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祭祀

小敘離別,白獻之身上還帶着露氣,槐序沒有多留他說話,就打發他去休息。

白獻之奔波在外,餐風露宿,終于能睡一個好覺,他洗去一身風塵就歇下了。

也沒有久睡,醒來的時候正是正午。

這山上不是妖精就是鬼怪,并沒有吃飯的習性,但是槐序開起酒樓之後,漸漸的也就學着凡人生息。

白獻之吃個飽,這頓飯是槐序吩咐人特意做的,還有一味槐花釀。

采集槐樹上的花朵釀成酒水,淡黃色的液體溫潤透亮,仿佛杯中盛滿了午後慵懶的陽光。

槐序嗅了一嗅,槐花的香味絲絲縷縷的沁了個滿懷,就像是槐序的氣息。

這瓶槐花釀就是從槐序本體上采集來的花朵釀造,花蜜清甜,釀出來的蜜酒也是清甜,并不熱烈,只是餘韻不斷,缭繞舌尖。

白獻之忍不住多用了幾杯。

槐序在鬼市裏。陰界裏鬼物藏形,躲在陰界裏可以避免被陽氣所傷。

正午的太陽投影在陰界裏一片昏黃,有些微的光芒透過,卻并不覺得溫暖。

槐序在蘭若居之上,九層石樓不斷生長,漆黑的石樓上燈籠飛舞,莊嚴肅穆,嬰靈和女鬼繞着石樓飛舞,托舉雙手,吟唱着人聽不懂的歌。

“蘭若兮……蘭若……”

槐序高冠大袖,臉上帶着一副妖豔的面具,眉眼勾人,眉心一點朱砂鮮紅如血。

槐序随着嬰靈和女鬼的歌聲開始跳舞,雙手分合,大袖翻卷,陰界中陰氣沸騰,昏黃的日光被完全遮蔽,幽光從天邊湧動。

“摩诃!摩诃!”

二十四護法諸神在空中飛舞,聲如雷霆。

天光浮動,将陰界照得一片白茫茫。

九層石樓仿佛山岳,成為陰界最高的地方。

槐序赤腳在虛空中虛踏,踩在石樓的上空。

“禮敬天!”

天光一團團散開,絢爛如同煙花,光彩盈盈,金色如同氤氲一般鋪開,似乎有蓮花在雲端開放。

“禮敬地!”

陰氣卷動,陰沉沉的虛影在陰界深處浮現,隐約能夠看見是一座巨大的山峰。

槐序腦海中六道輪回盤上彩畫仿佛活了一般,将他識海染得金黃。

六道輪回盤勾連天地,将冥冥中的存在投影到陰界中。

白獻之目光凝滞,喃喃自語道:“極樂和陰山……”

槐序在虛空中揮舞袍袖,空中一株半透明的綠色光樹緩緩生長,紮根在陰山上,枝葉蔓延在極樂世界中。

槐序站在樹葉上,身形輕轉,絲絲縷縷的風在天地間轉動,帶動無形的得風暴,天光就像盛開的花朵,在空中旋轉着飄落。

白獻之眼睛舍不得閉上,天光落在他的肩上,滲到他的體內,把他修煉出來的玄陰法力都染上一層光芒,仿佛淬煉過後的鋒芒。

槐序一舞終了,向天地四方拜了拜,天空中極樂世界的虛影和陰界深處的陰山虛影緩緩消失。

槐序立足的巨樹也緩緩消失,留下他一個人從空中猛然下墜,掉向石樓。

白獻之眉頭一皺,化作月光撲上石樓,把槐序摟到懷中。

槐序渾身都被汗水濡濕,白獻之能嗅到他身上的氣息。他的身體精瘦,寬大的袍服緊貼這他的身體,敞開的領子露出雪白的胸膛。

槐序用力睜開眼睛,這一場祭祀耗盡了他的法力,這樣的祭祀對他來說,還是過于勉強了。

“扶我起來。”

槐序的聲音帶着喘息,他摘掉面具,扯掉高冠,濡濕的黑色緊貼這額頭和鬓角。

白獻之把他腿放下,扶正他的上半身,在他背後撐着他。

槐序睜開眼睛看了看陰界,狠狠地喘了幾口氣,道:“不枉費我耗盡心力祭祀一場。”

陰界已經大不相同。

以往的陰界是黑山老妖留下來的廢墟,殘垣斷壁,毫無生機,若是無人主持,很快就會湮滅,或者跌落到陰土。

但是現在的陰界一掃沉疴,雖然是陰地,卻沒有了垂死的郁氣,安寧且富有生機。

更重要的是槐序真正驅逐了黑山老妖的印記,将天地與其勾連。

“我把陰土重新立在虛空,可以接引別人進來,把鬼市開到天地間。”

白獻之的眼睛粘在槐序的後背上,應和道:“真好。”

槐序濕透的衣服完全裹不住槐序的後背的輪廓,白獻之心裏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把眼睛撇開。

“師兄修行的是金仙道?陰山就有金仙道的大尊坐鎮,普度冤魂,鎮壓陰土。”

槐序五心向天,雙手結印,陰界中的元氣滾滾而來,如同白浪,被他一呼一吸,吐納如同龍蛇。

喘過氣來,蒸幹衣服,槐序才輕笑一聲,道:“是金仙道,只是現在可不這麽叫了,現在稱作佛道。”

金仙道還是五百年前的舊稱,彼時佛法入住中原不久,難以與道法抗衡,于是化用道法之仙,佛道合流,因佛修金身,又将佛稱作金仙。

金仙道由此而興盛,接連出了許多高僧,見見能與道法抗衡,有改回原來的稱呼,仍舊叫做佛道。

白獻之腦子裏的東西并非都有用,只這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底又漏了一遍。

只是他混不在意,槐序也輕輕放過,就把話題轉向其他。

“我所修行的是奢摩大師遺留的佛法,那時候還佛法裏還多有道法的影子,稱作金仙道倒也并無不可。”

