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共處 (1)
半分鐘前,卓微瀾還能保有一點想法, 帶莫霜上樓之後專門往客房走。
十秒前, 卓微瀾被按到松軟的床上, 陷入軟軟的被褥裏, 被蹭着鼻尖, 思緒紛亂,呆呆地看着莫霜不知道該怎麽辦。
以前的莫霜是怎麽樣的?
卓微瀾答不上來, 只知道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前一會兒,莫霜在看着書不理人, 後一會兒鑽到被子裏摸上來, 一點點吻她賭氣緊抿的唇角;莫霜剛開始說大晚上吃蛋糕不好,冷眼看着她執着往樓下走, 下一刻忽的出現在身後,攔腰抱住,舔掉她慌裏慌張沾上指尖的奶油。
失憶後的莫霜也會玩, 方才還是委屈巴巴低頭認錯的小慫樣,一轉眼把她按住貼着說話。
“我……”卓微瀾結巴了, 繃着身子不敢動分毫, 生怕兩人近在咫尺的唇瓣就這麽貼上,答話的聲音細小微弱, “不知道。”
莫霜輕笑,問了下一個問題。
“為什麽不像中午一樣閉眼睛?”
卓微瀾一愣,抿抿唇在混亂的思緒裏濾出中午的回憶——噢,中午午休, 莫霜來找她,在一個咖啡廳的包廂裏求親親,最後只是碰了碰手心。
那時的她,隐隐有期待,閉上眼睛心跳飛快。
現在的她……
房間裏的燈光是橙黃色的,太暖太溫馨,耳畔的聲音太勾人,莫霜抓在腕間的手慢慢往上,動了動握緊了,十指相扣。
一切剛剛好,輕柔而暧昧。
卓微瀾本就亂得不行,被莫霜一迷惑,不自覺聽了話緩緩閉上眼睛,感受呼吸聲在耳畔越發清晰,親吻從眉心拂過,緩緩游走,擦過唇角頓上一頓後極輕地吮了下。她屏住的呼吸就這麽松懈了,稍微啓口,摟緊脖子昂頭迎上。
莫霜的主動似乎都用在了床咚上,之後慢條斯理,像是懶洋洋在勾人,又像是……
“哎喲。”卓微瀾無暇細想,被忽然傳來的痛感驚得呼出聲,睜眼瞪過去,“你壓到我的頭發了。”
莫霜慌了,強勢的樣子一秒消失,坐起來想伸手看看她,卻不知道手往哪裏擺比較好,“對不起。”
卓微瀾撫着被扯痛的地方,默默地把方才心裏的話補全了。
又像是沒經驗,笨拙生澀的傻瓜。
以前的莫霜沒有留過長發,也沒有跟她以外的第二個女人同床共枕過,但有耐心會觀察,加上長時間相處會留意細節,曾經躺着跟她鬧過,一邊親親蹭蹭一邊幫着撥頭發,轉個身面對面,自然而然纏到一塊去,絕不會犯這種為了床咚連她的頭發一起壓的詭異錯誤。
失憶前有五年婚後生活打底,失憶後嘛……
卓微瀾瞥了一眼默默退到旁邊的莫霜同學。
低頭垂眸,雙手緊握無處安放,彎着腰想把自己縮到地縫裏去似的。
大寫的沮喪。
“已經不痛啦。”她心軟了。
莫霜依然打不起精神,捂着臉倒回床上,聲音從指縫裏漏出來,帶了點悶悶的可憐勁,“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怎的,卓微瀾覺着這捂臉躺倒的樣子可新鮮可好玩,起了興致挪過去,對上莫霜小心從縫隙裏瞅人的眼睛,撲哧一笑,“我都說沒關系了。”
莫霜放下手,眨巴眼問,“可是,你覺得我跟以前一點都不像。”
卓微瀾思忖片刻,用了個保守的說法,“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
“不會那麽黏人,不會那麽好說話,”卓微瀾看着莫霜微微泛紅的臉頰,輕笑,“也很少臉紅。”
經過丢臉的事情,莫霜倒是不扭捏了,摸一摸臉頰,感到微燙的溫度笑了笑,表情有點傻兮兮的,“我現在也不常臉紅,剛才是太尴尬了,結婚這麽久,還會壓到老婆的頭發。”
卓微瀾看慣了莫霜不慌不忙處理失誤,第一次見到淡然的妻子這麽大方承認自己丢臉,忽而感覺被扯疼一下挺值得的,跟着樂呵,拍拍床邊說,“行了,翻篇了,我們下去吃飯。”
莫霜一賣萌就沒完沒了,向她伸手,“微瀾,拉一下我嘛。”
卓微瀾吃軟不吃硬的毛病是沒法治的,抓住莫霜的手,想着舉手之勞無所謂。
她沒料到莫霜真的是整個人不使勁等着她拖了。
“哎喲。”卓微瀾重心不穩,拉不起莫霜,反而自己歪倒栽過去。
莫霜擡手扶了扶,仍是一臉無辜在瞧人,“沒事吧。”
卓微瀾哼一聲,故意壓上去,板臉裝兇,“你還好意思問?”
