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姿态從容,語氣輕佻,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盛勤忍不住打量他,可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她根本分辨不出人家是開玩笑還是認真,只被他話語裏不客氣的質問弄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桌下,她的手不安地捏我成拳,指尖陷入掌心,刺痛明顯。
盛勤眨眨眼,開口就是對不起,卻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從何說起。
她無意識地咬住紅唇,拼命想着應該如何給自己解圍。
氣氛有些尴尬。
對坐的男人根本不着急開口,只是伸手輕彈煙灰,非常懂得利用此刻的沉默拿捏人心。
他顯然久經名利浸潤,早已習慣發號施令的狀态,整個人充滿了上位者的驕矜與傲慢。即便此刻身姿舒展,輕松閑适,可依然流露出不小的壓力。
盛勤不敢造次,又不知道此人深淺,思來想去只好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您看這樣行嗎,”她清清嗓子,雙手搭上桌沿,言辭懇切,“我今天回去就找衛晴……我是說衛小姐就是清楚,一定不會在二位之間造成誤會。”
“誤會?”沐懷朋似有些意外,“我跟她有什麽誤會?那天在小花園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盛勤一愣,顯然也沒想料到他的反應。
這話說的原本沒錯,可聽上去總有幾分暧昧。
“我、我是說,盡量不造成您的麻煩。”她再次解釋。
沐懷朋輕嗤,擡手将煙送入唇邊,“是嗎?”
這語氣裏的嘲諷意味太濃,盛勤聽得臉上又是一紅。
顯而易見,這麻煩早就有了。
她忐忑着請他示下,“那……依您看?”
沐懷朋平視着她,聽見這話終于笑起來,長眉斜飛入鬓,卧蠶鼓起,流露出幾分風流倜傥的味道。
他點點頭,站起來,随手把半截煙摁滅在煙灰缸裏,丢下一句:
“行,會來事兒。”
說罷,揚長而去。
盛勤跟着站起來,卻不知道該不該追,眼看着他走遠,只好惴惴不安地落座。
服務生适時送上一份官燕芒果布丁。
她沒胃口,連嘗一嘗的想法都沒有,就看着發呆。
剛才他最後的那句話太過模棱兩可,她到底算是過關了還是沒有?
盛勤嘆了口氣。
她可真不喜歡這樣鋒芒畢露的男人,只要一接近,就會讓人産生一種被冒犯被侵占的不适感。
只是……可惜那副好皮囊。
*** ***
一頓飯吃得盛勤心不在焉,結束後高耀輝開車送她會片場,嘴上一直追問他們有沒有什麽女明星可以認識一下。
盛勤現在哪兒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件事,幹脆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省得讓人家跟着一起心煩。
“等我殺青再找你吃飯,最近真沒什麽空了。”
“行,自己照顧自己,少熬夜,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盛勤點點頭,下車目送他駕車離開。
她回到酒店,時間尚早,小羽還沒回來。等她洗完澡出來,剛好碰到小羽抱着電腦回房間。
小羽一見她就說:“程總找你呢。”
盛勤心裏咯噔一下,擦頭發的手頓住,語氣不太确定,“現在嗎?”
“剛我從她那兒回來,反正她說你回來就去她房間一趟。”小羽臉色如常,“程總今天居然沒有找小鮮肉唱歌夜宵哎,估計是有急事兒找你吧。”
盛勤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心想這下完蛋了,肯定是東窗事發,程總替人收拾自己了。
見她臉色不好地坐在床邊沒動,小羽一邊拿睡衣一邊問:“你怎麽了?”
“沒。”盛勤眨眨眼,重新動手擦頭發,過了片刻,她還是有些不安,“你剛才在她那兒沒聽她說什麽嗎?”
