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雞崽:我覺得我有點死不瞑目
柳沅顴骨上蹭掉了一塊皮,傷口不深,但是滲了血,他是個清瘦面相,腮上沒有多少肉,這一傷實在顯得有些凄慘。
楚政心疼得說不出話,他着急忙慌的伸手去給柳沅擦血,他是情真意切好心好意,可他忘了自己手髒,沾着泥灰的手指往傷口上一蹭,只會讓柳沅疼得抽氣。
低微的氣音并不明顯,而楚政卻是聽不得的,他指尖一僵,立刻急紅了眼,他像是做了天大的錯事一樣惶惶不安,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沅沅!”
他無法形容那種心尖上發疼的滋味,奇異的是,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并不陌生,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就有這種感覺了,那是一種悲傷和愧疚雜糅在一起的味道,酸澀不堪,如影随形。
“沅沅,疼不疼......我,我又錯,又錯了……”
明明也有細碎的石塊劃破了他的手掌,可楚政壓根就沒有察覺,他又手足無措的喊了一聲柳沅,耷拉下的眼角隐隐泛紅,他鼻子發酸,笨拙的手指在空氣中徒勞發抖,不敢再碰柳沅分毫。
禍都闖完了,再置氣糾結也沒有任何用處,柳沅沒心思跟一個傻子計較,他沉默片刻移開了目光,很快從地上撐着身子蹒跚站起。
有傷的左腿不能給他平穩的支撐,跪坐在地的楚政小心翼翼的側過肩膀想要給他當扶手,他唇角一抿,并沒有接受這份好意。
“……”
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拒絕而已,楚政卻仿佛天塌了一樣,他臉色蒼白,嘴唇一癟,豆大的眼淚說掉就掉。
棄犬什麽樣,楚政就什麽樣,高大英武的男人說哭就哭,僅剩的一點點可取之處就是沒有抽噎出聲。
“別哭了。”
柳沅眼角微抽,實在是沒轍,他面上表情稍有松動,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他一開始還不适應楚政的轉變,而今不适應也得适應,他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他的确無法對楚政置之不理。
“別哭了,聽話,起來。”
他勉強俯身彎腰,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楚政發頂,最尋常的木枝從他發間脫落半截,挽好的發髻披散小半,如瀑的黑發遮去了他面上的傷口。
“沒事的,我們回去了。”
楚政直到回家都擡不起頭,他束手束腳的坐在小木墩上乖乖雙手扶膝,認認真真的盯着爐子的柴火,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山野鄉村,哪有什麽想要的家具擺設,楚政屁股底下那小木墩是山裏老樹的爛根,柳沅親手給它打皮磨平,這才能當凳子用。
爐子裏的幹柴燒得噼啪作響,楚政一動不動的仔細盯着,他心眼實,即便覺得硌屁股也不敢亂動,就怕自己再把燒柴這點小事做錯。
待到柴火徹底燒旺不會熄滅,楚政才直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腰胯,他悄悄側過身子,謹小慎微的瞄了一下身後的柳沅。
他們的住處很小,一大一小兩張床占走了大部分空間,所以眼下他們之間不過半尺之遙。
傍午天陰,室內火光顯得格外可貴,柳沅正認真忙活着手頭的東西,沒有在意楚政的偷瞄,些許火光點綴在他的眉眼鼻尖,他本就白皙清麗,跳躍的光亮溫暖和煦,更襯得他宛若畫中。
楚政呼吸微滞,心跳漸快,他知道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柳沅的發尾,甚至可以得寸進尺的将柳沅攬進懷裏。他沒來由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經常有這種莫名的悸動,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想不起任何東西,可他總覺得柳沅應該就是他最重要的那個人了,無論他能不能回憶起以前,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火生好了嗎?”
