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沅:一壇悶醋沒必要灑,咬咬楚政算了
柳沅沒想到會再見到葉娴。
他曾遙遙見過這位葉家的小姐,有一年春日,楚政特意騰出半日空閑,想帶着他去都城城郊的山上看看,馬車行至半路被人攔下,青衫羅裙的漂亮姑娘款款一拜,說是湊巧碰見,想邀楚政一同去城外踏青,他撩開車簾偷偷往外瞄了一眼,看清了人家清麗溫婉的眉眼。
葉娴是尚書之女,家世清白,性子更是溫軟和順,當年先皇病重,渾噩之際為楚政賜婚,千挑百選後的人選便是她。
細究下來,葉娴才是楚政的妻子,且是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正妃。
柳沅說不上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摔疼得腰腿吃不住力,他扒拉着少年的手臂緩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從地上慢吞吞的爬起。
他剛才躲得還算敏捷,身上沒被傷到,只是藥箱落去地上摔了一下,剛剛那包糖撒出大半,咕嚕咕嚕的滾了一地。
“怪物——賤人!賤人!!都是你!都是你王爺才會——唔!!”
柳沅低頭心疼糖果的功夫,被制服的葉娴還在咬牙切齒的咒罵着,林弋聽她是女聲,本還稍微松了些力氣,可她罵得實在刺耳,林弋便皺緊眉頭扯了臂上綁手塞進了她的齒間。
“先押下去,叫雲先生那邊來發落。”
周遭巡守的玄衣騎早已圍了過來,準備從林弋手裏接人,柳沅同他們相處一路,沒少替軍中出力,林弋即便不開口,他們也會将刺客押送軍中。
“……不許去。”
柳沅臀上吃痛,說話的動靜不大,他啞聲皺了一下鼻尖,還有點委屈自己總是摔到屁股,他努力眨了眨眼,忍下了因為吃痛而浮上來的水汽。
将人交給雲淵就一定會讓楚政知道,出于某種私心,有些事情,他想和葉娴單獨講明白。
“小沅?!”
林弋顯然是不解的,他對柳沅有愧在先,之所以尋了一路就是想同柳沅把話說開,結果又碰上這樣驚險的場面,自然不能冷靜。
“我說了,不許去,我與她是私事,和雲先生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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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沅癟了癟嘴,故意沒有理會林弋,他重新背上合不上的藥箱,用手背搓了一下泛紅的鼻子,再次低聲開口。
與此同時,他垂下腦袋和葉娴對上目光,将他視作仇敵的女子眉目猙獰,幹枯的發絲遮不住她那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
“小先生……這——”
攙扶柳沅的少年也是想勸一句的,當街刺殺不是小事,誰知道附近還有沒有同黨,可他還沒把話說完,柳沅就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幫我找個安靜地方,我要同她問話。”
柳沅仍舊眉目幹淨,他像是完全沒有被方才的事情驚到,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淺色的瞳仁溫溫潤潤的,沒有任何異樣。
“.…..好。”
少年梗着脖子稍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柳沅的神情讓他無法拒絕,于是他對着同袍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先按柳沅吩咐的做。
林弋放心不下,亦步亦趨的追了柳沅一路,最後一段路柳沅實在走不動了,他摔了屁股,腿上愈發吃力,林弋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攙扶,大抵是覺得林弋真心實意,他也就沒再跟林弋較勁。