莫霜乖巧挨訓。
她們正鬧着玩,卓媽媽打開了虛掩的房門,“微瀾啊,你怎麽帶霜霜來客房了……”
聽到聲音,卓微瀾一個激靈回過神,秒翻身秒坐起,理了理亂掉的頭發說,“媽,我……”
“行了。”卓媽媽看了眼慢吞吞坐起的莫霜,意味深長一笑,無奈說,“微瀾,快吃飯了還鬧,收拾一下趕緊下樓吧。”
卓微瀾想哭。
怎麽成了她的鍋了?
——
吃了晚飯,卓微瀾和莫霜坐在客廳陪長輩聊天,報喜不報憂,根本沒提表哥砸車的恐怖行徑。
然而這個世界不是圍着他們轉的。
“今天傍晚,XX路出現了一輛超速行駛的車輛。該車為了擺脫警車,沖破一處建築工地的圍欄逃離,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卓微瀾聽到熟悉的路名,不忙吃水果了,愣愣地看向電視正在播放的晚間新聞。
屏幕上顯示的是監控畫面,不夠清晰,俯瞰道路,但卻把車子的外貌和行駛路徑拍得一清二楚。
她一看,馬上認出了那是莫沁海的車子,皺了皺眉,轉頭看向莫霜。
莫霜沒有注意電視上的新聞,捏着手機苦大仇深,對上她的目光小聲說了句,“我們上樓談。”
卓微瀾點點頭,轉身說,“爸,媽,我們上樓收拾東西。”
“一起住客房,床夠大嗎?”卓媽媽關心了一句。
卓微瀾輕咳,“媽,我們分開睡。”
卓媽媽一下子急了,放下水果叉端坐起來,正色問,“為什麽?”
面對媽媽的質問,卓微瀾一點不着急,搬出準備好的說辭,“現在很多年輕人結了婚都是分開睡的,對各自的睡眠質量有保證。”
早在準備離婚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糊弄父母的打算了——先不說實情,把手續辦完,一切安頓好了,再将已經成為事實的離婚告知。
爸爸媽媽這麽疼她,就算生氣到極點,頂多罵個兩句,給點臉色看,之後冷靜下來,看到她離婚後過得不錯,八成會理解的。
卓微瀾考慮了許久,把爸爸媽媽可能問到的關于莫霜的問題全都備好答案,現在媽媽問的是分房睡,比起她想過的“分居是怎麽回事”的嚴重問題,實在是太容易解釋了。
她自以為聰明地琢磨一堆,偏偏遺漏了一個關鍵點。
莫霜的意願。
媽媽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只被唬住了兩秒,轉頭一看莫霜黯然的表情馬上不高興了,“哪有這種道理。”
“有。”一直沉默的卓爸爸開口,“我前幾天看到新聞……”
卓微瀾得到支持,拼命點頭。
卓爸爸卻沒能說下去,受了卓媽媽一記白眼,蔫了。
卓微瀾沒想到現實跟理想差距這麽大,也慫,默默閉上嘴想着怎麽辦。
還好,莫霜雖然不高興,但該圓場的時候還是會盡心。
“媽,你誤會了,微瀾是在為我考慮,她晚上要改設計圖,所以希望我在客房裏休息。”莫霜說完,揚起一個溫和的笑,握住卓微瀾緊張到握拳的手體貼說。
找着臺階,卓微瀾趕緊點頭,馬上說,“是啊,我晚上要改設計圖。”
卓媽媽才不管這麽多,翻個白眼,“說了多少次了,早點睡,不要熬夜!”
