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想打猴

侯岳站在門前的臺階上靜候要送上門的兩人,一手捏着大紅二踢腳,一手夾着點燃的煙。

熟悉的大衆輝騰從小區大門駛入,擡杆落杆,十幾秒後,車子緩緩開進小別墅前的停車位。

車窗降下來的同時,劉仙兒從車裏探出頭,喊:“猴崽子,你敢仍……”

侯岳沖劉仙兒乖巧的一笑,吸了口煙,看準時機,煙頭對上炮撚子,一秒後:“呲……乒!乓!”

二踢腳扔到臺階下,離車不到兩米遠,二踢腳威力無窮的兩炸,直接把院裏停的三輛車都給炸報警了,一時間竟比除夕炮仗還熱鬧。

趁劉仙兒和老猴還沒從車上下來,侯岳趕緊又抓起一個二踢腳,點燃後,扔進距車門最近的雪堆裏。

炮仗掉進雪堆,頭一聲悶響,第二聲直接把松散的雪堆炸了個漫天散花。

雪花四散落在劉仙兒剛盤好的頭上,氣的劉仙兒不顧形象,甩着新年剛買的包,去打侯岳。

老猴胡撸了兩下頭頂的雪,又氣又想笑,嘴裏罵着“熊孩子”,眼睛裏卻都是寵熊孩子的笑意。一邊樂一邊看老婆大初一的打兒子,時不時還給兩句中肯的評價:“對,照屁股打,臉,哎呀!別打臉,多大人了,揍屁股蛋,大腿根也行,诶!好!”

二層小別墅的入戶門打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拄着個四爪拐棍,在臺階上罵:“就知道打孩子,給你能耐的,猴兒,往姥姥這兒跑呀!”

侯岳滿院子上蹿下跳,入戶門一打開,花白頭發的老太太往門前那麽一站,仿佛一尊閃着金光普度衆生的菩薩。

屁股上挨了一包後,侯岳果斷躲到老太太身後。

劉仙兒一手叉腰,一手指侯岳,沖自己媽說:“您就慣着他,無法無天了,用手拿着炮仗點,多大能耐呀!你怎麽不上手點炸|藥包呢!”

老太太一聽侯岳用手拿着炮仗點燃,回頭給了侯岳一記慈愛的白眼,滿布皺紋的手,擦掉滿臉的汗說:“就你淘,你和你舅你倆就欠你媽這樣的收拾着,”老太太說完侯岳,轉頭跟自己姑娘說,“行了,打也打了,人家教訓孩子都是關起門來訓,你可好,追着滿院子跑,也不見得能打着他幾下,一個小區就看你倆上蹿下跳,也不知道誰能耐!”

劉仙兒差點背過氣去。

四個人,兩前兩後進了屋,關門訓孩子。劉仙兒訓兒子,老太太訓姑娘姑爺,反正誰也沒占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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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侯岳是這麽想的。

離家出走至今未歸,侯岳已經在外浪了半個月。除夕下午左佑回了唐城,他實在沒辦法才來了姥姥家。

他真是慫到姥姥家了!

劉仙兒從包裏抽出一打紙遞給老太太,說:“你看看你兒子和你外孫合夥幹的好事兒,可別說我能治得了他倆誰,我誰都管不了!一個不結婚上學上到35,逃婚還給他逃出氣節來了,看看,酒吧賣了,”說着又把一張卡仍在茶幾上,“卡也不要了,這勁頭,是要跟您死磕!”

老太太帶上老花鏡翻着合同,甲方寫着兒子劉弘的名字,乙方為什麽寫着外孫子侯岳的名字?

老太太下拉眼睛,炯炯有神的雙眼從鏡框邊緣看向侯岳。

侯岳在老太太面前,乖巧伶俐的笑一端出來,老太太先是嘆了口氣,無耐的說:“乖孫兒,給姥姥說說,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乖孫兒侯岳轉身面對老太太坐,一條腿盤在沙發上,一條腿長長伸到茶幾下面。劉仙兒嫌棄他這坐沒坐相的樣子,拿皮鞋尖踢了侯岳小腿一下。

侯岳一縮腿,也沒看劉仙兒,看着姥姥說:“我舅他威脅我,”張口先把不在家的人給賣了,“他那可有我小時候光屁股照,還說這一家人,就我能懂他,我就說他真沒良心,”賣完人又罵人,“我姥姥怎麽就不懂他了,多通情達理的人到我舅那兒怎麽就變成不懂他了,是吧姥姥?”