葉娴被人押去一處僻靜屋舍,偏屋采光不好,整個屋子都是陰沉沉的,柳沅扶着桌案坐下,林弋走上前去抽出她口中的布條。
葉娴伏在地上急咳了一陣,被繩索縛緊的手腳根本沒法動彈,即便如此,林弋還是不放心,他拔出靴側的匕首塞去柳沅手中,待柳沅握住,他才帶上房門退了出來。
“姓柳的,你真行啊,王爺屍骨未寒,你就和叛軍混去一路……”
門扉關合,葉娴嗤笑出聲,目光怨毒的看向柳沅。
世家女終究是有些傲氣的,她忍着筋骨挫斷的苦痛強行撐起身子,極力同坐在不遠處的柳沅平身相視。
“不愧是憑欄處的紅倌兒,剛才那幾個,可都是你好生侍——”
“你以楚政正妃的身份,幫你母家傳遞消息,背地裏一直為中宮和老四做事。”
柳沅根本沒理會那些刺耳的說辭,他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打斷了葉娴的奚落。
葉娴瞧不上他,他更瞧不上葉娴,憑欄院的日子雖苦,可還是有幾個同他說得上話的好心人,用那些人的話來說,都城裏有頭有臉的世家小姐多了,即便是真要挑一個門當戶對的給楚政,也輪不上葉娴這種婊裏婊氣的貨色。
“還有揭發楚政謀逆的那封信,也是你寫的。”
柳沅屈肘抵上桌案,稍稍托了一下腮幫,大概是剛剛走得路多,他有些頭暈胸悶。
他問得直率,也問得誅心,楚政謀逆這件事,起先是沒人相信的,最後若不是宸王妃大義滅親,托母家上奏書函,這樁罪名還坐不了那麽穩。
“你在信裏說楚政反骨叢生,不服管教,行軍在外不受調遣,又因先皇病重,故而早已将自己視作天下之主。”
柳沅說得平緩,甚至沒有加重語氣,他只是平鋪直敘的說着,遠沒有葉娴方才那種惡毒的語氣。
可葉娴卻是聽不得這番話的,她愕然又慌亂的僵住了身子,根本沒想到柳沅會知曉這些事情。
“——不……不是的,不是的……你在胡說!”
“鎮壓叛亂的人馬是你兄長帶兵,楚政先前屢遭惡戰,被你兄長趁機剿殺,慘死戰場,屍骨無存。”
這段事情,楚政坦白那會說得都很含糊,只粗粗略過,沒有多說細節,楚政這樣做倒不是為了護誰,而是單純的不想讓柳沅心疼,而柳沅卻不會得過且過,他事後專程去問過雲淵,雲淵知道他對此執拗便悉數告知,也算為楚政博點同情。
心不心疼楚政另說,氣是肯定要氣的,柳沅看着地上死不認賬的女人,總覺得有些惡心。
他曾經覺得楚牧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讨厭的存在了,可同現下的葉娴比起來,楚牧算是小巫見大巫。
他起身繞過桌案,緩步走去葉娴身邊,大概是因為屋中聲音太大,林弋有些緊張的叩了叩門詢問他是否要幫忙,他輕聲回絕,右手緊緊攥住了手中的匕首。
“此事之後,因你檢舉有功,中宮特赦你不必遭受株連,而且還将你父兄高升,為新帝依仗。”
“不,不——不是的!——那都是為了王爺,我都是為了王爺。母後說了,王爺是被迷了心竅,只要知錯就能回頭,我都是聽母後的話。我沒有想害王爺,我沒有!”
銀亮的刀刃懸在眼前,葉娴終于嘶聲力竭,可她仍舊振振有詞,她仰着看不出本色的纖細脖頸,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起,像是纏繞錯亂的藤蔓,遲早會将她拖去深淵。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沒有錯!!”
女人凄厲到失聲,柳沅卻稍稍松開了指間的利刃,他垂下眼簾,安安靜靜的低頭看向不再清麗溫婉的世家小姐,心裏稍稍松了口氣。
葉娴忘了最開始時她還口口聲聲說着楚政屍骨未寒,當血淋淋的真相甩在臉上,她所做的只是拼命的為自己辯白罷了。
——而這就意味着她不愛楚政,又或者說,她沒有那麽愛楚政。
“王爺被你狐媚心智,我是在救王爺,我是想救王爺!是你的錯,都是你這個賤人!我沒有錯!都是你!!我才是正妃,我才是!!他憑什麽不肯要我,我才是宸王妃!我才是!!”
