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壽宮。
葉卿本以為太後應該是個頭發花白而威嚴不減的老太太,不曾想竟是個美豔端莊的婦人。
是了,古代女子十五六歲就成親,太後如今還沒到四十,保養得宜,看着自然年輕,只是眉眼間頗為淩厲,看着就給人幾分強勢的感覺。
葉卿跟蕭珏一齊向太後見了禮。
自他們二人大婚之後,太後還是頭一次見她們一起來這長壽宮,心中歡喜,面上都帶了笑意,忙讓宮女給二人看座。
“皇帝忙于朝政,可難得上哀家這兒來一次。”太後笑道。
“國事雖重,孝義還是要盡。”蕭珏答。
“聽聽,皇帝也會哄我這老太婆開心了。”太後指着蕭珏笑着對葉卿道。
“母後風華正茂,兒臣可半點沒看出母後哪裏老。”葉卿趕緊吹彩虹屁。
太後才是她在這宮裏最牢固的大腿,她得抱緊了!
“你們這一個個的,今兒嘴上是都抹蜜了麽。”太後雖這般說着,卻笑得合不攏嘴。
午飯是留在太後宮裏用的,席上太後不免提到了子嗣的問題。
“皇帝你也不小了,先皇在你這年紀,膝下兒女都好幾個了。”太後嘆道:“你們二人,還是早些讓我這老太婆抱上孫子。”
怎麽就到這敏感話題上了,葉卿尴尬得不行,低頭戳着碗裏的米粒裝鴕鳥。
這問題只能由蕭珏來回答。
他眉峰微蹙:“母後,而今朝堂還不穩,兒臣還是先把精力放在政事上。”
“皇家子嗣不關系到朝堂嗎?”太後斥道:“別老拿這些理由來搪塞我老婆子。”
蕭珏抿唇不語。
葉卿突然福臨心至,道:“母後,此事不怪陛下,是兒臣這段時間病了,沒安排好妃嫔侍寝之事。”
太後想抱孫子,但葉卿卻知道,狗皇帝有子嗣,這都還沒影兒的事呢。
她這不是為幫狗皇帝說話,畢竟狗皇帝不可能自己造娃,到時候還是會扯上她這個挂名皇後。
而她這樣說了,太後不會過分苛責她,還能在狗皇帝面前刷一波好感度,畢竟狗皇帝才是皇宮的大老板。
果然,她說出這番話後,蕭珏詫異看了她一眼。
太後嘆了口氣:“你別為着皇帝說話,老婆子我雖然如今不管事了,但耳目還清明着,皇帝這選妃大半年來,去過哪些地方我也清楚。”
因為這一出,這飯桌上除了葉卿,幾乎沒人怎麽動筷。
氣氛正尴尬着,安福突然慌慌張張從外邊跑進來,“陛下,大事不好了!楊妃和蘇妃打起來了!”
太後活這麽大歲數,還是頭一回聽說妃子打起來的,蕭珏還沒發話,她就沉喝了一聲:“荒唐!她們好歹位列四妃,還有沒有規矩了!”
葉卿垂着眼皮不發一言,手心裏卻全是汗珠。
道上挑撥楊妃的那兩個宮女,的确是她安排的。
她自問沒什麽對不住楊妃和蘇如意的地方,可她們害她卻不是一次兩次了。楊妃和蘇如意原本也積怨已久,她只不過是在她們的矛盾間加了一根□□。
以楊妃那炮仗脾氣,急沖沖去永和宮找蘇妃算賬,若是撞見男女主,肯定恨不得把蘇如意和顧臨淵的關系昭告天下。這樣的絕境之下,顧臨淵要想帶蘇如意出宮,就只剩下劫持楊妃,威脅狗皇帝放他們離宮這一條路。
楊妃的父親乃當朝宰相,手握重權。楊妃被劫持,蕭珏肯定得顧慮她的死活,唯有含恨放男女主出宮。
到時候狗皇帝的怒氣,也只會遷移到楊妃身上。
自己不但在深宮裏安全了,還出了一口惡氣,簡直完美!