老太太被恭維,周正的神情沒端住,笑着點了侯岳鼻子一下,狀似嚴厲的說:“正經點!”

侯岳很正經的把腰杆挺的溜直:“姥姥,我舅說,姥爺以前總把學無止境挂嘴邊兒,是小舅瞎掰的吧?”

劉仙兒正在剝開心果,聽見這話擡頭先白了侯岳一眼,又看老太太。

老太太下垂的嘴角慢慢爬上笑,點頭說:“沒瞎掰,你姥爺是個書呆子,一輩子沒讀夠書,你舅随了他,哎!”

侯岳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誇張表情:“原來是一脈相承,……那我是不是幫對了?”

老太太板起臉來不吓人,但是也不是個好糊弄的樣子。

侯岳一扁嘴,一副可憐樣兒:“姥姥,結婚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開心挺重要的。”

老太太溫熱的手心擦過侯岳的右眼,手向後移,提溜起耳朵尖,湊近說:“你媽說你是猴精猴精的猴崽子,真沒冤枉你!小猴崽子,把栀子花給我搬花房去。”

這是得到了許可!?

侯岳從沙發上跳起來,抱着一大盆栀子花跟着老太太進了花房。

劉仙兒就知道得是這種結果,老的碰上小的,就沒有多少贏的勝算,頂多是兩敗俱傷。

老猴拍拍媳婦的肩,又摟着晃了晃說:“不結就不結,別急這一時,咱倆結婚那會兒不也三十好幾了,你看你兒子多精……”

劉仙兒甩開老猴沒好氣的說:“有你頭疼的時候,他現在跟他小舅穿一條褲子,你還看不出是什麽趨勢嗎?”

老猴心理“咯噔”一下,心想如果小猴崽子35還不結婚生娃,他可沒老太太這麽好脾氣。這麽想着老頭霍然起身,邁步向花房走去,邊走邊嚷嚷:“小猴同志,咱倆得談談,來一回深層次的座談,敢不敢?”

侯岳被自己親媽親爸抛棄半個月,不管不問,此時就算是大年初一,人人都在讨好彩頭的日子,他也不想給親爹面子,所以直接回絕:“對不起!不敢,我慫!”

老猴噎得心梗要犯了,媳婦不在,自己順了順氣兒說:“兒砸,是不是想把你小舅留下的店接過來?”

侯岳:“已經接了。”

老猴:“……”想打猴。

侯岳瞥了一眼專心侍弄花草的姥姥,走到老猴身邊兒站定,頗有些一籌莫展的說:“現在資金有點緊張,老猴同志給你一個賺點私房錢的機會……”

老猴同志耿直的扭頭找自己老婆去了,邊走邊賣兒子:“仙兒,你兒子開店資金緊張,正在籌款,你有什麽想法嗎?”

劉仙兒在廚房跟早就到這兒的嫂子做飯。

這兩口子最大樂趣,就是沒事涮兒子玩,聽說侯岳沒錢開店,笑呵呵的說:“我是親媽,不幫不合适,我拿五毛跟你湊一塊,告訴他不用找了。”

侯岳拎起褲子蹲老太太一旁,埋汰自己親媽:“姥姥,你聽聽,你大閨女多會恃強淩弱,橫行霸道,怎麽一點沒繼承到您的知書達理和溫柔體貼呢?白瞎您這一生優質基因了!”

老太太慣會自得其樂,小輩兒哄她,她也樂得哄侯岳:“你媽是有點長跑偏了,不過幸好我外孫兒得我真傳。”

侯岳一拍膝蓋,立刻認了:“那是!您說的對!”

志同道合的下一步就是撺掇入夥,“姥姥,那個,您要不要賺點零花錢?”

老太太給花根培土,不緊不慢的問:“小猴兒,你實話告訴姥姥你拿什麽兌了你小舅的店?”