尖銳的嗓音快要嘶啞,葉娴沒有察覺到柳沅已經不在意了,她仍在字字泣血的争辯着,斷裂劈壞的指甲死死抓着柳沅的褲腳,恨不得剜出血來。
世家姻親,本就沒什麽情意可講,她自幼就知道這一點,她是尚書正室所出的獨女,她母親又是皇室偏支,雖無什麽顯赫封號,可依舊受皇族蔭蔽,随着她年歲漸長,都城裏向她提親的人家快要踏破門檻,她一個都未看上,因為她想嫁這都城裏最顯赫出色的男人。
後來,她當真得償所願,她是聖上指婚的宸王妃,所有人都對她羨慕嫉恨,她以正妃之儀入了宸王府,然而也就是那一日,洞房花燭,春宵暖帳,她名義上的夫君隔着門扉同她賠禮請罪,自此以後,楚政處處避她,他們明明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可從未能夠共處一室。
禍根已種,嫉恨怨毒便是難消的心魔,她婚後聽到了很多閑言碎語,別院有個嘴碎的雜役,跟她透過不少消息,還給她看過柳沅的畫像。
她因而知道了堂堂宸王心裏居然藏着一個憑欄院的倌兒,楚政是為了這個倌兒的生死安危才和她成親,等到聖上病逝,楚政一旦登基掌權,便會将她廢了,到時她和她的母家就會變成天下笑柄,被人狠狠踩去腳下。
她也試過取代柳沅的位置,她曾暗中授意他人去憑欄院挑事,她覺得柳沅若是被人輪番髒了身子,那楚政就是再喜歡也會厭惡,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會以柳沅墜河作為結局。
進犯邊境的敵軍救了她一命,楚政心死如灰,卻又無暇追查,她在楚政出征之後接受了父親的建議,她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因為一旦真相水落石出,她連一條活路都不剩。
後來諸事落定,她也惶惶不安過,可她的确不曾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等到戰亂起時,她父親覺出勢頭不妙,愛女心切想将她送去安全地界,護送她仆從早已無法忍受,一出都城便紛紛卷了盤纏四散奔逃,正趕上亂軍起勢,都城戒嚴,她失了信物有家難回,只能四處流落,流落街頭備受欺辱。
直至今日意外在街上瞧見給人尋醫問診的柳沅,她才驚覺這個罪魁禍首的倌兒居然只是假死,而她卻失去了一切。
葉娴死不悔改,柳沅只覺得厭煩,他低頭看了一會,終究沒有下手,只将被扯住的腿腳抽出轉身離開,那是楚政給他改得衣服,不能讓別人亂碰。
木門關合,仍掩不住女人的唾罵,林弋大概弄清了這裏的事情,見柳沅問完了話,他便進去重新堵上了葉娴的嘴。
柳沅邁過門檻,迎着有些刺眼的陽光眯了眯眼睛,先前那幾個玄衣騎都不見了,只剩一個黑衣蒙面的楚政。
給他塞糖的少年正貓在牆頭偷偷看着,大概是因為通風報信而心虛,一見他擡頭看來,便慌慌張張的一松手,囫囵個的摔了下去。
抛來少年吃痛的悶哼不提,柳沅撿起摔壞的藥箱塞去了楚政懷裏,他不知道楚政是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他本是想問問葉娴對楚政有幾分真心,葉娴若是因為被人利用,與父兄反目,流落街頭,他可能還會酸溜溜的悶上一陣,可眼下這都不重要了,楚政這個榆木腦袋被人禍害成這樣已經夠慘了,那些事情應該就此終了,他再也不想提了。
“這個要修,還有小木頭人,你答應我的,還沒做呢。”
柳沅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他丢了林弋給他的匕首,晃晃悠悠的踮起腳尖伸直手臂,示意楚政抱他,楚政捧着藥箱騰不出手,他便不管不顧的勾住了楚政的頸子。
小腹貼上藥箱的棱角,似是有什麽了不得的知覺,柳沅動作一滞,有些困惑的松手摸了兩下。
他發懵的功夫,楚政終于緩過勁來,撇了藥箱就要伸手摟他,興許是因為心裏堵得難受,楚政說不出,只會紅着眼圈點頭。
他眨眨眼睛,看向眉目發紅的楚政,突然覺得這個人好像傻不傻都一樣,不過以後能欺負這傻子的只有他一個,除了他之外,就算是此時此刻真的在他肚子裏生根發芽的小東西也不行。
柳沅皺了一下鼻尖,哼哼唧唧的擋開了楚政想往他腰後摟的手, 他仰起下巴,隔着蒙臉的面巾咬了楚政的腮邊,而後才勉為其難的親了親男人發紅的眼角。
“橫着抱,要橫着抱——抱穩點,我困,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