葉卿計劃得美滋滋,可現實卻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葉卿難免有點虛。
她察覺有道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擡起頭,就撞入蕭珏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眼中。
這狗皇帝該不會真知道什麽吧?
葉卿落落大方沖蕭珏彎了彎唇角,看似風輕雲淡,實則內心慌得一比。
蕭珏眼中的興味更多了些。
太後命人傳了楊妃和蘇妃過來。
二人走進殿內,皆是狼狽不已,楊妃那一頭金玉發飾被扯得七零八落,衣服也被撕壞了。蘇如意更慘,披頭散發,額角還帶着血,滿臉淚痕,哭得那叫一個我見猶憐。
太後氣得拍案:“你看看你們這像什麽樣子!哪裏還有半點宮妃是儀态!”
蘇如意一向是只哭不說話,拐彎抹角的叫人知道她的委屈。今天估計是真吃了大虧,直接沖大吼哭訴道:“求太後娘娘給妾做主,楊妃無緣無故就闖進妾宮中打妾,還想劃妾的臉……”
先帝南巡的時候,曾從揚州帶回一個瘦馬,那瘦馬手段了得,慣會以柔弱博取男人憐惜,太後在那瘦馬手中吃了不少暗虧,此後最恨那些慣會裝柔弱的“紙美人”。
蘇如意這幅纖弱姿态,從沒在太後跟前得過好臉。
許是氣場的緣故,蘇如意雖然美得出塵,可在太後跟前,還是給人一種她的美貌被太後給壓下去的感覺。
太後只淡淡看了蘇如意一眼,轉而問楊妃:“蘇妃所言可屬實?”
楊妃身子骨比蘇妃結實,本來她是一直壓着蘇妃打的,可她手腳的關節也不知怎的,像是被什麽打中,突然鈍疼,動彈不得。她打人一貫是喜歡扇巴掌,蘇妃卻是趁着她手腳無力的時候,可勁兒的掐她手臂和腰上的肉。
那些地方又不能輕易示人,楊妃痛得眼中淚花花直轉,她胡謅的本事也很有一套,當即就道:“太後娘娘明鑒,是蘇妃先辱罵家父的,家父為了陛下、為了大翰殚精竭慮,卻被人這般辱罵,妾氣不過,才跟蘇妃動手的!”
“你含血噴人!”蘇如意氣得心肝都在作疼。
“你敢說不敢認!”
眼見楊妃和蘇妃吵着吵着又動起手來。
太後沉喝一聲:“夠了!當真是丢人現眼!你們各自回宮去,一人抄一百遍《女德》!”
楊妃自知理虧,也不清楚葉卿有沒有給太後打自己的小報告,畢竟她今早才口無遮攔罵了葉尚書,怕太後記恨,不敢再說二話。
蘇如意也擔心事情再鬧下去,躲在她寝宮裏的顧臨淵會找過來,屆時就真的麻煩了。
二人都低眉順眼應是,這才各自回宮。
她們二人離去後,太後不免數落蕭珏:“你瞧瞧你這後宮都成什麽樣了!”
蕭珏看了葉卿一眼,才道:“兒臣會嚴加管教的。”
葉卿不确定蕭珏那一眼是不是在暗示她什麽,但她還是十分識趣的道:“母後息怒,是兒臣沒有約束好妃嫔們。”
太後不免瞪了蕭珏一眼:“皇後處處為你說話,你怎就是看不見她的好?”
怎又扯上她了?葉卿心中叫苦不疊,臉上卻還得挂出一副叫人挑不出錯的假笑。
“母後教訓得是。”蕭珏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葉卿一眼,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讓葉卿覺得他像是一只狐貍。
蕭珏還有政務要忙,用過飯便去了禦書房。
葉卿留下來陪太後說會兒話。
“前些日子,你宮裏出了什麽亂子?”蕭珏不在,太後才開口問了這樁事。
“兒臣沒用,又病了一場,叫母後擔心了。”葉卿沒敢把自己被顧臨淵下毒一事告訴太後。
臣子敢給皇後下毒,這得是多大的罪名。
而且這時候原著中男主在衆人眼裏還是個“死人”,她若是把實情說出來,只怕整個顧家都得下獄。
葉卿只想混吃等死,不想節外生枝。今天的計劃出了意外,本就讓葉卿心中不安了。
“你也學着皇帝糊弄我呢?”太後臉色一沉:“你若真只是病了,哀家就不會再問這話!”