卓微瀾沒話說了。
“霜霜,你監督她,”比起妻妻和睦,卓媽媽更在意的是女兒的身體健康,特意叮囑了句,“別讓她太晚睡了。”
莫霜在她面前聽話,在長輩面前更是乖巧溫順了,“好。”
卓微瀾不能說啥了,跟莫霜上樓,從客房裏把行李箱拖到了自己房間,關上門先說明,“純睡覺,不幹別的哦。”
莫霜說的是別的事情,“你明天要上班?”
“嗯。”
“莫沁海沒抓到。”莫霜擔憂,“還是請幾天假吧。”
卓微瀾聽到莫沁海的名字,馬上想起了鐵鏟捶車窗的恐怖畫面,抖了一抖,“你是說……他可能會來找我?”
莫霜嘆氣,“小心點好。”
要是沒有閨蜜的事情,卓微瀾能答應,反正請假扣工資對她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自己也有不會被辭退的自信。
但是她一想到譚韶詩,記起那一條服軟的信息,覺着就這麽請假回家有種抛棄戰友的意味。
“我打個電話。”卓微瀾不願意胡思亂想,打算直接給閨蜜打電話說明情況。
莫霜看她為難,柔聲說,“你要是想上班的話,我陪你。”
“不行,你比我危險多了。”卓微瀾原先是猶豫不決,考慮到自己上班會有一只莫同學當跟屁蟲,馬上堅定了,“我打電話探探情況,能請假就請假,等着啊。”
她急急去窗邊打電話,中途看到莫霜打開行李箱,沒多想,努力去打通閨蜜的電話。
譚韶詩一直沒接。
卓微瀾看了看時間,九點鐘尚早,懷疑閨蜜又出去浪了,轉而給總監打電話。
也不通。
卓微瀾無奈了,想着把工作完成再打比較有底氣,坐到電腦桌前開機。
“微瀾?你要工作嗎?”莫霜見狀,湊過來問。
卓微瀾點頭,“改了圖再請假,比較有底氣。”
“噢,我先去洗澡?”
卓微瀾敷衍應了句,表面淡定,心裏仍為久違的清醒的同床而忐忑,趁着莫霜收拾衣服的時候悄悄觀察——莫霜拿的是保守的藏青色睡衣,床夠大,彼此滾個兩圈才能碰到。
這該沒什麽暧昧了吧?