侯岳有點心虛,畢竟幫着劉弘跑路這事兒他媽也就是鬧一鬧,但是老太太想抱孫子,可是想了好多年了,從劉弘上大學開始,現在博士後都畢業了,還沒盼到,又夥同他跑路。

“那個,就是我從小的壓歲錢,年年我媽都給我存着,放一張卡裏,我把卡給小舅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不解氣的又拎了一下侯岳的耳朵尖,侯岳佯裝慘叫,叫的跟被踩了尾巴尖似的。

老太太捶了他後背一下,侯岳才停,老太太若有所思的說:“每年你大爸爸都不少給你,你真舍得!劉弘不靠譜,你也一樣,你倆沒一個不讓人操心的,……給你補上,猴崽子,一群猴精的崽子!”

搞定資金支持,下一步,要搞定關系支持,這個就要去動用他大爸爸了。

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吃過初一的團圓飯。老太太午睡後,侯岳摸走輝騰的鑰匙,把老猴小老婆的鑰匙留下,一個人先溜了。

劉弘走之前,找好了裝修隊,酒吧按照侯岳的想法做了輕微改動,馬上接近完工。酒吧之前有一名服務員,是劉弘用了幾年的老人,侯岳把人留下了,他自己是個二把刀,必須備着一個專業的。

劉弘的酒吧之前叫‘情人’,侯岳每次見了名字都想繞着走,跟他小舅一樣,名如其人,一樣酸,一樣浪,且浪的沒什麽調性。

所以,當務之急,在酒吧營業前,他需要給酒吧起一個,比‘情人’這個名字哪怕調性高一丢丢的名字。

車子拐過酒吧所在的街頭,麥當勞落地窗裏映出一個熟悉的人影,侯岳一愣,緊跟着變道把車子停在了街邊。他定睛一看,果真認識,還他媽熟的快爛了。

大年初一的下午,左佑竟然一個人坐在麥當勞吃漢堡!

侯岳拿出手機給左佑發信息:“哪呢?我酒吧裝修馬上交工,有時間過來看看。”

落地窗裏的人拿起手機,打字,即快又簡潔的回複了侯岳一個字“好”

侯岳啓動車往酒吧開,車停在酒吧門口後,發了地址給左佑。

他心想,這真是個謎一樣的同學!

哦!還有一個謎一樣的促銷員,……還是同系學長!

姚旺家正對着連綿起伏的山,平時望過去總感覺長路迢迢,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達山腳下。

劉五一只胳膊夾着小棺材,一只手牽着姚旺,走了不到一個小時,到了山腳下一片楊樹林。

樹木粗壯高大,圍合成一個圈,樹林中間是窯村沿用至今的墳圈子。

土包大大小小,新新舊舊不一。

姚旺一路都在瘋癫又哭又笑,說個不停。劉五在挖坑,姚旺坐在小棺材旁,攬着棺材親切的仿佛有說不完的貼心話。

孩子小,棺材也小,坑不算深,占地面積更是小的可憐。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劉五一個人在動手做,姚旺看着看着就開始哭,索性并沒有鬧着不讓下葬。

挂清插在土裏,紙錢燒過,燒香只讓燒兩炷,這是做棺材的爺爺告訴劉五的,他既然記着就照辦。

一切妥當,卻沒人磕頭。

劉五站在姚旺身後說:“待一會兒嗎?”

姚旺哭起來沒什麽聲音,抽泣聲很小,眼淚卻不少,豆大的淚珠成串兒的滾下,一會兒成了流,破棉襖的前襟濕透大片。

劉五沒哄也沒勸,會傷心的人,就代表這個人的感情還未麻木。

他點了根煙叼着,楊樹圍成的墳圈子裏,紙灰味兒很大,還有一種腐爛的味道,即使西北風一直呼呼吹,這種味道也像是散不盡一樣。

煙抽到第三顆,姚旺起身,悶頭往回走。

劉五把帶來的殘廢鐵鍬仍了,袋子扔了,沒用完的香也扔了……來時他們負重前行,走時,他想,他和姚旺都不該帶走任何有的沒的東西。

返程路走了一半,劉五回頭看,山仍舊清晰,山腳的楊樹林模糊了。偌大的山,楊樹林越來越小。

這一路,姚旺沒用他拽着,牽着,一個人吭哧吭哧的走回了平房,直到進了院,才肯回頭面向山站着。

劉五進了院,看見磚牆上挂着的速凍餃子,才想起來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他竟生出了‘原來今天是初一’這樣的想法,而且他想笑,挺荒唐。

