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談戀愛的正确腦回路

柳沅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夢裏,一個虛無缥缈的、與事實截然相反的夢裏。

他與楚政相識那麽多年,從最開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楚政是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所謂的楚政哥哥不過他的私心,同天下大局和黎民蒼生相較,他的願景注定是一個卑劣又滑稽的笑話。

他不止一次想象過楚政找回記憶的場面,他猜楚政一定會悲傷、愧疚、憤怒、不甘,甚至怨恨于他的隐瞞。

所以,在此時此刻,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他陪着楚政虛度的那些時日居然會成為楚政最先回憶起的東西。

“你……”

柳沅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是應該再追問一句的,他應該問問楚政除了這些是否還想起了更重要的東西,但他說不出口。

——他怕從夢中醒過來,去面對一個一定要繼續嘔心瀝血操持亂局的宸王。

“我們還去吃了別的東西,可就那個糯米特別好吃,你搶完我的,我想搶回來,結果你就不見了。”

楚政在自己的亵衣袖口上蹭幹了鼻涕,他皺着鼻尖慢慢起身,兩只手還依依不舍的扶着柳沅腰側,兩只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

“沅沅,等外面什麽時候不亂了,我們再去好不好?下次我絕對不搶了,我什麽都不吃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瞎話,楚政說得異常認真,他本能的隐瞞了夢的後半段,沒有任何理由,他就是覺得那是絕不能跟柳沅提的東西。

“真的,沅沅,好吃的都給你,我一點也不吃,你別再走了……”

“.…..回屋去,外面涼。”

明明就是一張千瘡百孔的窗戶紙,卻還要佯裝出一切如常。

柳沅用凍僵的手牽住了楚政,楚政當年騙不了他,如今更騙不了他。

世人說宸王年少老成,小小年紀喜怒不形于色, 可他從一開始就能看出楚政心裏在想什麽,從他們初遇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榮寵一身的宸王并不開心。

楚政的被窩裏還有一點餘溫,柳沅帶着楚政坐回床上,又扯過被子将他裹了起來。

“沅沅?”

“你夢裏的不止這些,你不敢說,但我都清楚。”

“沅——”

纖長冰涼的食指抵去唇邊,止住了楚政的話頭,柳沅眉眼低垂,淺色澄明的瞳仁裏好像什麽都映不出來。

“我原本想着,有些東西你記不起來也好,這樣你就能好好待在這,養傷養病,過兩天安穩日子,可是不行。”

月光透過簡陋的木窗,許是覺得氣氛不對,被吵醒的小松鼠蹒跚着爬出布窩,睡眼惺忪的爬上床沿,一頭拱進了柳沅懷裏,晃起了蓬松的大尾巴。

“今天街上那些人,像他們那樣的,各處各地都有,你今天也問了,他們為什麽要走,我知道你不忍心,你是什麽都不記得,可你還是不忍心。”

柳沅用另一只手撓了撓趴在自己腿上的小東西,他一夜未眠,滿腦子都是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他本不想主動提及這些,他不願意看着楚政重蹈覆轍,不願意楚政再去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世道耗去心力,他愛過楚政,他比任何人都在意楚政的死活,只是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連他自己都不能說服。

因為一廂情願終究是一廂情願,除了能觸動自己以外,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這不是錯事,楚政,你是很好的人,你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可以救他們,可以讓他們過得好,還有你夢裏的那些東西,我帶你去買的、看的,其實都不值一提,你曾經的生活,要比那些好得多。”

柳沅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心平氣和,他看着楚政的眸子,再次将這個熟悉的名諱清晰喚出,自楚政重傷失憶,他就一直回避這個名字,他怕楚政借着自己的名字想起一切,也怕楚政再次将他舍下。

可他現在想清楚了,他不想和那些曾經逼迫楚政的人一樣,指出一條所謂的明路。

一無所長的籠中鳥也是有幾分骨氣的,他不想成為自己深惡痛絕的那種人,也不想将這種偷來的日子延續太久。

“你不該是現在這樣的。”

柳沅目光清亮,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為楚政挫骨斷筋的死過一次了,他知道難過,知道疼,知道什麽叫自欺欺人,什麽叫禮義廉恥。

當年他們散場的極不體面,楚政領聖上賜婚,娶重臣之女,洞房花燭,而他則因為失了恩客,不得不重回憑欄閣,登上了紅倌兒獻媚的高臺。

柳沅在給楚政機會,也在給自己機會,對于曾經那個過于凄慘的結局,他尚可以用楚政深陷其中,牽扯良多,無力回天來強行解釋,但眼下的楚政是一張白紙,倘若這樣境遇下的楚政仍要對天下負責,那他真的沒有堅持下去的意義了。

“所以,如果你想知道什麽,你就問,我不會騙你,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你要是想做什麽,你就……”

“你會在嗎?沅沅,如果我去做那些事情,你還會在嗎?”