“沒有啊,就是彙總了一下情況。”小羽笑了下,自嘲道,“你也怕她單獨談話啊?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煩她呢。”
小羽伸伸懶腰,長嘆一口氣,“哎,女人過了三十歲真可怕。”
這話打擊面有點廣。
盛勤讪讪一笑,看着小羽青春無敵的臉龐,心想自己在人家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眼裏,只怕跟三十歲也沒什麽區別。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同手同腳地去衛生間吹幹頭發,換了衣服去找程飛飛。
程飛飛對屬下摳門,倒也沒放過自己,房間跟她們一樣都是普通間,只不過在是樓上一層的普通單間。盛勤等了一會兒電梯,連樓層一直居高不下,幹脆往消防通道走。
走廊上鋪着咖啡色的地毯,踩上去很安靜,這安靜讓盛勤稍微冷靜了些。
來旭飛之前,她在老家江州的一所大學當行政老師,清閑輕松,又十分體面,當然是一份極好的工作。
如果沒有來北京,她或許會滿足那樣的生活,再自以為幸福地跟馮子博結婚生子。
但生活沒有如果。
那樣炙熱地愛過一個人,漫長得仿佛一生,到頭來結局卻是這樣慘烈。
像是掏幹淨了心肝脾肺,讓人再沒有一絲力氣。
她只能逃走。
逃得遠遠的,把過去的一切抛在腦後,重新尋找自己,重新構建生活。
旭飛或許不是一家理想的公司,但卻在這種時候給了她一線生機。
策劃和現場制片都跟她之前的工作迥然有別,她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去适應去學習再到勝任。
很累,但也很充實。
在無數個加班晚歸的深夜,能讓她倒頭就睡,再不必飽受失眠的折磨。
她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想清楚了這一點,盛情的心情更加沉重,有些懊惱後悔當時的沖動。
她拖着步子,一步一挨地走到程飛飛房前。
門開着,她敲了敲,聽見請進聲才拔腳進去。
程飛飛剛洗完澡,身上裹着白色浴袍,回頭見是她,“你怎麽來了?”說完又哦了一聲,顯然想起來自己的召喚。
盛勤低聲問:“程總,您找我?”
“衛晴那事兒我聽說了。”程飛飛包好頭巾,在沙發上落座。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盛勤低眉順眼地站着,拼命告誡自己,要是被罵就忍了,千萬要忍住。
程飛飛扶了扶腦後,姿态柔媚風情,看向她的目光也不自覺帶着欣賞。
“你總算是開竅了!”她笑着說,“在劇組你可是制片組的人,是我們旭飛的代表,怎麽能随随便便讓人欺負?不管遇到什麽事,先去把人給老娘罵一頓,震住場面再說!”
上次的事情程飛飛嫌棄她給自己丢人,沒想到她這次居然操作驚豔。
“幹我們這一行,放不下身段可不行,你這性子太清高耿直,我本來不看好你,沒找到你這次倒是開竅了。行了,好好幹,你比小許有前途。”
說完,程飛飛笑眯眯地望着她。
盛勤摸不着頭腦,傻了吧唧地啊了一聲。
她這個表情明顯有些得罪人。
程飛飛這個人摳門又□□,喜歡攀附,又喜歡被人奉承。見盛勤回不過神來的樣子,還以為人家不領情,馬上就拉下臉來:“啊什麽啊。”
盛勤眨了眨眼,想要解釋,又被搶白。
“怎麽着,看不上眼是吧?。”程飛飛坐會沙發,順手點了根女士香煙,吐出煙圈,“像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研究生是吧,當老師是吧,臭清高什麽呀?”
她翹起雙腿,白了盛勤一眼,說:“那天在KTV唱歌,你唱的那叫什麽呀?故意的是吧?要不是肖總替你圓場——得罪了四爺——我跟你沒完你知道嗎?”
盛勤被罵得冤枉死了,也不知道自己一言不發怎麽都會得罪這位娘娘。
她怕多說多錯,站着那兒沒吭聲,伸手不太自然地挽了挽耳邊的碎發。
程飛飛最讨厭一圈打在棉花上這種感覺了,上位者生氣罵人,除了解決問題,不就是想随意顯示自己的權威麽,偏偏盛勤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無法體會應有的快感。
這個圈子裏最不缺的就是嘴甜會來事兒的人,程飛飛頭一次遇到盛勤這種脾氣秉性的,簡直有些無所适從。
可她也知道,盛勤雖然是外行新手,但腦瓜子聰明、細心有條理,是個做事兒的人,比上一個策劃好用太多。
罵了兩句,她算是解了氣也沒再多說,直接讓人走了。
盛勤見識這人的喜怒無常,懶得辯解,順從地告辭。
“回來。”
見人走到門口,程飛飛又開口:“都被你氣糊塗了,還有一件事,這兩天準備下跟我出去吃飯。這可是對你的栽培,你打起精神來聽見沒有?”