卓微瀾放下心來,認真地改圖,聽到莫霜走出浴室的開門聲才回頭。
她随意看一眼,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莫霜的睡衣保守,長袖長褲,顏色不透,扣子一顆顆穩妥扣好,連鎖骨都瞧不見。
但是……
沾了水,貼身。
☆、照顧
卓微瀾嘲笑過莫霜的前平後板。
莫霜人長得瘦,身材高挑, 專門挑寬大的衣服穿, 風一吹勒出杆子似的線條, 氣勢弱了不說, 有點像是吃不飽飯的小可憐。
這種玩笑話當然是交往過後說的, 莫霜也沒皮沒臉,把她從上到下揉一把, 咬耳朵說點調戲話,“就是吃不飽, 你喂我。”
彼時的卓微瀾道行不夠, 臉一紅推了推,“走開走開, 骨頭硌着太難受了。”
莫霜反而圈得更緊,學了她的語氣說,“不走不走, 抱着軟綿綿的太舒服了。”
後來,她們同居, 莫霜負責吃她挑食之後的菜, 慢慢長了點肉,臉部線條倒是随着年紀增大而消瘦, 英氣不少,加上發型總是梳得一絲不茍,哪有一點初見時毛茸茸散發陽光味道的影子。
卓微瀾一度很遺憾。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穿着睡衣的莫霜, 剛洗完的頭發亂七八糟地翹在那裏,濕答答的,散着熱氣,擰一把能滴出水來,暈開的水漬讓薄薄的衣料貼着身子,線條纖瘦,卻也有些女人味了。
卓微瀾許久沒細看莫霜穿睡衣如此随意的樣子,這麽一瞧,目光在領口附近打轉挪不開了。
莫霜定住讓她看,擡眼笑了笑,眼睛裏蒙着一層霧,眸子水靈,人畜無害。
恍惚間,卓微瀾仿若回到當年,再次見了那一個沐着陽光,在陽光下笑得燦爛,清清嗓子讓聲音鎮定下來才一本正經問她要聯系方式的瞎緊張的莫霜同學。
卓微瀾覺着,莫霜這個樣子比領口半露拍拍床邊朝她笑的樣子還誘。
“咳。”她控不住地臉頰發燙,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快穿衣服啦,晚上冷,容易感冒。”
莫霜不聽話,湊上來可憐巴巴地控訴,“淋浴頭滴水,把衣服打濕了……”
“換一件。”卓微瀾聞到了飄過來的沐浴露香味,再瞥見罩在淡粉色浴巾裏的莫霜,心裏一咯噔,主動幫忙找衣服。
她不常回娘家,但媽媽在房間裏備好她喜歡的東西,清新玫瑰花香的沐浴露,淡淡粉色,不膩人卻很溫馨的淡粉色浴巾,四角有個可愛的小心心,捏起來有舒服的質感。
現在,她最難忘的莫霜,散發着喜歡的味道,用着軟萌的浴巾。
殺傷力太大了。
卓微瀾動了心,卻謹記自己遞過離婚協議書,說過純睡覺,不敢直視,一反平常只動嘴皮子的作風去翻找行李箱裏的另一件睡衣。
行李箱收拾得很好,分門別類,用收納袋裝妥,莫霜開的只有貼身衣物和睡衣的袋子,其他的整整齊齊堆在那裏。
卓微瀾毛躁的性子随着眼前的整齊排放而定了下來,掃了一圈,确定目标才小心翼翼伸手,翻找出另一件老氣橫秋的棕色厚實睡衣,“快去換,別感冒了。”
“謝謝微瀾。”莫霜道謝,踩着拖鞋回浴室更換,啪嗒啪嗒步子歡快。
卓微瀾目送,在莫霜的背後腦補出了上次小熊睡衣的尾巴,有點遺憾:應該回家收衣服的啊。
等門關上,她拍一拍腦袋停下胡思亂想,瞪着被弄亂了些的行李箱片刻,忽而發現一件挺有紀念意義的事情——莫霜剛才居然就傻站在旁邊,讓她幫忙找衣服了。
這在以前是不存在的事情。
交往半年後,莫霜和卓微瀾受不了繁忙的課程中抽空見面的凄慘,從家裏搬出來,找了套公寓同居。她們出來是為了二人世界,要膩在一起過,當然不肯讓家政阿姨來太多次破壞氛圍,得學會做一點家務。
她很懶,家裏再亂,能吃能睡就行,喜歡把要洗的衣服要收的東西堆到阿姨來為止。莫霜要求比較高,自然把不費勁的日常家務包辦,誇張的時候甚至不用她下床,喂水喂飯,把她當一個沒手沒腳的人寵。
卓微瀾就這麽被寵壞了。
她費勁地疊着衣服,一點一點調整褶皺的邊緣,想塞回去時覺着沒什麽必要,轉身往衣帽間走,找到空着的地方給莫霜放好。
比起莫爸爸提供的住所,卓微瀾更喜歡家裏一些,別的不說,就那臺為了設計工作而準備的電腦,她用着習慣,換一處可能就沒靈感了。
既然如此,她決定真的像跟媽媽交代的那樣,撸袖子幫莫霜整理衣服。
“微瀾?”莫霜出浴室時在原處找不着她,立刻尋過來,“你在做什麽?”