楚政沒等柳沅說完,他掀開束手束腳的被子,直接握住了柳沅的手腕,将撫在自己唇上的指尖移開。

“你不會在,先不管什麽救人,就真的有什麽好日子,有更好吃的,更好玩的,你也不會陪我了。”

他敏銳得不像個傻子,他根本沒有等柳沅回答,而是直接将柳沅再次扯進懷裏,還順便哄走了礙眼的小松鼠。

“楚政……”

“忘了的東西肯定不重要,你才重要,我什麽都不想知道,我就想和你待在這。”

心坎裏的話總是理不直氣也壯的,楚政勁大,他索性将柳沅從床邊兜起囫囵個的撈進自己懷裏。

“可那麽多人,那麽多人等着你——”

柳沅唇瓣發抖,連話都沒能說完,不該有的歡喜開始心裏重新生根發芽,同根深蒂固的絕望糾纏在一起,盤根錯節、不分彼此的榨取着拳頭大小的血肉,迫使它湧出新的血液。

他拼命咬緊牙關,努力挺直脊背,試圖将這個夢一般的場景生生撕裂,可與他相比,楚政才是游刃有餘的那一方。

托在後脊的手突然加重力氣将他按去了懷裏,鼻梁撞上胸口的瞬間,一湧而上的酸痛幾乎讓人落淚。

“不行,別人的事情,我管不了的。我那麽笨,不會燒飯,不會抓魚,你生病了我都照顧不好,哪能再去管別人。”

楚政用力搖了搖頭,扯過自己的厚被子将柳沅仔細裹好,他心裏就那麽一丁點大的地方,塞一個柳沅就夠了,別的事情一概放不下。

“——好了,沅沅聽話,乖乖睡覺,明天我去給你抓兔子!”

第12章 真男人從不care兔兔 楚政:但是在意一切可以和我争寵的活物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隔天一早,楚政當真就跟兔子較上勁了。

和養在獵場裏供皇親貴族消遣玩樂的野物不同,山裏的野物更加機敏警覺,尤其是看似不起眼的兔子,雖然毛絨絨的,憨态可掬,但實際上動作極快,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立刻蹿逃得無影無蹤,通常只有經驗豐富的獵手才能一擊得手。

楚政對抓兔子這件事一竅不通,可他有滿腔熱血和一定要履行諾言的決心。

他們夜裏說話說得太晚,天亮時,柳沅還昏昏沉沉的睡着,他精神抖擻的爬起穿衣,背上劈柴的斧子和案板上的菜刀,又把捅柴火用的鏽鐵棍別在了腰間。

待收拾妥當,他蹲下身來趴在床邊笑眯眯的拱了拱柳沅,柳沅迷迷糊糊的睜開一只眼睛,困意使然的水汽暈在漂亮的眼眸裏,楚政托着腮幫子咧開了嘴,心下滿足得一塌糊塗。

“走啦沅沅!我們去抓兔子!”

“.…..”

要說心裏一點也不甜肯定是假的,可若說沒有半點難受也絕對不是真的。

柳沅合上眼簾抿起了唇角,他拉過被子蒙住臉,窩在床裏待了好一會,瘦長的十指緊緊攥着縫補過的被角,用力到十指泛白。

朝陽躍上天幕,照亮了整片山林,柳沅帶着全副武裝的楚政進了山。

春日和暖,林子裏萬物複蘇,小小的筍尖破土而出,楚政蹲在地上撬得起勁,借來的籮筐裏已經裝了五六個,只可惜沒有一個是完整的。

初生的草葉柔軟鮮嫩,揉碎在指尖還能留下淡淡的青草香,柳沅走了一路摘了一路,楚政舉着剛挖出來的大半個春筍湊上來一咬,只把自己苦得眉目猙獰。

“——呸!”

“不能吃,這是留着夏天給你熏蚊子用的。”

柳沅已經摘了份量十足的一捧了,他早上沒有束發,烏亮柔軟的長發就随意散着,葉尖糾纏碎發輕輕蹭着他的面頰,也輕輕搔着楚政的心尖。

像是心裏的小花悄然綻開,露出嬌嫩纖細的花蕊,明明脆弱到不能觸碰,可偏偏勾得人神魂颠倒。

楚政喉結一滾,規律穩健的心跳漸漸崩盤,他把狗啃似的春筍扔去背上的筐裏,又在褲子上蹭去了手上的泥巴。

“楚……”

溫和的字詞隐沒于唇齒之間,變成了一聲充滿驚愕卻沒有厭惡的氣音。

楚政呼吸發燙,他捧住了柳沅的臉,将那些散亂的碎發攏去耳後,小心又堅定的覆上了眼前人淺緋色的薄唇。

不是出于撒嬌和乞求的擁抱,也不是起因于意外的親吻,楚政這回做得理直氣壯,他懵懵懂懂的遵循着莫名出現在他腦子裏的路數,游刃有餘的近前一步,将柳沅抵在了身後的樹幹上。

