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他心中倒是沒惱,就是突然覺得,她怎麽這般嬌氣。

但她嬌氣得,也不叫人讨厭。這麽一想,他就伸手安撫似的幫她拍了拍後背。

“又沒人能跟你搶,吃這麽急作甚?”

“是點心太幹了。”葉卿幹巴巴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這是實話,這劉府的點心,自然不能跟宮裏比。這具身體是在宮裏養尊處優長大的,葉卿倒是不想嬌氣,但是她的胃嬌氣。

蕭珏眉頭蹙了蹙,沒再說話。

他只是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她,見她吃幾口點心,又喝一口茶,颦着好看的眉頭努力下咽,像是一只剛斷奶努力吃雜食的貓兒。

看起來可憐極了,但是莫名的又叫人有點想欺負她。

蕭珏甩開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怪異想法。

這些日子舟車勞頓,吃的東西也只是普通客棧買來的,他當年在關外樹皮都啃過,這些東西他自然也吃得下。

難得的是這一路下來,他也沒聽葉卿抱怨過什麽。

“再忍幾日就好了。”蕭珏不知在想什麽,眼神沉寂了幾分。

面對狗皇帝的突然關心,葉卿還是受寵若驚答道:“妾身不礙事的。”

她跟這狗皇帝之間幾乎沒什麽共同話題可言,以前在宮裏,他看他的奏折,她撸她的貓,倒也還能湊合。

現在狗皇帝不用看奏折了,她也沒帶飯團出宮,只要一安靜下來,空氣中就彌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尴尬。

晚飯是劉員外請她們去大廳那邊用的,飯桌上除了劉員外,倒是不見他的家眷。

桌上擺了米飯和烙餅,并不是很豐盛。

劉員外解釋道:“江南水患,良田房屋都被大水淹了,命大的人尚且是死裏逃生,家禽家畜什麽的,都被淹死了。如今想吃上一口小菜小肉,那是拿着銀子都買不到了,米價也是見水就漲。這日子艱難,府上只能做出這些飯菜,薄待兩位了。”

說到後面,劉員外又是嘆息又是愧疚,倒是真有了幾分大善人的樣子。

蕭珏道:“劉員外客氣,如今在揚州城內,能吃上一碗熱飯已是不錯。我們來時見府上難民聚集,聽說您府上早晚都會給難民施粥,劉員外大義。”

“慚愧慚愧。”劉員外笑道:“祖上是靠着做揚州百姓的生意發家的,而今遇上天災,我能盡的,也只有這些綿薄之力了。”

他招呼着二人:“光顧着說話去了,來,吃飯吃飯。”

葉卿方才吃了些點心,現在肚子已經不怎麽餓,她瞄了蕭珏一眼,見蕭珏沒有動筷,她也就沒動筷。

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如今當着劉員外的面,她也不好直接用銀針試毒。

蕭珏像是在為劉員外惋惜:“揚州城許多大戶人家都外遷避難去了,劉員外怎沒出去避避?如今米糧漲價,您府上早晚施粥,這能維持多久?來的時候我聽說朝廷已經撥下了赈災的糧款,這一路過來,見到不少逃難的難民,個個面如土色,倒不像果腹的樣子。”

一聽他說起這茬,劉員外又是長嘆一聲:“我祖上的基業都在這裏,走不了走不了。至于朝廷撥下來的糧食,怕是還不夠廬江那一片的難民吃。聽說撥下來的還是好幾年前的陳米,都發黴爛掉了!難民吃了,個個上吐下瀉,還死了一批人!造孽喲!”

蕭珏聽到這裏,臉色就已經沉了下來:“陳米?”

葉卿心口一跳,送往江南的米糧是從葉家的米鋪裏運出來的,今年還沒到收成的時候,所以葉家運來的都是去年的米,但絕對不可能是發黴爛掉的米啊。且不說葉家還指望着救葉尚書,便是稍微有點良心,也不可能在赈災的米糧上做手腳。

有人想害葉家!

