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水君樓船

小小的鐵翅飛燕符落在槐序手中,撲棱棱的掙紮了兩下,就不再動彈,化作毫無靈性的符紙。

符紙中的咒法已經被槐序一根頭發剖開,再也不能發揮作用。

槐序拈着飛燕的翅膀,沿着符紙折疊的痕跡把飛燕拆開,平平整整的攤在手上。

槐序研究了符紙上的朱砂咒文和加持在咒文上的法力,暗道了聲:“有趣。”

小小符紙,也分外精妙。

槐序本人也是玩弄傀儡的行家,槐樹招陰藏鬼,驅使鬼物,也是傀儡之法。

槐序把這門天賦放大,從根系牽連、移花接木中悟得牽機之術,此刻和符紙上的咒文相互印證,也略有所得。

一只鐵翅飛燕符看不出來什麽,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誰在背後暗算他。

鐵翅飛燕的目标并不是他的頭顱,而是他的頭發,頭發和頭顱的不同,在于對方是想立刻取他性命,還是要拿他頭發做媒介幹什麽壞事。

房裏沒有點燈,槐序的眼睛好似兩塊碧玉,帶着生機勃勃的青光。

玩弄道術的,自己也會特別注意不留下馬腳給別人抓,所以這張符紙上并沒有留下什麽可供探尋的痕跡。

槐序微微一笑,他的追蹤術,可不是靠氣息勾連啊。

眼神放空,透過無窮虛空,一根一根線條在槐序眼前緩緩浮現。

六道輪回盤在槐序識海中轉動,鏡盤的鏡面上彩繪的六道衆生、十二因緣淡去,鏡面仿佛空洞一般,映照出虛空中一根根如絲如弦的線條。

槐序的眼裏,一條黑線連接着他自己和鐵翅飛燕符,又有一條黑線從鐵翅飛燕符上延伸向遠方。

黑色,表災厄。

槐序的目光追逐這黑線遠去,循着因緣,看向了另一端。

一個小小的道觀裏,眉目方正的國字臉道士負手而行,在燈籠的火光裏走出焦急的影子。

半晌仍舊沒有音訊,這道士的心終于沉了下去,不再無謂苦等,轉身走進道觀。

小小道觀中,金玉羅列,曲折幽深,亭臺樓閣,仿佛另一個小天地,奢華不似人間。

國字臉的道士走進道觀,就有兩個美婢一左一右的迎了上來,為他脫下道袍,換上一身寬松的金絲銀縷織就的常服。

道士理也不理兩個美婢,走進道觀深處的大殿中,殿中供奉着三清尊者,這道士走上祭臺,伸手将元始天尊藏在袖子裏的左手轉動,随後就聽到軋軋作響,靈寶天尊身後的地面裂開,露出一個通往地下的暗道來。

道士走進暗道,再出來,已經是金梁玉柱支撐的地宮,地上鋪着一水的白玉,中央有三丈高臺,以五色玉石磊築,供奉着一尊八首十六臂的黝黑神像。

這道士在神像前默默祝禱,随後将神像前供奉的一面黑旗祭起,念動咒語,只見陰風卷動,往上鑽入,消失在地宮頂上。

槐序的目光遙遙看過來,只瞧見這國字臉的道士和道觀裏的奢華景致,再往深處看時,只見得一片幽暗當中,似乎有一雙眼睛似合非合,朝槐序看了過來。

六道輪回盤上的景象忽然化作煙雲,攪成一團,把那雙眼睛隔在遠處。

槐序空洞的眼睛重新注滿神采,眉頭緊鎖。

“也不知道是什麽邪祟,竟然能透過因緣線追溯到我的真身所在。”

還好六道輪回盤即使反應,把它隔絕在外。

雖然沒能看到更多,但看到了那道士的樣子和道觀的景色,要把它找出來,也不是難事。

槐序默默推算,六道輪回盤上光影浮動,每當觸及到那處道觀時,都會出現一大片陰影。

槐序知道這是因為對方的道行太高,他的天機術無法繞過對方的感應而對他進行推算。

試了幾次也不得法,只能放棄。

只是不過片刻功夫,又有一道陰氣從蘭若香行裏鑽了出來,化作一個無面的鬼物,伸手朝槐序抓了過來。

槐序眼睛一眯,滿頭青絲暴漲,如同千萬根細劍将無面鬼釘在空中。

無面鬼臉上一片空白,被槐序的頭發釘住無法動彈,只能在空中扭動。

“拿鬼物害我,想必對方是真的對我半點也不了解。”

槐序嗤笑一聲,把六道輪回盤祭起,腦後轉起一輪光華,把房中照得通透,随後槐序咬破手指,在無面鬼伸手寫下三十六道符咒,伸手一拍,道了聲:“去!”

黑發松開,無面鬼在房中逡巡,轉了好幾圈,卻好像瞎了一般,對槐序視而不見。

找不到槐序的蹤影,無面鬼只得轉身離開蘭若香行。

槐序以六道輪回盤蒙蔽天機感應,把牽機之術所化的符文打進無面鬼中,只要他心念一動,這頭無面鬼就會為他所用。

只是區區一頭無面鬼,便是殺了也沒什麽用,還不如放回去潛伏在那道士身邊,做個內應。

無面鬼一無所獲的回到地宮,道士把它收回旗中,咕哝一聲:“怎麽會找不到?莫非這蘭若香行的東家身邊有高人護着?葉胖子只說他日進鬥金,也不曾說他身邊還有人護着呀。”