姚旺就那麽定定的站在院子裏當了很久的雕塑,風吹幹淚痕,原本紅黑的臉像塗了一層細鹽。

劉五煮了那袋餃子,其實他不餓,也吃不下去。但是總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在悲恸和哀傷中過去,随着時間推移,這一天好像會變得更加悲恸和哀傷。

他可以一走了之,這幾年走走停停,走了仿佛一身輕。

可是姚旺呢?

兩個人,一人端着一碗餃子,面山站在院裏。

熱氣從餃子上升騰而起,撲在人臉上,迷了眼。

“吃吧!今天初一。”劉五說完扒嘴裏一個。

姚旺一眨眼,淚珠掉在餃子上,跟劉五一前一後吃了一個餃子。

囫囵吞了餃子後,姚旺說:“我弟沒吃過餃子,我媽活着的時候,他小,只吃我媽的奶,我媽沒了,我只能給他喝粥。”

劉五第二個餃子也是囫囵吞下去的,皮沒破,整個餃子撐着食道掉進胃裏,幾秒種後胃裏泛出灼燒感,他揉了揉胃說:“今天過年第一天,投胎的好日子,你替他嘗嘗這餃子好吃不好吃,你還要替他看看這世界有多好有多壞,你要替他做他從來沒做過的事兒,知道嗎?”

劉五這麽說完,姚旺直接往嘴裏扒了兩個餃子,鼓着腮幫認真的嚼了起來,咽下後,扭頭看劉五說:“哥,這餃子真好吃,我弟肯定愛吃,還有嗎?”

劉五只吃了三個,剩下全被姚旺吃了。吃完沒過半小時,又被吐到了牆根下。

姚旺蹲在牆根處,把吃進去的餃子全部吐了出來,餃子有嚼碎的,有整個的,還有夾着血絲的唾液。

劉五蹲在他身後拍了一陣,突然聽姚旺笑着說:“對不起,哥,我弟好像不喜歡這個餡兒的餃子。”

劉五別開眼不看那攤嘔吐物,他猜姚旺昨天肯定被他爺爺打的哪裏壞了,他頓了頓安慰說:“沒事兒,咱們再換一種試試。”

姚旺扶着牆起身,仰頭看劉五,以前眼裏的戾氣,身上的倔強都沒了,這種彷徨無助的樣子到像一個孩子,他似乎在斟酌怎麽開口,好一會兒才認真的說:“哥,我現在沒錢還你,要不……你把我賣了吧。”

劉五閉眼不看他,擡手捏眉心,估計是被姚旺的那個混賬爺爺刺激的,他現在聽見‘賣孩子賣誰’這種話,條件反射想掄拳頭,還會心悸。

他彎腰,表情嚴肅的看着姚望說:“誰都不能賣你,還有……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是用來流通的買賣,你和我都不是,”他說了一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姚旺可能聽不懂,于是換了個話題,“有親戚家能去嗎?我可以送你過去。”

姚旺低頭沖着地面笑,搖頭說:“沒有,要是有,我早帶着我弟走了。”

劉五指着相隔不遠的平房問:“他家呢?”那是昨天‘勸架’的中年男女的家。

姚旺看了一眼,眼裏隐約又開始憤怒:“不去!”

劉五很頭疼,确認的問:“七瘸子是在地鐵口打你那個男人嗎?”

姚旺點頭說:“是,老不死的欠七瘸子錢。”

這簡直是個大|麻煩!

老頭在,七瘸子可以找老頭要債,老頭被抓了,七瘸子以後只會找姚旺要債,想也不用想肯定會把姚旺抓回去做什麽抵債。

劉五想不出辦法,也無計可施,晚上去KTV做啤酒促銷,都沒敢把姚旺一個人放在家裏。

他想,他可能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求收藏,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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