卓微瀾指一指自己整理好的衣物,得瑟了,“你看,我收拾的哦!”
莫霜很給面子,笑了笑誇贊,“好厲害。”
“我也覺得。”卓微瀾高興地撫了撫疊好的衣服,說出決定,“衣服都整理好了,我們幹脆就在這裏住,等安全了再搬回去。”
莫霜毫不猶豫答應,“好。”
“哎?”這個縱容的樣子倒是跟失憶前如出一轍,卓微瀾留了個心眼,多問了句,“你不介意嗎?我爸我媽都在呢。”
“不介意,爸爸媽媽人很好。”
人前人後,失憶前失憶後,一提到岳父岳母嘴巴都甜。
“果然沒變。”卓微瀾無奈,“我當真啦。”
莫霜微笑點頭,搭把手一起收衣服,安置好後不纏着要坐回電腦前的她,一轉身坐到粉紅色的被褥裏,輕聲說了句,“你的房間真好看。”
卓微瀾回過頭看到一張興奮的臉,覺着不對了,“你留下來是為了住我的房間嗎?”
“不是。”莫霜轉眸望她,眼睛裏依然閃耀着光彩,“只要你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卓微瀾聽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抿抿唇嗔怨,“突然這麽會哄人……”
“我以前不會哄人嗎?”
想到能動手不動口的膩歪回憶,卓微瀾不方便說,用力點頭說瞎話,“是啊。”
“噢。”莫霜當了真,盯着她許諾,“我以後會努力的。”
僅僅是四目相對,卓微瀾都覺得肉麻得緊,哆嗦了下轉回屏幕強迫自己工作。
可是,她的設計是關于愛情的,一瞧見屏幕上少女心滿滿的粉色,完全沒法平靜,再拿起手機給閨蜜打電話了。
這次,譚韶詩接了,背景是轟隆的音樂聲。
“韶詩?”卓微瀾擔心了,“你在哪裏?”
“在外面聚會,有什麽事嗎?”譚韶詩的語氣平靜,說話也清楚,不像是喝醉了。
卓微瀾長話短說,“我家裏出了事情,必須要請假幾天。”
“我知道,上新聞了。”
卓微瀾驚訝,“你認出來了?”
“莫沁海經常在微博上炫富,很多人知道那輛車是他的。”
“是嗎。”卓微瀾嘆口氣,“反正我現在不方便上班,要請幾天假,你和總監談得怎麽樣了?”
“不用擔心我,你盡量少出門,用網絡交稿吧。莫沁海這次撞圍欄,下次就可能撞人了。”
“好,你也加油。”
解決了閨蜜,卓微瀾又給總監打電話請假。餘芷于公于私都會對她偏心,自是答應了,交代些截稿的日期和網絡會議的出勤規則,讓她好好休息。
一切搞定,卓微瀾挂掉電話,思考片刻轉身跟莫霜說,“對了,我聽說莫沁海經常在微博上炫富,有的人能認出上新聞的車子是誰的,會四處傳播。”
莫霜正拍着床頭的愛心抱枕,不以為意,“那會怎麽樣?”