只是這樣,這道士一會半會兒卻也不敢妄動了。

他一身所得異法都是拜地宮中供奉的幽天鬼神所賜,只是這鬼神并不時常都在,溝通起來極為困難,若是惹來什麽難對付的敵人,而鬼神又不在,就要把小命送掉了。

槐序等了等,沒見到後續,估摸着是把對方鎮住了,也就暫時把這事放到一邊,專心打坐存神,把念頭投入六道輪回盤,去感悟其中的十二因緣,六道輪回。

三日後的黃昏,槐序帶着容娘、小蝶和小桑到了婺江渡口。

黃昏之時,江上霧氣漸濃,殘陽已逝,漁船也漸漸停泊。

一艘樓船從霧氣深處緩緩駛來,燈火輝煌,能聽到莺歌燕舞之聲在樓船上回旋。

樓船靠近渡口,一個老叟在甲板上朝槐序微微施禮,道:“見過蘭若主。”

這老叟在槐序眼中倒映出身背龜殼頭戴紗帽的老人模樣,他身上的幻術在槐序眼中半點作用也沒有。

一行人登上樓船,樓船向薄霧深處駛去,漸行漸遠,随後和水光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樓船依舊在,只是不再為人所見。

龜将引着槐序往樓船深處而去,走入門中,就見得歌舞升平,生得貌美得姑娘在水君前翩然起舞,聲音動人的蚌女鲛人縱聲放歌。

龜将将槐序引入水君下手左側的座位,随後退回水君身邊。

槐序身邊幾個魚妖頂着半化形的面孔為他斟酒,身上還有一股揮之不退的水腥氣。

水君的樓船時常在婺江上游動,為他巡視水域,槐序走到樓船上,就發覺這座樓船已經是一件法器,因為水君特意遮掩,因此并不能瞧出這件法器的品階。

水君其實并不常在樓船中,此次是因為槐序拜見,才會使用樓船接見,甚至怕陸地上的樹進入水中覺得不安全,樓船也沒有遠離江岸。

這些自然不是水君的主意,而是龜将的心思。

拿人錢財,總要為人考慮一些。龜将受人間香火,也沾染了不少神道習性。

槐序欣賞着水族歌舞,雖然跳舞的舞姬都是人族,但卻不是人族的風格。

水君一只眼睛欣賞歌舞,一只眼睛卻在默默觀察槐序。他自以為做得隐蔽,其實被他注視着,槐序早有感應。

瞧着槐序不卑不亢的樣子,水君也露出欣賞的表情。

蘭若主乃是鬼王,就品階而言,與地仙同階,雖然受到陽世壓制,但也勉強算是一個可以和他共同對話的人。

水君也瞧不出來槐序已經更易門庭,由鬼道重返人道了,否則,當不會這般和顏悅色。

只以為龍威之下,這人尚且從容不迫,又生得一副絕世皮囊,讓他止不住的生出好感。

顯然,水君也沒有勘破他的人皮僞裝。

等歌舞退卻,水君敬了槐序一杯,道:“久聞蘭若主大名,不想還是聞名不如見面,果真天人之姿。”

水君擡愛,槐序也不能不受,因此回敬水君,道:“不敢,水君統禦婺江,龍威無雙,區區怎敢在水君面前稱天人之姿。”

互相恭維一番,槐序才說明來意,欲求水符一塊,一來借水道通行,二來修架橋梁,疏通河道,積累外功。

水君沉吟一番,道:“蘭若主有此仁心,自然是好事,只是水符非同尋常,可以幹涉水脈運轉,本君也不能随意送人……”

這就是漫天要價了,槐序微微一笑,示意容娘奉上人間珍寶,不僅有文豪書畫,也有古劍寶鼎等寶物,都是水中沒有的東西,更有山中靈藥,樹上靈果,也是水中難覓之物。

水君眼神仿佛粘在了珍寶上,半晌才話頭一轉,道:“雖然不能随意送人,但蘭若主的面子本君也不能不給,只是蘭若主莫要持此水符幹擾水脈才是。”

槐序立刻保證,如此,才把這枚水符拿到手中。

這水符乃是一塊水晶,內裏嵌滿了符文,形似一個“婺”字。

水符到手,槐序心事聊了,和水君暢聊一番,最終趁着夜色,離開樓船,回了金華。

站在江岸上,滿天繁星散落,在水中倒映星河。

槐序手中拿着水符,碧綠的眼眸一片深沉。

“山主,您不開心嗎?”小桑瞧着氣氛似乎有些凝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槐序把水符收到懷裏,幽幽道:“我很失望。”

“啊?”

“我很失望,這位統領八婺水府的婺江水君,就是這種貨色。”

槐序背手站在江邊,江風吹動他的長袍,生生顯出一副寂寥的影像來。

“好色、高傲、貪婪、刻板、目光短淺、剛愎自用。”槐序伸手,把江風捉在手中,“他若是英明一些,我便可繞過他了卻昔日因果,可偏偏足夠貪婪,卻不夠聰明,讓我既無法繞過,也不覺得有什麽可以挑戰的趣味。”

每年八月九日,乃是婺江水君大壽之日。二十年前,正是水君大壽之時,附庸風雅,召來金華士子以詩詞賀壽。

一個叫沈玉堂的因此而得水君垂青,從此龍宮借運,直上青雲,卻把曾經指點他的鬼神斥為邪道,屢屢派兵前來破山伐廟。

槐序勾了勾嘴角,“水君啊水君,就讓我看看,你能不能護住他吧。”

小桑年紀尚小,并不知道蘭若寺的往事,容娘和小蝶卻記得清清楚楚。

小蝶暗自把這些事告訴小桑,就見小桑義憤填膺道:“戲弄鬼神,忘恩負義,這等人,水君若是出手相護,也是老糊塗了。”

槐序失笑,道:“財帛動人心,錢能通鬼神。就看水君大人,到底對財帛有多喜愛。”

若只是這樣,婺江水君,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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