劉員外接上蕭珏的話:“那可不是,如今朝廷的施粥大棚還在廬江那邊開着,但難民都不去那邊領粥喝了,啃點草根樹皮還能活着,喝了那個粥,還不知道死活!”

“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聽說皇帝壓根沒把江南水患一事放在心上,把銀子都花在封禪祭天上了,昏君無道啊!”劉員一副外痛心疾首的樣子,幾乎要老淚縱橫。

昏……君君?

葉卿偷偷看了一眼蕭珏,被人這般說,他面上也沒什麽表情。

她突然覺得蕭珏挺可憐的,他為江南水患的事殚精竭慮,但下面的官員一同騷操作,他在百姓眼中就變成昏君了。

可能是發現了葉卿眼中的憐憫,蕭珏拿了一張烙餅遞給葉卿:“夫人吃。”

葉卿:……

狗皇帝什麽的,果然一點不值得同情!

劉員外被蕭珏這麽一說,又收起了滿臉的義憤填膺,笑着招呼道:“對對對,吃飯。”

葉卿僵笑着對蕭珏說了一句:“多謝夫君。”

這劉員外總讓她覺得怪怪的。她拿着烙餅沒敢啃,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碗裏的米粒,就是沒往嘴裏送。

不過因為她那一聲,劉員外倒是把目光放她身上來了:“不知王夫人是哪裏人氏?”

葉卿沒搭話,蕭珏替她回道:“內人是吳郡人。”

劉員外便笑道:“原是吳郡人,那可是塊福地啊,吳郡葉家連出兩任皇後。這次水患,揚州許多郡縣都遭了難,只有吳郡沒遭大水,百姓們都說,是葉太傅葬在吳郡,他功德深厚,龍王不敢把大水淹過去。”

話鋒一轉,他又道:“聽說此次負責治水的就是葉太傅的長子,本是在朝廷禮部任職的,不知怎地攬了這工部的差事。”

他先說葉家有兩任皇後,再說葉尚書越職管事,大有暗指後宮幹政的意思。

葉卿默默豎起了耳朵,這老頭該不會下一刻就要說她是妖後了吧?

劉員外把說到這份上了,蕭珏卻不接他的話頭,只道:“朝廷中事,我們這些靠走南闖北跑生意糊口的也不懂,只盼天下安穩。”

劉員外笑着附和:“王公子說得是。”

蕭珏突然看向葉卿:“夫人先前還說身體不适,現在好些了麽?”

葉卿疑惑看了蕭珏一眼,那一瞬間突然福臨心至,她扶着額道:“許是這一路舟車勞頓,我頭還是有些暈。”

劉員外便道:“那王夫人先回去歇着。”

說着他便叫了一個小丫鬟進來:“帶王夫人回房。”

離開前蕭珏笑看葉卿一眼:“去吧。”

他那眼神是讓葉卿放心的意思。

狗皇帝支開自己肯定有他的理由,葉卿也不想留在這兒繼續戳米粒,那劉員外看她的眼神讓她怪不舒服。

出了飯廳,葉卿沒找到紫竹,卻被那小丫鬟告知,說府上的下人都是按點去廚房那邊領飯的,過點了飯點就沒吃的,她讓紫竹去廚房了。

“夫人身體不适,還是先回房歇着吧,奴婢一會兒去廚房轉告您的丫鬟,讓她直接回房找您。”小丫鬟倒是機靈。

一直杵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這丫鬟看起來瘦瘦小小的,葉卿也沒對她設多少防備,便說了聲好。

小丫鬟說給她帶路,葉卿其實記得回房間的路,但這是在別人府上,她不好推辭。

小丫鬟領着她七拐八拐,離她住的廂房越來越遠時,葉卿沒忍住開口:“你是不是帶錯路了?”