太後才是真正的宮鬥滿級選手,不是她三言兩語能糊弄過去的。
葉卿起身跪到了地上:“姑母,是卿兒沒用,中毒已久還不自知。”
顧臨淵給她下的毒雖解了,但她身體裏另一種毒還沒找到中毒的來源,葉卿覺得,不如順水推舟把這茬兒推出來,太後是宮裏的老人了,對這些深宮裏的腌臜伎倆肯定比她熟悉。
“中毒!”太後驀然拔高了聲調。
“你啊你,跟了哀家這麽多年,怎麽就沒一點長進!”太後又是心疼又是恨鐵不成鋼,“快些起來。”
太後身邊的房嬷嬷将葉卿扶了起來。
太後才繼續數落她:“這麽大的事,你也不跟哀家說一聲,真要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哎……”
太後沒再往後說,撚着佛珠,念了幾句佛經。
葉卿感覺道:“都是兒臣的錯,兒臣也是怕母後擔心。”
太後道:“是我疏忽了,你奶嬷去得早,你年紀小,還有許多手段沒見識過,身邊沒個年長的嬷嬷幫襯着,自是應付不過來那些牛鬼蛇神。房嬷嬷跟了我多年,是這宮裏的老人了,什麽小鬼見了她都得現形,我讓房嬷嬷去你宮裏幫襯你。”
“房嬷嬷跟随姑母多年,姑母也習慣了房嬷嬷伺候,還是讓房嬷嬷留在身邊吧。”葉卿道。
太後也是個可憐人,好不容易熬到先帝殡天,身邊沒了房嬷嬷,怕是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哀家身邊不缺人伺候,房嬷嬷跟在你身邊,哀家才放心。”太後嘆道:“卿兒,葉家這一代若是還起不來,當真就沒落了。”
“你是葉家的女兒,哀家在時,還能護着你幾分,哀家若是也随先帝去了,你在這宮廷之中,沒有強大的家世做支撐,如何站穩腳跟?”
“你是哀家看着長大的,哀家說這些都是為你好。這後宮的女人,只要沒有兒子傍身,那都是無根的浮萍。”
葉家祖上是文官出身,只是到了葉卿父親這一輩,族中再沒出過驚豔絕才之輩,葉家靠着太後的關系才在京都貴族圈子裏混下去。
她要想在宮裏不受寵還能過得美滋滋,若是沒了太後的庇護,就只能靠身後的家族。
外戚太強大了會被皇帝猜忌,但太菜雞了對皇帝一點助力都沒有也不行。
“兒臣謹遵母後教誨。”葉卿覺得鹹魚生涯也分外艱難。
“你母親遞了帖子進來,說隔幾日要進宮來看看你。她是個拎不清的,你如今已是皇後,哪些話聽得哪些話過耳便罷了,你自己心中要有數。”太後囑咐。
葉卿應是。
原主的記憶裏,她自幼在宮中長大,跟生母并不親近。
眼見時辰還早,葉卿又跟太後探讨了一番佛經才回去。
原主在太後身邊長大,太後吃齋念佛,她耳濡目染,對佛經也頗有感悟。
回到昭陽宮,葉卿就派人去永和宮打探消息。
顧臨淵放着這麽好的機會不出宮,不應該啊,葉卿想不通。
房嬷嬷則先把昭陽宮的下人敲打了一番,又問了關于葉卿一些特定的習慣。
逐一排查下來,似乎都沒有問題。
葉卿坐在軟榻上,波斯貓在地上撥弄彩色的鈴铛絨球。
它有些怕生,見房嬷嬷走過來,瞬間就奔到了寝殿另一邊。
只不過因為跑得太快,身子又太圓,沒來得及轉彎,“碰”的一聲撞到了香爐上。
它暈頭轉向爬起來,瞅瞅香爐,又瞅瞅葉卿,看起來又呆又可憐。
葉卿忍俊不禁,喚道:“飯團,快過來。”
波斯貓警惕看了房嬷嬷一眼,才繞着道跑到軟榻旁,跳到了葉卿膝上。
房嬷嬷看着放在屋角的香爐,眉頭卻是一皺:“娘娘愛好熏香?”