槐序若有所指的看了白獻之一眼,白獻之目光閃爍了一下。

白獻之早就猜測自己會有今日,是被奢摩算計,此刻槐序主動說出來,他亦不覺得吃驚。

因緣如同羅網,他甘願深陷其中,固然是奢摩算計在線,但又何嘗不是他得償所願。

千般萬般,也左不過一個“我樂意”而已。求仁得仁,又哪來什麽怨言。

槐序的聰明,不可能不知道這位“黑山山神”就是黑山老妖。

有跡可循的事情,查起來分外方便。

黑山老妖兇名一時,可遠比他一個樹妖姥姥風光,劣跡斑斑,早就寫在藏經閣裏。

槐序也不能确認他是否真的就改了性兒,陰界這一步,也有些試探的意味。

把黑山陰界中黑山老妖的烙印洗去,黑山山神的陰敕符授又在槐序手中,僅僅憑借現在的法力,白獻之是翻不了天的。

白獻之也知道這一點,但是并不以為意。

“奢摩大師的法力通天,師兄繼承他的衣缽,倒也不算辱沒了師兄的天資。”

白獻之不願意叫槐序哥哥,又嫌棄山主太過疏遠,槐序引他入道,給他點了燈火,就插科打诨非要叫一聲師兄,槐序也依了他。

白獻之只管獻媚,槐序聽了也不由失笑。

他自認為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說天資,他是有幾分,未必及得上白獻之,更不必說奢摩大師。

白獻之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好話,他卻不能不害臊的收了。嘴裏輕啐了一聲,槐序道:“你去幫泉上人打理坊市,讓我在這歇歇吧。”

白獻之裝傻充愣地笑了幾聲,轉身化作一溜銀光,爬下石樓。

槐序笑了一聲,帶着幾分愉悅。

他打坐存神恢複法力,就發覺這一場祭祀雖然艱難,但也收獲頗豐。

拼盡全力催動六道輪回盤感應極樂世界和陰山,元神化作巨樹貫通六道輪回,他自己也經過一場洗禮。

這算是佛的饋贈。

起碼明年春天的雷劫,他是有了必定能度過的信心。

槐序的眼睛轉了轉,暗道:“既然不愁着雷劫,那有些帳,還是要算一算。”

槐序樹敵不少,能算出他雷劫将至的也不在少數,不借此良機清算一番,豈不是辜負了上天垂愛。

暫時把雷劫的事情放下,槐序借着陰界之主的便利,又有天光殘留,很快就将法力重新修煉回來。

鬼市的擴建風風火火,槐序一連發出十三道召令,把百裏內的妖精鬼怪通通招來,就連香行的事情也都暫時放下,要一個個女鬼把請柬送出去,送給附近強大的鬼怪精靈,請他們中元節鬼市相聚,小酌一杯。

有一封請柬送到了綠蘭山。

容娘親自登門,踏入綠蘭山陰界,白骨森然,怨氣盤旋不休,一只只無意識的陰煞在陰風裏呼嘯。

枯瘦的鬼仆看到容娘,眼睛裏露出來的貪婪綠光。

容娘看了他一眼,鬼仆悶哼一聲,只覺得有一柄大錘捶在他的腦袋上,仿佛要把他的腦袋捶爆。

鬼仆不敢造次,低着頭把容娘請入綠蘭殿。

綠蘭殿大門緊閉,綠蘭鬼王沉睡在大殿中,鬼仆惶恐地敲了敲門,驚醒了沉睡中的鬼王。

一只巨大的豺狼一般的利爪從驟然敞開的殿門裏伸出來,一把抓住鬼仆,又縮了回去。

門內想起來慘叫和咀嚼的聲音。

容娘臉色有些難看,綠蘭鬼王的兇性遠超其他鬼王,不管是做派還是形象,都讓容娘覺得不舒服。

吃完了鬼仆,殿門再次打開。

兩只紅燈籠一樣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鬼王嗡嗡的聲音在殿內回蕩。

“黑山的容姑娘,所為何來?”

容娘不卑不亢地送上請柬,道:“我家山主請大王中元節往蘭若鬼市一敘。”

請柬被吸入殿中,綠蘭鬼王的眼睛盯着容娘,紅光裏的貪婪和殺氣浮起。

“他派你來,是來送給我吃的嗎?”

豺狼一般的爪子迅速從殿中探了出來,容娘雙目怒睜,頭發暴漲,把綠蘭鬼王嗯爪子抵住。

“頭發?”

綠蘭鬼王反手抓向容娘的頭發,要把她拖進殿中。

容娘知道自己不是綠蘭鬼王的對手,并不敢硬撐,連忙将腰間一個布袋解下,捧到身前,把雙眼緊閉。

布袋打開,一串菩提珠從布袋中飛起,化作奪目的金光電射出去,砸在綠蘭鬼王的手上。

金光灼熱無比,一擊之下,綠蘭鬼王整個爪子都被打成飛灰。

“嗷!”

綠蘭鬼王發出一聲狼嚎,把爪子縮回殿中。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何況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若有不滿,中元節随時恭候。”

槐序的聲音在菩提珠上響起,随後菩提珠掉進布袋,容娘收起袋子,頭也不回地沖破綠蘭陰界,離開了綠蘭山。

“樹妖!”

身後,綠蘭鬼王的怒吼聲震動綠蘭山,容娘卻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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