小丫鬟臉上的笑容有些僵:“路沒錯,府上比較大,前面拐個彎兒就到了,夫人随我來便是。”

葉卿眉頭微蹙,她原先就是注冊土木工程師,雖然她專業主修的是道路橋梁與渡河工程,但她對建築天生敏銳,這劉府也不算什麽大宅院,她看一眼就知道建築格局。

她之前的房間是在西廂,但這丫鬟帶着她饒了一圈,卻是往東廂那邊去了。

葉卿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兒,她看了自己腰側一眼,突然驚慌道:“我的玉佩落下了。”

她轉身就往回走:“那可是相公花了幾百兩銀子買給我的,若是丢了相公肯定要發脾氣。”

小丫鬟沒想到葉卿轉身就走,頓時有些慌了,她追上來叫到:“夫人,您先随奴婢回房,奴婢去幫您找。”

“你幫我找?那玉佩幾百兩呢!你找到私吞了怎麽辦?”葉卿嘴上這般說着,腳下步子卻邁得極快,她就差用跑的了。

眼看就要到垂花門了,門外卻走進兩個腰板壯實的仆婦。

小丫鬟趕緊道:“快些攔住她!”

葉卿一看自己這細胳膊細腿的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是這兩個仆婦的對手,她也沒打算跟這兩個仆婦硬碰硬,只裝作驚疑的樣子:“你們這是做什麽?劉大善人就是這麽待客的?”

小丫鬟終于追了上來,氣喘籲籲道:“咱們老爺心善,想送夫人去享福。”

葉卿被她們用綢帶綁住雙手,關進了一間屋子。

進去之後,葉卿才發現屋子裏還有幾個姑娘,模樣都長得不錯,各有各的水靈。

看服飾,她們有的像是富人家的女兒,還有的像是逃難的。

葉卿心中就斃了狗了,這天災當前,竟然還有人拐賣人口?

見房間裏多了一個人,那幾個年輕姑娘倒是打量了葉卿幾眼。

畢竟是皇家養出來的美人,葉卿容貌儀态都不凡,在這群姑娘裏就格外顯眼。

“又來一個。”有人說了一聲。

知道自己沒有性命之憂,葉卿倒是沒那麽緊張。她一開始都能感覺到這劉員外怪怪的,狗皇帝那麽精明,不可能沒察覺到,只盼着狗皇帝能早些發現自己不見了。

不然一國皇後被人拐賣,這也太扯淡了些。

葉卿不是個自來熟的,她尋了個地方自己蹲着。大概瞄了一眼,發現這些姑娘雙手都被綢帶綁着,而不是麻繩,應該是怕摩傷了她們的手,心中便猜測她們怕是要被拿去送給權貴的。

但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看樣子她是逃難的,不知為何,她雙手沒被綁住。

綢帶很滑,雖然被打了死結,但是這些姑娘應該可以互相幫忙解開,而且這裏還有一個沒被綁起來的姑娘,葉卿想不通為何他們不解開綢帶。

葉卿試探着對自己旁邊一個黃衫姑娘道:“手綁久了有些麻,我們互相幫忙解開吧。”

那姑娘跟葉卿差不多大,看她那身衣衫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姑娘。

黃衫姑娘聽得葉卿的話,只是冷笑一聲:“沒用。”

這時那個衣衫褴褛的女子走過來,對葉卿道:“綁得太緊我可以幫你松一松。”

黃衫姑娘尖利道:“誰要你假好心!”

衣衫褴褛的女子沒有說話,只幫葉卿把綁在手上的綢帶弄松了幾分,就退回了她原先待的那個角落。

許是見葉卿神色有些疑惑,那黃衫姑娘怒氣沖沖道:“你可別覺得她這是好心!我們先前也像你說的那樣,解開了綢帶,都差點逃出去了,是她背叛我們!讓那姓劉的老賊把我們抓回來的!”

