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了,還是早點離開這個凍人的地方,出去找人問問為好。
哪怕這地方是以殺戮著稱的魔界,她也不能在原地呆一輩子。
等到頭疼得到緩解,伏夢無下床,環顧一周,發現這冰窟窿四周都布置着結界。
不過結界可困不住魔修,她上前伸出手,調動體內的魔息,一觸碰結界,魔息立即就将結界化開。
輕而易舉走出結界,伏夢無看到面前出現了一道緊閉的門,但這門與她從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門上有個方形的鐵器,看起來像是外形奇特的鎖。伏夢無碰了碰它,并沒有感受到上面有什麽靈力波動,于是手裏微微發力,直接将鎖震碎。
她将門拉開,眼睛被強烈的光線晃了晃,不由得擡手遮住眼睛。
已經走出冰窟窿了嗎?
但看到眼前的桌椅和又一道門,伏夢無怔了怔。
桌椅擺放得十分整齊,挨着一座小櫃子,櫃子上的方格中,有的擺了一瓶淺色鮮花,有的擺着幾本書,像是一個愛好樸素之人的住所。
在這屋子裏轉了一圈,伏夢無的心情有點複雜。
她怎麽感覺……自己像是剛從誰家的地窖裏走出來?
伏夢無忍不住回頭,看到門後那堆碎得不成樣子的鐵鎖,咽了咽口水。
有點糟……她似乎把別人地窖的鎖砸了。
不曉得要賠多少靈石。
逃是不可能逃的,伏夢無堅信自己不是那種人。
她立刻往頸上一摸,摸到一枚光滑的玉佩,心中暗喜。
幸好幸好,裝着她全部家當的儲物玉佩還挂在她脖子上。
于是伏夢無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邊清點儲物玉佩裏的靈石數目,邊等這兒的主人回來。
對方沒讓她多等,不一會兒,伏夢無就聽見一陣開鎖的聲音響起,忙握着儲物玉佩站起來。
她眼前的那道門開了,鮮豔的大紅色出現在她視線中。
與開門進來的紅裙女子對視一眼,伏夢無一呆。
她已是高境界的修士,面對妖族,只要用肉眼一看,就能看出對方的本體。
伏夢無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是位這麽好看的姑娘,而且,還是一位擁有七尾的雪狐妖。
等等……對方居然不是魔,而是狐妖?
伏夢無記得很清楚,魔界的環境并不适合妖族生存。
所以,這兒并非魔界?
那又是哪裏?
“閣下是這宅邸的主人嗎?”
等狐妖關了門進來,伏夢無上前行過一禮,客客氣氣地問她。
狐妖卻臉色驟變,沒有回答,只是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伏夢無一驚,“哎?閣、閣下……?!”
狐妖的手有些熱,伏夢無剛從冰窟窿裏出來不久,渾身還冷着,見狀下意識要把手抽出來。
“怎麽喚我閣下了?”狐妖握得更緊,将臉湊過來,垂下眸,琥珀色的瞳仁裏映着伏夢無驚慌的面容,“莫怕,你仔細看看,是我。”
她的聲音平靜而溫柔,可伏夢無聽來只覺耳熟,卻實在想不起究竟是誰的聲音。
她再依照狐妖的意思仔細看起來,看了一陣子,又感到頭疼,按着太陽穴喃喃,“實在很抱歉,我好像從未見過你……”
明明是第一次與這雪狐妖相見,為何她道出這話時,竟有些心虛……
不過伏夢無的目的是離開這裏,她并沒有覺察到狐妖眼裏閃過的驚愕,只是退回冰窟窿裏,俯下身撿起鐵鎖,不好意思地看着狐妖:“這房間是你家的地窖吧?我剛醒,以為是被困在什麽地方,便将鎖砸了,不知閣下……”
“夙綏。”狐妖忽打斷她的話,邊走進來,邊柔聲說話,“一睡三年,連我的名字也忘了麽?”
伏夢無捧着鐵鎖,傻愣愣地看她,頓了頓,又覺得她可能認錯人了,于是解釋:“我叫伏夢無,不叫夙綏,也不認得閣下說的夙綏。”
二人之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冰窟窿裏的冷意又開始往伏夢無體內鑽,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便是夙綏。”
狐妖的聲音忽然響起,吓了伏夢無一跳。而狐妖接下來的話,則把她徹底吓住了:“是你的妻子。”
破碎的鐵鎖從伏夢無手裏掉出,砸在她腳邊。
夙綏沒有去管鐵鎖,她搭上伏夢無的肩膀,眸中露出焦急之色,“你……是真的忘記了麽?”
劇烈的頭痛又襲擊了伏夢無,感覺捏在自己肩上的力道有些重,她不由得退後幾步,忍着痛十分無奈地點頭,“我的确應該忘了什麽事,但現在沒法記起來,你……你暫時不要來刺激我……”
這回的疼痛還伴随暈眩,伏夢無退得急,一下子沒站穩,眼前一黑,一個後仰躺倒在床上。
夙綏慌忙撲過去扶住她,“你怎麽了,夢無?”
“我沒事,讓我就這樣躺一下好了。”伏夢無将臉往冰床上蹭了蹭。
很冷,卻也很舒服,至少寒冷将疼痛給蓋過去了。
她邊緩解頭痛邊悄悄打量夙綏,覺得很不可思議。
她怎麽可能與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結為伉俪?
更何況,她是魔,對方是妖。
不過伏夢無現在失去了一些記憶,哪怕只是提及那些記憶,她就會頭痛欲裂,顯然短時間內沒法确認夙綏的身份了。
但看夙綏對自己的态度,伏夢無覺得她應該是個可信的人,在恢複記憶前,可以與她先相處一陣子。
想通後,伏夢無打算先問問這個新環境的情況,于是看向夙綏,“閣下……”
“喚我綏綏。”夙綏更正她的稱呼。
“……”伏夢無只覺這稱呼太過親昵,有些叫不出口。
她的猶豫被夙綏看在眼裏。
“也罷,若是你暫時覺得不習慣,也可像其他人那樣,喚我一聲夙老師。”
這個稱呼倒可以接受,再觀此妖的打扮,還真有些師長的模樣。
伏夢無爽快地點點頭,“那夙老師,我想向您請教一下,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是魔界?又或是妖界?”
夙綏沉思片刻,将手撐在她身體兩側,俯下臉。
“你的問題,三兩句沒法解釋清,我這便将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全部傳承予你。”
說完,她不等伏夢無回應,突然将眉心貼過來。
一瞬間,伏夢無只覺腦中湧入許多內容。
她忙将這些內容納入識海,正準備去仔細查看時,忽感到下巴被捏住。
緊跟着,兩瓣柔軟貼在了她的唇上。
伏夢無瞪大了眼,可身體卻并沒有将夙綏推開。
——似是這樣親昵的動作,她們已經有過許多回。
見伏夢無發呆,夙綏這一吻也沒有深入的意思,只是在她唇上停留了一會兒。
“你怎麽會忘記了。”
一聲輕嘆入耳,卻不像責問,反倒像自言自語。等伏夢無愕然坐起來,夙綏已經站起身,朝房門走去。
她鮮豔的背影,竟帶着落寞。
“……哎!”
夙綏正要離開“冰窟窿”,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呼喊。
緊接着,一雙手将她環住,牢牢地圈她在懷。
伏夢無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就去抱一個生人。
——單是覺得,她在難過,她很難過。
需要人哄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