盛勤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
自從許經理開始備孕,陪程飛飛應酬的事就落在她頭上。
什麽栽培不栽培的,那是騙騙剛畢業的小傻子,盛勤心知肚明,叫她去無非是替老板擋酒。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盛勤一直跟在老板身後跑東跑西。
他們公司小,沒有專門的發行部門,程飛飛心眼也小,舍不得把資源給下屬,每次都親自跑發行。
兩個人談了兩家平臺,也想辦法約談衛視負責人,但人家內部人事變動,程飛飛的關系不頂用了,這段時間都沒什麽進展。
盛勤跟着喝了不少酒,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下午還要去片場盯着,人疲乏得很。
幸好拍攝過半,事事都上了正軌,現場一般沒什麽大問題。小張導演挺照顧的,見她人犯困索性讓她在一旁打盹兒。
人家原本是好心,可盛勤最近太累,提抗力下降,這一覺醒來就感染了重感冒,第二天吃了藥也不見好轉。
這天晚上已經約了跟衛視的負責電視劇采購的周總談合作,程飛飛看她那樣子撒了一通脾氣,又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席上機靈點兒。
盛勤吃了感冒藥,強打起精神幫襯着老總周旋。
但對方說話滴水不漏,讓人摸不着頭腦。
吃到一半,服務員引人而進,一桌子都站了起來。
沐懷朋解開西裝扣子随手交給服務員,一邊跟對方領導握手,一邊道歉:“飛機晚點,實在不好意思。”
那周總像是他的舊識,握住他的手搖了搖:“你回去休息呀,程總跟我聊得好着呢。”
沐懷朋笑笑,問了句是嗎,跟着便在主位落座。
他這一到場,衛視方面的人立馬熱絡起來,周總主動談起後續采購事宜。他身邊的陳秘書随即端着酒走一圈。
到了盛勤那裏,她紅着臉低聲婉拒:“抱歉,我今天感冒了,不能喝酒。”
“女人都是自帶三分酒量的,你看你們程總。”那秘書笑得很是和藹,“小姑娘少喝一點,是個意思。”
盛勤局促地擺擺手,“領導,實在抱歉,我真的不能喝酒。”
旁邊有人幫腔。
“小姑娘,這就是你不懂事了,人家陳大秘也是可以做你長輩的人了,主動端酒敬你,你這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
“就是,人家站了這麽久,好歹給個說法吧。”
盛勤被纏得無法,對這種應酬實在是厭煩到了極點。
太陽穴突突直跳,有種扯痛感,也不知是因為感冒還是緊張。
“陳秘書,”她心裏倦怠,開口滿是怨氣,“吃了頭孢喝酒是會死人的。”
這個死字一出,滿桌俱靜。
盛勤回神,只覺心跳砰砰。
陳秘書嘴角壓了壓,很快又恢複,呵呵笑道:“确實,确實。”
“對不起,今天是真的喝不了了,”盛勤端起旁邊的茶杯,語氣軟下來,“我以茶代酒給您配個不是,請您見諒。”
酒桌上,氣氛凝固。
誰都沒想到,最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當衆擺起架子。
衆人眼光或明或暗看向盛勤,見她眉清目秀,一時吃不住這人到底是初生牛犢還是不懂規矩。
盛勤剛落座,身邊的程飛飛端起酒杯站起來,唇角微勾,笑得滿面含春,她溫言軟語:“陳秘書,小姑娘确實不能喝,這杯還是我陪您喝吧。”
不等人開口,她便一口喝幹,臉上緋色更甚。
“來,”程飛飛又斟滿自己的杯子,輕輕柔柔繼續道,“這一杯,換我敬您,這段時間還要請您多多幫忙呀。”
她慢慢飲盡,翻倒酒杯,果然不漏一滴。
那皓白的手腕在衆人眼前一轉,盡顯柔媚姿态。
陳秘書見了,果然眉眼帶笑,連聲說好,緊跟着把仰頭幹盡。
盛勤坐在這兩人之間,心知自己剛才是太過沖動,她不安地打量席上諸人,不期然對上一雙黑亮逼人的眸子。
主位上,那男人靠着椅背眯眼旁觀,手腕搭在桌邊,指尖夾住長煙。
他眼尾微紅,目光沉靜。
等這兩人落座,沐懷朋的目光從末座收回,主動舉杯輕松笑道:“陳秘書也太客氣了。”
“哪裏哪裏。”陳秘書擺擺手。
周總笑呵呵的,介紹起九月剛結束的國際文化博覽會,沐懷朋聽得很認真,談及招商事宜時言辭懇切,當場吩咐唐風:“把公司的規劃送到周總府上,你現在親自跑一趟。”
唐風馬上領命而去。
讓貼身助理親自送文件,這面子給得明明白白,席上氣氛重新熱絡起來。
又過半盞茶的時間,閑話敘盡,酒筵将散。
陳秘書安排着送客,手下的人正準備給沐懷朋叫代駕。
“不必了。”沐懷朋擡手揿滅煙蒂,扣着袖扣站起來,随口道,“懶得等代駕,不是有人沒喝酒嗎,沒喝酒的開車。”
他一起身,衆人都跟着站起來。程飛飛趕緊朝席末招手:
“盛勤,你開車送一下四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莞妍的地雷~
開文三天的雙更結束,我可真是太棒了?(?^o^?)?
明天雖然只有一更,但可是從頭到尾的對手戲呢
今天也有豪門闊太的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