黃衫姑娘這麽一說,葉卿反而更疑惑了,被關押在這裏,正常人不都是應該想着逃出去麽。

葉卿跟被關押的姑娘們簡單聊了幾句,才得知她們都是近幾日被抓的,聽說之前已經送了一批姑娘走了。那個黃衫姑娘脾氣最沖,身份也算是這群姑娘中最高的。

她是西陵第一茶商黎家的女兒,回家探親途中遇到江南水患,這一路上都沒找到客棧,本想在劉府借住一晚,結果所帶的下人全被藥倒了,她也被關了起來。

葉卿一聽西陵茶商黎家,就默默吞了吞口水,不是原著中那個西陵茶商吧?

她問黃衫女子:“不知姑娘怎麽稱呼?”

黃衫女子打量她一眼,神情頗有些驕縱:“黎婉婉。”

葉卿半響無言。

她這是什麽運氣,出宮就遇上了原著中的女二。

原著中顧臨淵跟蘇如意逃出京城後,安王以蘇如意父親做引,蘇如意不想連累顧臨淵,就自己跟着安王走了。顧臨淵滿世界找蘇如意,途徑一地聽說有人拐賣年輕貌美的女子,怕蘇如意也在其中,當即殺了進去。結果沒救到蘇如意,反而救了黎婉婉。

在強大的男主光環照耀下,黎婉婉對顧臨淵一見傾心。

顧臨淵自然滿心只想着蘇如意的,黎婉婉被顧臨淵拒絕太多次,就開始不依不撓,從一開始明豔驕縱的少女一步步變成了惡毒女配。她也的确是男女主感情線上最大的絆腳石,給顧臨淵和蘇如意制造了不少誤會。

最終男女主一番虐戀情深在一起後,黎婉婉一怒之下嫁給了安王,她知道安王也喜歡蘇如意。本着得不到就毀掉的心裏,她跟安王一起迫害顧臨淵……

劇情太狗血,葉卿已經不想再吐槽。

她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她是不是要被迫跟着走男主和女二的劇情了?

黎婉婉覺得在被關押的姑娘裏,也就葉卿還能讓她看上眼,葉卿問了她的名字,卻沒告訴她自己的名字,這讓黎婉婉有點不高興,她問:“你叫什麽?”

葉卿還沒來得及告訴黎婉婉自己的名字,大門處就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屋子裏的姑娘們都被這遭動靜驚住,往大門處看去。

只見一人逆光走來,夜風吹動他身上那襲月白的袍子,裹出他修長的身姿,透過大門可見院中瓊花樹上瓊花簇簇,似有暗香浮動,跟來人的身影相映成章,一時間風姿無雙。

葉卿:她方才說什麽來着?果然是要跟着走劇情了麽?

待顧臨淵走進了些,衆人才看清他的臉,面若冠玉,顏如舜華。

能當上男主,顧臨淵底子還是很足的。

屋中已有不少姑娘看他看得出神。

葉卿印象裏原主是沒見過顧臨淵的,但是不知道之前顧臨淵潛伏在皇宮裏有沒有見過她。

此番下江南,狗皇帝這般隐秘,葉卿也不想在這時候露餡,就一直低着頭。

顧臨淵視線在這些女子中一一掃過,看到葉卿時,因為葉卿一直垂着頭,他倒是想走進看看,不過注意到葉卿梳着婦人發髻,又放棄了。

沒有發現蘇如意,這讓他眉宇間多了幾分煩躁。

他收起刀落,割斷了綁在她們手上的綢帶,冷聲道:“這府裏的人都被我殺了,你們各自逃命去吧。”

話落他轉身就走,黎婉婉果然出聲叫住他:“你叫什麽名字?你救了我的命,我會報答你的。”

不少姑娘都豎起了耳朵。

顧臨淵沒有搭話,直接走出來大門。

黎婉婉急了,沖着他的背影大喊:“我叫黎婉婉,你今後若遇到什麽麻煩,盡管去找西陵茶商黎家。”

顧臨淵一走,被關在這裏關了許久的姑娘得知自己獲救了,還是有幾分茫然。

黎婉婉是個暴脾氣,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了那個衣衫褴褛的女子一耳光:“你想被人賣給達官顯貴,你當初自己留下就好,憑什麽去告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下賤?”