卓微瀾一看,便知道莫霜仍處在18歲的世界裏,對X集團漠不關心,頂多擔心一下表哥定罪坐牢,還有被爸爸責難。
她原先也不懂這些,經過莫霜媽媽的私奔才略知一二——放在尋常人家,不過是跑了個老婆,丢了個大臉,放在莫家,一家之主莫津浩擔心的是被卷走的現金出處,還有結發妻子手上是否有把柄,能不能影響到公司,被背叛的痛苦,相比之下倒是比較輕了。
如今,惹禍的是莫沁海,一個在公司裏算是擔任要職的愣頭青。
“你跟爸爸說一聲吧。”卓微瀾對莫家生意也是似懂非懂,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法,“爸爸很愛面子。”
莫霜很聽話,拿起床頭櫃的手機給爸爸發信息。
卓微瀾方才得了上司的時日寬限,不急着熬夜改稿了,關掉電腦去洗漱。她吸取了莫霜衣服沾水的教訓,先穿浴袍,之後才走到比較幹爽的衣帽間更換。
她光顧着忙活,定下來才發現坐在床邊的莫霜捏着手機一言不發。
“怎麽了?出事了?”
莫霜聽到詢問,馬上答了,“莫沁海抓到了,爸爸讓我們明天回家一趟。”
“抓到啦?”卓微瀾第一反應是高興,拍拍胸口舒了口氣,“警察效率真高……你不用擔心,回家就回家嘛,你沒犯錯怕什麽?”
莫霜無奈,“你聽我說完。”
“什麽?”
“爸爸找過了工地的負責人,讓他們不要追究責任,想辦法付保證金讓莫沁海回家了。”
卓微瀾懵了,“意思是……他已經出來了,我們明天能見到他?”
“嗯。”莫霜表情沉重,“聽爸爸的意思,莫沁海跟我們道個歉,就能讓事情一筆勾銷,我們念在親人的份上不該計較了。”
卓微瀾不服氣,“那怎麽行!他用鐵鏟砸車子,可能會要我們的命!”
莫霜揉了揉眉心,“對,我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但爸爸的語氣很強硬……”
卓微瀾看到莫霜皺眉頭緊抿唇角的犯愁模樣,思緒忽而回到了三年前。
莫媽媽私奔之後,莫爸爸拉着女兒去做親子鑒定,得了結果,父女關系确認了,卻無法抹去畢業典禮上的殘忍兇狠,與莫霜的關系一度鬧僵。
莫霜聽了回家的吩咐,不覺得那是去見父親,反而有種去接受審判的感覺,一樣的忐忑不安。
但是,那時的莫霜有自己的主意,再害怕再擔心,也沒在她面前表露出一點。
卓微瀾記得自己像個沒有主意的小跟班,進門前說不出一句鼓勵的話,還得讓莫霜握着手哄“不要害怕,沒事的”。
相似的場景重現了。
她心下一動,決定勇敢起來,一把抓住莫霜的手說,“不怕,我陪你!”
莫霜笑了,“好,早點睡吧。”
卓微瀾沒多想,掀被子上床,躺好了發現呼吸聲有點近,猛地一轉頭,“床這麽大,你擠過來幹嘛。”
“明天要回家了。” 莫霜低頭,把臉掩在被子裏,含糊不清的聲音裏透着哭腔,“好怕。”
卓微瀾心一揪,下意識擡手拍了拍,“不怕哦。”
莫霜沒答,扭身子離得更近點。
卓微瀾想推開也來不及了,想到說過的“我陪你”也可以适用于睡覺,咬咬牙關上燈,在心裏罵一句莫霜。
臭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莫霜:老婆說要陪我的_(:3」∠)_
☆、談判
卓微瀾清楚地記得,三年前的莫霜回家談判, 不上一點妝, 面色慘白, 穿着身單薄的衣服往家門口一站, 吹亂的頭發拂過瘦削的臉頰, 格外凄涼。
得了親子鑒定的結果,爸爸懂得莫霜是自己的女兒, 僅僅是放不下面子,為了那張跟母親相似幾分的臉怄氣罷了。看在血濃于水的份上, 他繃着臉保持不了太久, 幾分鐘就讓她們進來坐。
事情過去這麽多年,莫爸爸肯定沉穩了不少, 而後在公司權力與錢財上的優待,既是極力證明莫霜是自己的女兒,又是對當年毀了畢業典禮的虧欠。
莫霜是親生女兒, 這是莫沁海比不得的。
“聽我的!”卓微瀾用夾子把莫霜額前的頭發夾起來,保證創可貼露在外頭, “爸爸見了肯定會心軟的!”