右手墊去後腦,左手扣緊手腕,膝蓋擠進腿間,細心摘下的草葉落去腳邊,壓住了小小的野花。

沒有退路了,最後一絲空間被壓縮得幹幹淨淨,唇齒糾纏接踵而來,一如既往的混着齒尖咬痛皮肉的滋味,糟糕得一塌糊塗。

初春綻開的花朵正是最舒展的時候,清甜的花香借着春風蔓去林間,滲進風中的香氣不再濃郁了,它變得微不足道,也變得無處不在。

柳沅突然發現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收緊發抖的十指,勉強揪住了楚政的衣角,粗糙的布料蹭過指腹,細微癢意攀附心頭,沁得他渾身脫力。

他察覺到了楚政失控的緣由。

——他在為楚政考慮夏天的事情,他在考慮以後。

他可以嘴上不承認,可在潛意識裏他還是在期待着自己能和楚政在這裏生活下去,這是他最見不得人的私情,他為此感到羞愧或是悲傷,但真的他不想放手。

“沅沅?”

“……把眼睛閉上。”

楚政在沖動之餘含糊不清的嘟囔出聲,他還是有些不安的,他怕自己冒冒失失的傷到柳沅,可就在他剛要停下動作的時候,柳沅傾身抵上了他的眉心。

柳沅面上又染上了那種好看的水紅色,春日花開不及,豔色脂粉不及。

楚政屏住了呼吸,依依不舍的閉上了眼睛,他能感覺到柳沅咬上了他的唇肉,明明也是小狗咬人似的的親吻,但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

耀眼的陽光從林梢傾下,慷慨的籠罩着他們的眼角眉梢,柳沅踮着腳咬得認真,楚政受得臉紅耳赤,暖洋洋的春風将他們發梢吹到一處,像是在特意替他們粉飾出一個旖旎深情的場景。

楚政最終沒有抓到兔子,他跟柳沅在山林裏逛了半日,背了一整筐雜七雜八的山食野味。

除此之外,還有重新撿起的野草和四處摘來的野花,筐裏放不下的花花草草通通被楚政塞去懷裏,他為此落得胸腹鼓囊滿身草葉的邋遢模樣,可他還是喜滋滋的。

因為他要騰出手來跟柳沅手拉着手,往村子裏走的那段山路,他握着柳沅的手一走一擺,生怕別人看不見他們是十指交錯。

春日農忙,外面越是時局動亂,山裏就越忙碌充實。

柳沅今年沒糧食可種,楚政幫他除雜草那會就薅光了僅存的幼苗,眼下他只能在地裏撒點去年留下的青菜種子,盼望它們能長得旺盛一點。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難題,山林裏總有能果腹的東西,再不濟他們也有日益變圓的小松鼠做儲備糧。

從山裏回來的第二天,柳沅把十幾個圓鼓鼓的春筍挨個清洗剖開,切成小片,楚政負責守着炭火把筍片烘幹,他們分工有序,半幹的筍片鋪了小半個院子,只需在日頭下多曬上兩三天就能收進筐裏挂去牆上。

楚政咬着柳沅摘給他的小白花嘬了大半天,甜絲絲的花蜜化去了熏人的煙火味,他托着腮幫子咂了又咂,連着花瓣一并嚼碎吞進了肚子裏。

日子似乎就這樣走上了正軌,此後的幾日,家裏的一切都在重新布置。

放在首位的就是床榻,楚政為此又進了一趟山,砍了好些個木頭,一鼓作氣扛了三趟。

他在柳沅的指點下把床鋪拆了重做,本是加寬加長就夠了,但出于一種他也說不清的緣由,他本能的把四個腿又加固了一邊。

而小松鼠的破布窩也跟着更新換代,柳沅把沒用完的圓木劈開,取了其中一半刨花打磨,又在四角搭上固定的繩索,做成了一個小小的吊床,

又是一日晴好,曬好的筍幹,晾幹的野花,做成香囊的藥草,并排擺在窗臺上,小松鼠舒舒服服的窩在吊床裏,毛絨絨的大尾巴垂下一半,有一下沒一下的搔着楚政的鼻尖。

今日一早柳沅就被鄰居叫了過去,說是有些事情要他幫忙,楚政本想跟着去,可人家院裏的小狗特別不待見他,一看他就亂叫。

柳沅去了一炷香的時辰,楚政百無聊賴的撅起了嘴,他是真的一刻都離不了柳沅了,他現在同柳沅關系親近了不少,連半夜睡覺他都要手足并用的摟着,哪怕柳沅迷迷糊糊的踹他一腳,他也死活不肯撒手。

竈上的米粥滾開了第三次,楚政終于聽見了柳沅回來的腳步聲,他瞬時來了精神,立刻眼睛亮晶晶的起身去迎,想要跟柳沅炫耀一下他會往粥裏加筍幹了。

只是他剛撩開門簾就傻呵呵的僵住了身子,從吊床裏跳出來的小松鼠落到了他的發頂,和他一起瞪圓眼睛的歪過了腦袋。

——門外的柳沅抱了個孩子回來,而且還是個正扒拉着他衣領的吐口水泡泡的奶娃娃。

“沅沅?!”

“吱吱?!”

“小點聲……今天農忙,隔壁阿姐沒空帶,讓我幫着看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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