有黎婉婉打頭陣,不少姑娘也出氣似的推搡了她幾下。那女子始終一言不發,也沒有還手的意思。

姑娘們發完脾氣就離開了這狹小的房間。

葉卿坐在原地沒起身,其一是現在大晚上的,她不知道去哪兒,其二是她現在情緒莫名有點低落。

顧臨淵找蘇如意都找過來了,狗皇帝跟她一起到府上的,怎麽不見人影?他就沒發現自己不見了?還是說自己這是已經被他賣了?

那女子見葉卿一直沒走,她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葉卿聽:“我爹娘都死在大水裏了,我得活着。若不是貪官修建水庫時偷工減料,水庫不會這般輕易被大水沖毀。聽說這姓劉的是在給一位王爺物色美人,湊齊十個美人才會被送去。我總得爬得更高,才能給我爹娘報仇……”

說完這些,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們生來就在雲上,我生來就在泥裏,你們不會懂。”

葉卿聽她說貪官修建水庫偷工減料時,心底還一個咯噔,她不知道是不是葉尚書。

如果真是葉尚書,這一路過來,看到百姓這般疾苦,葉卿當真沒法面對這樣一個父親。

“姑娘你說的貪官是?”葉卿試探着問。

那女子嘲諷似的笑了兩聲:“這揚州城上下,沒有哪一個不貪,他們都該死!”

女子說完就奪門而去。

葉卿盤腿在地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她正想扶着牆壁站起來,發現又有人進來了。

是蕭珏。

哦,原來狗皇帝還沒把她賣掉。

“你來啦。”她想打個招呼,不知出口怎麽就變成這句了。

蕭珏臉色很不好看,他打量她一眼,見她身上沒有傷,才一把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一路上蕭珏都沒跟她說話,葉卿也沒出聲。

很多官差在外面的院子裏,劉府的人都被殺了不少,還有一些被官差綁了,先前出去的那幾個姑娘也被官差們暫時帶回府衙安頓。

蕭珏直接帶她回了之前的房間。

紫竹站在門口,臉色慘白,看到葉卿的瞬間她眼底似乎閃過一道亮光,不過忌憚着蕭珏,又沒敢上前。

回屋後見她還是不說話,蕭珏臉色似乎更難看了。

葉卿也不知狗皇帝到底在氣啥,按理說,要生氣也是她生氣吧?

這都大半夜了,她其實有點困,也沒管狗皇帝怎麽想,自己合衣躺下就想睡一覺。

蕭珏見了,直接一把把人給提了起來:“不許睡。”

葉卿二臉懵逼,這狗皇帝到底想幹啥?

她盯着狗皇帝,用眼神詢問他,狗皇帝又不說話了。

葉卿覺得有點心累,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摸了摸狗皇帝的頭。

原本還在生氣的蕭珏像是突然間被定住了一般,明明一臉冰冷,但神情又莫名的有點呆。

葉卿帶着哈欠道:“我有點困。”

不是有點,是十分、非常、很困!

蕭珏就把人放了下去,還給她蓋好被子:“那你躺下聽我說。”

“嗯,你說。”葉卿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

“你父親找到了。”蕭珏道。

這句話成功讓葉卿瞌睡蟲跑了大半,但看蕭珏這一臉凝重的表情,葉卿心底一個咯噔,莫非找到的是葉尚書的屍體?