紫竹忙道:“娘娘以前淺眠,晚上需點安神香入眠。不過前段時間娘娘大病一場,便沒點熏香了。”
房嬷嬷瞪了紫竹一眼:“這麽重要的消息方才怎麽沒說。”
紫竹垂着頭不敢應聲,房嬷嬷出了名的嚴厲,她以前在長壽宮當差早領教過,何況沒禀報這一點這的确是她的疏忽。
“昭陽宮事務繁多,紫竹年紀尚小,本宮以後還得多仰仗房嬷嬷。”葉卿這般說,既是擡舉了房嬷嬷,也是為紫竹解圍。
“皇後娘娘言重了,老奴到了這昭陽宮,必然萬事得以娘娘的安全為上。”房嬷嬷緩和了語氣,問紫竹:“可有燃過的香灰?”
“香灰每日都會清理一次,如今已沒有了,不過先前太醫查過熏香,是沒問題的。”紫竹答到。
房嬷嬷卻沒接話,只讓人找了幹淨的帕子和一把軟刷來。
她拿着軟刷在香爐縫隙裏仔細刷掃,一點點把縫隙裏殘留的香灰弄到了帕子上。
做完這一切,房嬷嬷才道:“娘娘遣人請個信得過的太醫來。”
葉卿便讓紫竹派人前去請了李太醫過來。
李太醫便是之前查出葉卿中毒的太醫。
李太醫挎着藥箱到了昭陽宮,聞了聞房嬷嬷掃出來的那一點香灰,面色嚴峻,最後幹脆用手撚了一點放嘴裏嘗。
最後臉色勃然大變,趕緊吐掉了香灰,又用茶水漱口。
葉卿看得一愣一愣的,呼吸都不由得跟着變緊張了。
“回禀娘娘,這香灰裏,不止安神香一種香,還有芒仲草!”李太醫諱莫如深。
葉卿跟房嬷嬷對視一眼,房嬷嬷追問道:“何謂芒仲草?”
李太醫道:“芒仲草是一味有毒的藥草,味道和功用都跟安神香相似,只不過芒仲草是靠麻痹神經來達到安神的效果,長此以往使用,毒素積壓,恐有性命之憂!”
紫竹和房嬷嬷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紫竹都快哭了,忙問:“那我家娘娘怎麽樣了?”
“老臣之前為娘娘診過脈,娘娘病情發現得早,中毒不深,老臣先前不知娘娘所中之毒是什麽,才只開了藥性溫和的解毒方子,現在知道了是芒仲草,對症下藥只會好得更快。”李太醫道。
聽得這番話,紫竹和房嬷嬷面上才松了一口氣。
她謝過太醫後,又委婉點了一下讓太醫對此事守口如瓶。
“娘娘放心,您只是郁結于心,并無大礙。”李太醫知道皇宮水深,先前皇帝也命他把此事爛在肚子裏,他自然不敢外傳。
這個回答十分聰明,葉卿讓紫竹取了一袋金珠給太醫,又命人送太醫出宮去。
“平日裏負責點香的是誰?”李太醫走了,房嬷嬷才沉着臉問。
“是玉珠,她原是劉喜手下當差的,前幾日才被送到浣衣局去了。”紫竹答到。
“快些去把人帶回來。”房嬷嬷道。
紫竹也意識到事情怕是不簡單,應了聲就親自往浣衣局去了。
房嬷嬷這才看着葉卿道:“娘娘別怪老奴多嘴,娘娘發配了不忠的奴仆這一點,沒做錯,但不聰明。因為娘娘還沒弄清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就把它的爪牙全趕走了。這樣做,娘娘只解決了眼前的危機,卻難以預防對方再次出招。”
“嬷嬷說的是。”葉卿道,心中感慨着不愧是宮廷老人,看什麽都能一針見血。
不多時,紫竹就回來了,臉色十分難看:“娘娘,玉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