“啊?啊——在點,我在……”
他神思恍惚的時候,柳沅突然開口問他,他正兩眼發直的看着柳沅浮想聯翩,哪能反應過來。
聽他傻呵呵的答不出話,柳沅便自己回頭看個究竟,明亮的火光徹底映亮了淺色的瞳仁,楚政心頭發緊,根本來不擺正前傾的身子,有那麽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他感覺到柳沅溫涼的唇肉蹭過了他的臉頰,那種窸窸窣窣的酥麻的感覺,讓他臉上的疤都不再疼了。
“沅……”
細膩到極致的甘甜纏繞了枯槁幹涸的心髒,楚政半句呓語梗在喉間,竟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了。
“往邊上點,別擋着。”
許是惦記着操持午飯,又許是習慣了楚政癡傻的模樣,總之柳沅并沒有察覺到這個小小的意外,他把楚政撥去一邊,很謹慎的将手裏東西怼進了火裏。
村裏臨山,只要勤快點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吃食,前些日子他進山,好不容易尋到了野山雞的巢,摸回了五個雞蛋,他用草葉和破布絮了個窩,仔細捂了好久才孵出來兩只雞崽,他原先等着雞崽子長大再給楚政炖了補身子,哪能想到雞崽子還沒出月就被楚政弄死了。
不過野山雞能比尋常家雞體型大點,好歹是口肉,他拿夏日裏存下的幹荷葉混着濕泥一包,倒也不算寒碜。
最原始的香味慢慢随着爐火燃燒蔓延出來,柳沅神情專注,他用鏽跡斑斑的鐵棍小心掀着柴火塊,讓泥土包裹的食物均勻受熱。
他其實很擅長做這種與他不相稱的事情,他那雙手是該撥弄琴弦執筆潑墨的,但他從不熱衷那些,他總喜歡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尤其是達官顯貴們不屑一顧的市井小吃。
楚政也很喜歡這些,又或者說,他喜歡經柳沅手做出來的一切吃食。
他搓了搓發紅的耳廓,使勁吸了一口氣,純粹的肉香充盈着他的鼻腔,他條件反射似的湧出了一大口口水,連肚子都跟着咕嚕了兩聲。
他尚且想不起滿肚子的經史文章,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的滋味應該用一句“人間煙火氣”來形容,他只能繼續傻呵呵的看着柳沅,怎麽看都看不夠。
可眼福終究是不頂飽,楚政的肚子很快叫了第二輪,他如夢初醒的鬧了個紅臉,慌忙捂住了癟癟的肚子。
“好了。”
柳沅手上有分寸,楚政這邊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就及時将土包從火裏勾了出來,受熱充分的泥土微焦,用燒火的鐵棍一敲就能開裂脫落。
“還很燙,慢點。”
內裏的荷葉散發着淡淡香氣,柳沅揪住滾燙的葉邊往外一扯,藏在裏面的熱氣蒸騰開來,直接燙紅了他的指尖。
尖銳的刺痛不算好受,但也不難忍,柳沅一邊捏上自己冰冰涼涼的耳垂,一邊低聲囑咐楚政細嚼慢咽別卡骨頭,顯然是已經習慣了。
兩只雞崽子填不飽楚政的肚子,柳沅更不能跟一個傷號搶食,楚政捧着烤雞崽流口水的功夫,他去後院翻了兩個凍透的窩頭。
糙糧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咽,凍透了就更硬,但除了這個就沒別的了。
柳沅就着屋裏的香味,皺着鼻尖杵在門口使勁鼓着腮幫子生嚼,他不挑食,也不嬌氣,他雖也曾是好人家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小公子,但他生來就有一股韌勁,別人能吃的苦他都能吃,別人不能遭的罪,他也能扛住。
只是窩頭實在是太澀了,柳沅再怎麽堅韌頑強也得承認他的牙不是鐵做的,他不得不歇口氣,伸手揉揉發疼的腮幫,打算歇一會再把最後一口硬塞進去。
可就在他忍痛張口的時候,單薄的門板突然被人從裏面拉開了,楚政興高采烈的伸出油乎乎的右手一把将他扯進了屋裏,不等他回神就塞了他一嘴熱乎乎的雞肉。
“——沅沅!沅沅!快吃!不燙了!我把都骨頭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