“那我父親現在何處?”葉卿帶着一絲希翼問。

“他受了點輕傷,如今在韓刺史府上。”蕭珏答。

他眼底閃過幾分陰霾,他派了不少人暗中保護葉尚書,結果還是讓葉尚書遇刺。

看來是葉尚書此行收集到的證據,讓那些人坐不住了。

葉卿得到葉尚書還活着的消息就已經松了口氣,她不知蕭珏在此之前是去哪兒了,但現在一琢磨,就猜測可能是有突發情況。

一放松下來,瞌睡蟲瞬間又上來了,她打着呵欠道:“謝謝陛……謝謝爺。”

叫慣了,她一時間有點改不過口來。

見她困成這樣,蕭珏又有幾分不忍心,他道:“你睡吧。”

葉卿是真困了,在蕭珏說完之後她就合上了眼,沒過多久呼吸就均勻了。

她睡相一直很好,基本上睡着了是那個姿勢,醒來還是那個姿勢。

房間的窗戶沒關,夜風有點涼,蕭珏見她一直縮着脖子,便起身去關上了窗戶。

看到窗外暗沉的夜幕,蕭珏眼神也冷了下來。

這場治水,一開始就是他跟葉尚書聯手做的一出戲。

葉尚書看似平庸,實則是最通透的一個人。他官職始終升不上去,一是他沒有做出什麽顯眼的政績;二是他膽子太小了,不敢與人争,也不敢輕易站隊。

楊相一黨的勢力龐大,仿佛已達到如日中天的地步。葉家看似在落敗,蕭珏卻知道,葉家是在韬光養晦。

先帝在位早年間,朝堂上還沒有楊相的立足之地,全靠李太傅和葉太傅撐着。葉家是外戚,太過強盛不免讓先帝忌憚,先帝便扶持了楊相,一再打壓葉家。晚年葉太傅是回鄉抑郁而終的。

葉太傅辭世後,葉尚書表現得愈發平庸,才讓先帝打消了去葉家的猜忌。但太後是個好強的人,她怕葉家真的沒落了,自己膝下又沒有子嗣,才無論如何都要蕭珏立葉卿為後。

皇後一旦立下了,只是沒有犯下什麽天大的過錯,皇帝都不可能廢後。

葉家一下子出了兩個皇後,葉尚書怕葉家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更加謹小慎微,萬事不敢冒尖出頭。族中男丁入仕的只有他的庶子,嫡子至今碌碌無為,旁支的小子直接經商去了。看似不聲不響,但葉家如今的米糧生意怕是已經壟斷了半個大翰。

治水一事交給葉尚書,楊相一黨定不會善罷甘休。

水患爆發後,一開始葉尚書就沒有失蹤,故意傳出葉尚書生死不明的消息,是為了讓楊相一黨放松警惕,他趁機撒下更大的網。

葉尚書不懂治水,具體施工全靠從工部調過來的幾個人,那些人自然是聽楊相的,偷工減料私吞了大批官銀,屆時東窗事發又可把事情全責推給葉尚書。

而今在外人眼裏,葉尚書生死不明,皇帝又前往泰山封禪去了,楊相一黨清掃尾巴肯定也沒那麽快。

這一趟江南之行,蕭珏一是為了親自收網,二則是體察民生。

只是沒想到今夜的劉府之行,又讓蕭珏發現了安王一黨的爪牙。

朝廷撥下來的赈災糧款,送到揚州太守孫明義手上,孫明義得了楊相的指示,将米糧轉賣給安王,轉而用陳米煮粥救濟災民。

劉府便是安王的一個據點,他跟葉卿在席間同劉員外周旋時,王荊就已經潛入劉府的倉庫,果然在倉庫裏發現了囤積的大批米糧。沒拆封的米袋子上印有葉家的家徽,是京城撥下來的那批赈災糧。

看來是揚州太守轉賣給安王後,安王的人還沒來得及過來把糧食運走。

蕭珏不得不說安王打得一手好算盤。

百姓對朝廷怨聲載道時,像劉員外一樣的一些大善人就冒了出來,用朝廷撥下來的米糧救濟災民,再大肆宣揚皇宮怎麽紙醉金迷,皇帝跟文武百官都不關心民生疾苦,加重百姓對朝臣的怨恨。