莫霜悶悶說, “我知道,但是夾起來太難看了。”
“怎麽難看了?我特意給你挑了最好的夾子, 鑲鑽的哎。”
莫霜瞥了一眼鏡子,不樂意地說,“跟我不配。”
“也是啊,用個發夾都是鑲鑽的, 顯得我們日子多好似的。”卓微瀾把夾子取下來,“那你一有空就把頭發勾到耳朵後面,讓爸爸感覺你弱小可憐又無助……”
莫霜無奈,“微瀾,我們回家是為了好好談談,不是為了演戲。”
“哎呀,你傻不傻呀,我們不演,莫沁海演的飛起啊!闖了這麽大的禍還能回家,肯定也演了苦情戲,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給爸爸看呢。”
“是嗎。”莫霜若有所思。
卓微瀾看莫霜開始考慮了,自己也開始琢磨什麽粉底顯得氣色不好。
昨晚她們休息得早,莫霜早早躺下醞釀睡意,半夜挪過來蹭啊蹭,抱好她舒舒服服睡了一宿,氣色紅潤有光澤,笑起來滿面春光盡是得意,哪裏有半點可憐的樣子。
卓微瀾沒考慮好妝容,莫霜已經有了主意,昂頭瞅她,“微瀾,你容易哭,擠幾滴眼淚吧。”
“我哭有什麽用。”卓微瀾沒好氣,“我又不是莫津浩親生的。”
莫霜黯然,“難道我哭才有用嗎?”
“你以為呢。”
莫霜抿抿唇,當真開始醞釀起來了。
卓微瀾看得想笑,想着莫霜真的來一場哭戲的話化妝效果不好,放下手頭的化妝品,打算自己打扮自己去了。
她剛動一動腳步,莫霜察覺,圈緊胳膊帶着哭腔哀求,“微瀾~”
“嗯?”卓微瀾被這軟綿綿的叫喚戳了心,由着眼前的人摟腰不放了,“怎麽啦?”
莫霜擡頭,眼眶真有些紅了,擠不出大滴眼淚的模樣竟有點隐忍的效果,“我難受。”
卓微瀾差點以為看見了三年前想哭不敢哭的莫霜。
她忘了什麽演戲的交代,忘了莫霜現在不過是練一練,彎腰抱住,聲音顫抖鼻子犯酸,險些比莫霜先一步哭出來了,“我知道,我知道……”
柔軟的懷抱讓莫霜很是受用,把臉一埋,不作聲了。
卓微瀾從不要臉的瞎蹭裏體會出不對來,推開莫霜,見到的是隐隐含笑的唇角和晶亮的眼睛,沒有發紅的眼眶,更沒有要掉的眼淚。
“換衣服,走了。”卓微瀾板起臉,算是深刻體會到騙人不好,不跟莫霜整這些虛的。
莫霜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占了一通便宜,之後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不敢多說話。
老張來接她們,把說好的車輛受損評估遞來。
卓微瀾看兩眼,忍不住啧了一聲,“這砸的,跟上次車禍的損害差不多了。”
她沒多想就用了誇張的說法,莫霜沒有回應,默默地把有圖片的一頁翻過去,細細看起用來行兇的鐵鏟。
“對不起。”卓微瀾看到莫霜皺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我不該拿車禍來對比。”
莫霜搖頭,“我不是在想這個。”
“那是……”
“你不覺得這個鐵鏟有點奇怪嗎?”莫霜說,“莫沁海不大可能帶一個鐵鏟來行兇吧?他來的時候,院門禁閉,沒辦法翻牆過去找兇器,而且我們家的園丁每次都會拿走工具,昨天是周一,離上次打理隔了三天,就算沒拿走也會收好,不會放在容易找到的地方。”
請人的方面,卓微瀾向來不大關心,全由莫霜安排搞定,因為上班,連園丁到底什麽時候會來打理也不知道,聽得一頭霧水,“是嗎,我沒注意過。”
“這可能是別人家拿的。”莫霜下了個結論。
卓微瀾聽到“別人”的重音,反應過來了,“哦!我們看在親人的面子上,可以不計較莫沁海砸車,但是別人告他私闖民宅,就不是随便能控制的了。”
莫霜笑着點頭,“對,微瀾真聰明。”
“發現的你才聰明吧。”卓微瀾拿過報告,端詳一番圖片裏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鐵鏟,指着杆子上的某團青黑色,“咦,我好像見過這一坨醜醜的東西。”
“是嗎?”
