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娃娃的腿有救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火牆砌成的第二天, 章老大夫那邊也傳來消息,叫他們帶雪娃過去。
蘇頁知道, 章老這是做出了決定, 而且,多半是好的那種。
于是, 他和虞峰立馬把手頭的事情放下,中午飯都沒吃便駕着馬車去了。
葫蘆村夾在兩山之間, 面積雖然不小, 土地卻十分貧瘠,因此村裏人生活得普遍不太好。
章老的院子就在道邊上,十分好找。
屋裏除了章老之外,還有個年輕人, 長得斯斯文文, 穿得也十分體面。
蘇頁看着這人有點眼熟, 便不自覺地多瞅了兩眼。
差不多快要想起來的時候,前面突然多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把他的視線完完全全地遮住。
虞峰擋在蘇頁身前, 客客氣氣地說道:“在下虞峰,今日帶着自家雙兒和娃娃過來求醫, 沒想到老先生正接待客人,失禮之處, 多多包涵。”
年輕人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笑着搖搖頭, 表明身份, “在下鄒行,曾與虞兄有過一面之緣,在城北平安醫館,不知虞兄可還記得?”
經他這麽一說,蘇頁這才想起來,這位便是指點他們來找章老先生就醫的年輕醫生。
虞峰連忙收起滿身的醋意,恭敬地揖道:“原來是鄒大夫,失敬、失敬。”
鄒行擺擺手,顯然并沒有放在心上。
蘇頁似笑非笑地瞥了虞峰一眼——叫你亂吃醋,活該!
虞峰讨好地笑笑,再次恢複了平日裏爽朗無心機的模樣。
章老大夫冷眼旁觀,等着三個年輕人打完機鋒,他才輕咳一聲,說道:“鄒行是老夫新收的徒弟,從前也有過行針的經驗,你們若沒意見,從今日起便由他來為娃娃行針。”
蘇頁和虞峰聽完,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
二人對着兩位大夫深深一揖,“一切都拜托了。”
鄒行謙恭地回了一禮。
章老看着床上的娃娃輕嘆一聲,“盡人事,聽天命吧!”
鄒行雖然年輕,性格卻十分沉穩。
不難看出他的針法是十分不錯的,章老在旁邊看着,連連點頭。
最讓蘇頁欣慰的是,那些長長的銀針一根根紮在腿上,就連他都不由地頭皮發麻,雪娃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十分堅強。
行針的間隙,章老囑咐道:“以後每隔兩天過來行一次針便好,若是趕上下雪天,便往後順延。”針對娃娃的情況,濕氣重的日子并不适合行針。
蘇頁點頭應下,順勢問道:“我泡了些活血化淤的藥酒,不知可否與針灸同用?”
“藥酒?”章老大夫表現得十分驚訝,“将藥材泡在酒裏嗎?老夫竟是聞所未聞。”
蘇頁比他還要吃驚,他竟忘了,這個時代或許是沒有藥酒的。
唔,傳說屠蘇酒出自華佗之手,華佗生活在漢末,據蘇頁對比估計,眼下的時代大概相當于漢代初年,沒有藥酒也不奇怪。
蘇頁抿了抿眉,腦子裏飛快思索着要如何解釋藥酒的來例。
然而,章老并非追究,反而是細細地問了藥酒的功效。
蘇頁将知道的幾個方子說了,并加上一些他個人分析出來的藥性及藥理。
章老聽後連連稱贊,“若藥酒之效真如小哥所言,老夫覺得大可一試——最好選在不行針的日子,免得兩兩相沖,反倒不美。”
蘇頁聽了章老的肯定,頓時放心許多,點頭應下。
章老和蘇頁讨論之時,鄒行在一旁抓着衣袖,好幾次欲言又止。
章老瞧見了,嚴厲地說道:“有話直說,吞吞吐吐像什麽樣子!”
鄒行連忙施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蘇小哥所說的藥酒,在下十分感興趣,不知可否在自家醫館試驗一二?”
在這個事事講究師承的時代,鄒行的請求可以說是十分不要臉了,就連章老都瞪起眼睛想要罵他。
沒想到,蘇頁卻十分幹脆地應道:“可以。”
鄒行頓時大喜過望,對着蘇頁深深一揖,直言道:“以後您若有需要到平安醫館,鄙館定是分文不取!”
話音剛落,腦袋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下。
章老終于忍不住發飙,“蠢徒,胡說什麽!”
鄒行捂着腦袋,這才意識到不妥,連忙道歉。
蘇頁笑着擺擺手,瞄了虞峰一眼,算是扯平了。
馬車行到村口,突然從旁邊的草叢裏沖出來一個人影,直直地擋在車前。
幸虧大馬脾性好,又進慣了鬧市,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虞峰定睛一看,攔車的竟然是個小孩子,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黑黑瘦瘦,一雙眼睛十分精神。
小少年朝車廂看去,視線卻被厚厚的車簾,臉上不由露出濃濃的失望。
虞峰皺着眉頭,嚴肅地問道:“小子,你擋我的車做什麽?”