安王大批購買糧食,又煽動百姓,是想做什麽,已然不言而喻。

只是蕭珏怎麽都沒想到,他讓葉卿離提前離席,本是怕他審問劉員外時用刑會吓到她,卻不想反而讓她出事了。

揚州刺史韓朝英是他的人,王荊查明糧食在劉府後,當即就通知了揚州刺史帶兵過來。

只是因為蕭珏一直還沒指示,他們就一直潛伏着。

蕭珏發現劉府有異動,派人一查才知是顧臨淵殺了進來。

原來這劉員外一直靠給安王送美人讨好安王。

蕭珏瞬間就想到了葉卿。

他回房去找葉卿,人果然沒在屋子裏,這才轉而去關押那批女眷的地方找人。

他不怎麽想承認自己找不到人時的那份慌張。

找到她的時候他确實一下子就心安了,但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縮在牆角,心中又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好像是生在他心上的一根刺變硬了一般,現在戳到,會疼了。

那個笨蛋似乎誤會了什麽,一句話也不願跟他說。

被人誤會什麽,蕭珏一向是不太在乎的,但這次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窩火。

他知道葉卿關心他父親的消息,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誘她跟她說話。

回到床邊的時候,蕭珏盯着葉卿的睡顏看了很久,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她的臉頰上還帶着嬰兒肥,肉肉的,軟軟的,像是戳在一團棉花上。

許是覺得手感不錯,他又戳了兩下。

睡夢裏葉卿一聲嘤咛,奶貓叫似的,聽得蕭珏心口莫名的一顫,酥軟一片。

他趕緊收回了手,暗道一聲橋氣,嘴角卻無意識往上揚了兩分。

其實九重宮闕中一直有這麽個人陪着他,也是不錯的。

“如果你避開這一劫,我回去就給那幫禿驢重建廟宇。”他低聲道。

屋外似乎有夜鴉啼叫,蕭珏神色一瞬間變得淩厲。

他拉開房門走出去,看了一眼還候在門外的紫竹。

紫竹整個人都在發抖,垂着頭不敢看蕭珏。

今晚劉員外設宴,她原本是在外面等着葉卿的,但是不知怎麽就被人給打暈了,拖進柴房關了起來,還是王荊把她找出來的。

“寸步不離守着皇後。”蕭珏冷聲吩咐。

紫竹連聲應是,一直提到桑心眼兒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處。

陛下沒有罰她。

蕭珏離開劉府,去了外邊一片空曠地界,才沉聲道:“出來吧。”

暗處走出一個影子,半跪在地,恭敬道:“陛下,蘇太師死在了地牢。”

蕭珏眉眼一厲:“誰殺的。”

他太了解蘇太師了那老匹夫了,蘇太師若是想死,早就自殺了,不會茍活到現在。所以蘇太師只有可能被人暗殺的。

果然,暗衛答道:“潛進天牢的刺客一死一傷,用刑後逼問出,是安王的人。”

蕭珏臉色難看:“你們都是飯桶嗎?看個牢房都看不住。”

暗衛不敢接話。

大翰歷代帝王都有龍騎衛在暗中保護,龍騎衛一共三十六人,個個身手不凡,帝王去哪兒,他們就跟去哪兒,他們一切以帝王的安危為上,甚至不會聽帝王的調遣。

先前蕭珏在宮中,忌憚着他身邊的龍騎衛,安王才不敢貿然派刺客入宮。

蕭珏也明白這一點,他強壓下怒火,吩咐道:“加強天牢的守衛,宮裏也當心些。”

暗衛領命退下。

不多時,王荊過來了,見蕭珏面色不好,他問:“可是宮中有異?”