“嗯,我從事設計工作嘛,對這類疑似符號的東西會比較感興趣,我想想是什麽地方見到的……”
莫霜不慌不忙地等着。
“婁爺爺家!”卓微瀾想了起來,哈哈大笑,“要真的是從婁爺爺家翻出來的,莫沁海完蛋了,那位老大爺脾氣特別臭,肯定會計較到底的。”
莫霜認真把她說的話記下,“是東邊數過去第二家嗎?”
“對。”卓微瀾湊過去屏幕上的備忘錄。
她是無聊,沒想到會看到意料之外的東西。
上一行,加粗标紅強調的12個字。
“別壓頭發,別壓頭發,別壓頭發。”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卓微瀾忍不住笑了,莫霜聽到笑聲,後知後覺地切走操作界面,故作淡定地說,“醫生說,為了盡快恢複記憶,最好把細節的東西都記一記。”
“嗯。”她信了,默默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當成一個秘密:
昨天晚上,她特意沒把紮頭發的發圈解下,不是犯懶,是為了莫霜。
——
莫家的大房子已經存在很多年了,院落裏的老樹長得很高,遮住了大半的陽光,讓家門前的路顯得有些陰恻恻的,跟前頭開闊霸氣的噴泉裝飾完全不匹配。
卓微瀾每次回來,都能想起自己玩游戲時見過的鬼屋。
“唉。”莫霜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這麽久不回來,樣子有點變化呢。”
卓微瀾笑着點頭,不把事情說破。
一夕之間必須把私奔的莫媽媽喜歡的植物,打理的小花園,愛玩樂的小秋千全部拔去,填平凹陷,不能随了莫媽媽的偏好繼續種花花草草,特意換了不搭調卻格外沉重的雕塑壓上去鎮場。
這麽折騰,院子當然被搞的面目全非了。
她選擇不說話,以為莫霜會體貼不再問。
莫霜的确沒有深究,但面對着完全變了樣的家,愣在原地,一時沒有上前,只把她的手攥得更緊。
卓微瀾回握,忍不住感慨。
隔了三年,緊張兮兮邁不出步子、迷茫無措需要安慰的人與心裏有數,害怕卻堅定向前的人,竟是悄悄換了過來。
“別怕,這是你的家。”卓微瀾說出了三年前想說的話,“爸爸不會難為你的。”
“好。”莫霜揚起唇角。
她們對視一眼,把手牽得更緊,齊步往前走去。
巧的是,這次開門的人仍是管家,說的第一句話不變,“回來了,快請進。”
莫爸爸依然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冷着臉瞧人。
莫霜卻不是當年那個被吓到的小可憐了,對爸爸最後的印象不是不近人情、在熟悉的老師同學面前拉去做親子鑒定的醜惡嘴臉,而是離開前提供另一套表哥不知的房子,揮揮手作別的口硬心軟。
“爸爸。”同樣是親人滿堂,莫霜沒有三年前的可怕記憶,走上前問候,笑容猶挂在臉上。
卓微瀾有些欣慰,才要安心笑一下,視線掃了圈發現有點不對。
為什麽除了爸爸和她以外,其他的人表情這麽驚恐?
卓微瀾愣住,等到上茶之後看清先爸爸後莫霜的順序,反應過來了——噢,這群人之中,只有她和爸爸知道莫霜失憶。
其他人不明內情,只會覺得向來冷漠的莫總玩起了笑面虎的招。
“沁海在上面。”爸爸喝了口茶,主動交代,“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