小家夥看了他一眼,動作麻利地從單薄的衣服裏掏出兩個硬梆梆的窩窩頭,不由分說地塞到他手裏,丢下一句“給四兒吃”便撒開腿跑了。
蘇頁掀開車簾,剛好看到小少年歡脫的背影。
“三三。”雪娃伸出細細的小爪子,朝着少年指了指。
“他叫三三嗎?”蘇頁耐心地問道。
小家夥想了想,慢吞吞地開口,“哥……哥。”
虞峰掂着比磚頭還硬的兩個黍面窩窩,笑道:“我說呢,冷不丁塞倆窩窩頭,原來是雪娃的親人。”
蘇頁卻是嘆息一聲。
——依照那家的情況,為了這倆窩窩,那孩子不知經歷了怎樣的驚險和算計,回家之後少不了還要挨上一頓打。
——回頭托春韭嬸子多送些東西過去罷,好歹讓他們這個年過得舒坦些。
——
下午的時候,家裏來了客人。
侯村長和侯家族裏的兩位長輩一同過來表達謝意。
侯安推着個平板車,上面放着粟米、黃豆等物,還有兩匹顏色鮮亮的布。
侯村長笑呵呵地說道:“自家種的東西,不值幾個錢,你們可別嫌棄。”
虞峰連連推辭,卻拗不過侯村長,只得和侯安一起将東西搬進屋裏。
當然,回禮也是有的,一筐水蘿蔔,一筐辣菜頭,一條山豬肉,算是相當厚重了。
雙方客氣一番,侯村長便自然而然地講起了陽哥兒娘家的情況。
“陽哥兒自小便生得好,人也機靈,十來歲上便有媒人張羅着說親。原本定下來一家,誰知道成親的頭一年,我那苦命的兄弟竟打仗死了,嫂子受不了打擊,沒多久也跟着去了。
“村裏有些碎嘴的,便傳出不好的話來,男方便尋了個由頭把親退了。就這樣,陽哥兒耽誤到二十上,才嫁給了牛老大。
“那牛楊氏平日裏做事圓滑,陽哥兒自從嫁出去後便不大回娘家,也不愛訴苦,沒成想過的竟是這樣的日子,我家臭小子要是不說,我到現在還蒙在鼓裏!”
說到這裏,侯村長臉上露出憤憤之色,“幸虧兩位後生仗義出手,不然的話,怪好的一個娃娃就這麽讓他老牛家給扔了!”
長輩之一顧不得外人在場,氣憤地拍茶案,“這事兒不算完,明日咱們便打到牛家去,替陽哥兒出口惡氣!”
另外一位顯然要冷靜些,“打不打的另說,勢必要讨個說法,不然的話,別人還以為咱們侯家沒人!”
侯村長将二人勸下,不好意思地說道:“見笑了,族裏知道這事之後,确實氣壞了。
“我今日來一是想代表族裏感謝二位的救助之恩,另外,也想問問添子宴辦在什麽時候,若是不嫌棄,我們侯家也想跟虞家攀個親戚。”
這話說得就相當謙卑了。
小竹村向來富裕,侯家又是村裏的大族,侯村長作為長輩說出這話,算是給足了虞峰面子。
虞峰連忙站起來,恭敬地揖道:“能和侯家做親戚是晚輩的榮幸,添子宴之事待晚輩和我家雙兒商定之後,必會到小竹村報信。”
侯村長滿意地點點頭,又看了看娃娃,說了些吉祥話,這才帶着人走了。
蘇頁轉頭問虞峰,“添子宴是什麽?”
虞峰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侯叔說這話其實是在試探我們。”
蘇頁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虞峰笑笑,解釋道:“只有正式收養孩子家裏才會辦添子宴,而且大多是繼承香火的小漢子。收養雙兒的原本就不多,正式上戶籍、辦添子宴的更是少之又少。”
實際上,侯村長的确只是拐着彎問問,即便虞峰說不辦,他也說不上什麽。然而,虞峰竟幹脆地應了下來,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回去的路上,侯村長一直誇贊,“虞峰這後生不錯,仁義、有擔當!”
長輩之一大大咧咧地說道:“原本聽你說要和他家做親戚,我還不大樂意,往後婚喪嫁娶都有牽扯,他虞家只剩了一個,咱們可是一大家子,這不是上趕着給人送苦力麽!”
侯村長笑眯眯地瞅了他一眼,“現在還這麽想不?”
對方搖搖頭,由衷地說道:“這小子倒是個好相與的,多這麽個親戚,倒還可以。”
侯村長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侯家人心裏想的不過是能幫襯虞峰一把,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和虞家做親戚,占便宜的那個反而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