蕭珏負手而立,月光落在他臉上,看起來更森寒了些:“蘇太師死了。”

王荊是蕭珏的心腹,這些事情蕭珏不用瞞着他。

王荊雖是個莽漢,可心思卻細膩如塵,他道:“陛下不必憂心,蘇太師在外人眼裏早就是個死人了,兵符已經拿到,他也沒什麽用處了。”

“正是這樣,安王大費周章殺他,才更可疑不是嗎?”蕭珏反問。

王荊一時間接不上話來。

想起今日顧臨淵突然出現在這裏,蕭珏眸子一眯,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王荊面露疑惑,蕭珏只道:“想辦法讓顧将軍知曉,他兒子還活着。”

王荊不解:“陛下要再用顧臨淵?”

“他不願為我所用,也不能為別人所用,你可知?”蕭珏道,“查一查蘇氏女的去向。”

王荊瞬間明白過來了,蘇太師一死,蘇太師之女若想為父報仇,必定投靠安王。屆時蘇氏女再煽動顧臨淵,顧臨淵可不就為安王效力?

王荊心中其實有幾分為顧臨淵惋惜,顧臨淵是個好苗子,在朝堂中也是年輕一輩中的楚翹,怎麽就栽在兒女情長上了。

次日,葉卿睡了個大懶覺,醒來就發現整個劉府只剩自己和紫竹孤零零兩個人了。

她有點懵,問紫竹:“陛下呢?”

紫竹道:“陛下跟韓刺史一同巡視河道去了。”

葉卿點點頭,這春夏交接的季節,經常暴雨。這水若是治不好,只怕事态還會嚴重。

“那陛下有說讓我做些什麽嗎?”在宮裏她是得過且過,懶散度日,但狗皇帝帶她來這災區了,狗皇帝自己忙進忙出的,她若是不做點什麽,葉卿心底就有些負罪感。

紫竹搖頭。

葉卿一時間有點迷茫,想起這還是劉府,便問了一句:“這府上的人怎麽處置的?”

紫竹想起劉員外被挖掉的兩顆眼珠子就臉色一白,怕膈應到葉卿,她只道:“這府上的人拐賣人口,全都被關進大牢了。”

既然關進大牢了,自然有官府的人去管,葉卿也就沒再過問。

她肚子真有點餓,房門就被敲響了。

紫竹前去開門,進來的是個裹着頭巾的中年婦人,婦人用托盤端了兩碗粥和一碟鹹菜。

“韓大人早晨吩咐我給夫人送過來的。”那婦人應該是揚州本地人,帶點揚州口音。

她一說是韓大人吩咐的,葉卿就放心了許多。

她親自向這婦人道了謝,昨天蕭珏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麽,葉卿并不知曉。現在外邊什麽情況,她也不清楚,便有意向這婦人打聽:“您原先是在這府上當差的?”

婦人連連擺手,她不知葉卿的身份,但見葉卿和善可人,不免話多了幾句:“我是一大早從廬陵那邊趕過來的,我男人是衙門裏當差的,自從水患以來,他就跟着韓大人四處跑,腳上水泡都爛了好幾遭。衙門裏人手不夠,我就跟着過來幫忙,粗活累活什麽的我做不了,但是煮個粥什麽的還是在行的。”

這揚州城,也不像昨日那個姑娘說的那般,全是貪官壞人。

葉卿捧着粥碗,心中有些感慨。

想起這婦人說的人手不夠,她便自告奮勇道:“大娘,你們那邊還缺人嗎,我過去幫忙。”

婦人早晨看到過韓刺史對蕭珏畢恭畢敬的樣子,她猜測蕭珏應該是個朝廷的大官。在她看來,葉卿是大官的夫人,她自然不敢讓葉卿去跟着忙活,便道:“夫人是金貴的人,到這窮鄉僻壤來已是屈尊,您能跟随大人一道過來看看,咱們心中便是感激着的。”

這婦人這般說,葉卿也不好強求,見她拘謹,便先讓她下去了。

吃完粥,葉卿才帶着紫竹準備上外邊看看,她不敢走遠,但見劉府周圍都有護衛,便知道這裏是安全的。

走到前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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