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星月山莊（八）

聽到桑小喙說這樣的肚子是正常的，站在一旁皺着眉的陸将軍開口說, “正常人的肚子能撐到這麽大嗎？”

“撐破了自然就可以。”桑小喙說, “只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能夠吃到這種程度, 一般人應該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了，死也塞不下去的那種。我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恐懼, 才會吃生的人肉和內髒吃到肚子撐爆。”

萬俟寒幹嘔了一聲，“拜托別再說了。”

只要想象一下那個畫面，他真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桑小喙略帶輕視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才将視線轉向萬俟昇, “萬俟莊主, 這短短兩個時辰內已經死了兩個人，而且都與你有關, 我覺得這兩件還得從你身上入手。”

趙挽之清了清喉嚨, “比如為什麽要給他們穿上喜服？而且是男的穿的新娘的, 女的穿的新郎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顧程覺得萬俟昇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

很可能他猜到了什麽，只是不想說。

陸将軍看向顧程三人, “你們是什麽人, 為何在這時跑到這裏來？”

萬俟昇替他們解釋說, “他們本是今天來參加婚宴的賓客, 唐統領死後他們也一同見到了他的屍體。”

陸将軍看向桑小喙, 桑小喙點點頭，“他們沒有作案時間，唐統領被殺時正與我坐在一桌吃飯, ”但她仍然有些疑惑，“你們這時又跑來桃花林做什麽？”

他們總不好說是他們的貓告訴他們又出事了吧……

“我師曾經說過一句話，”趙衍之忽然開口，“很多殺人兇手在事後會回到殺人的地方看一看，我們三人吃過飯，便想到這邊來瞧瞧，哪知道遠遠就聞到了血腥味。”

桑小喙感興趣地說，“殺人兇手會回到殺人的地方看看？似乎我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陸将軍打斷她，“你能判斷死亡的時間嗎？”

“從血液凝固的狀态來看少說也有兩到三刻鐘了。”她回答。

他們在這邊說話的時候又有一人匆匆而來，顧程一看，是今天新娘的母親範心佩，她皺着眉，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的模樣，等走到附近看到萬俟晴的屍體不禁被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因為現在星月山莊中沒有女主人，即便是萬俟晴和萬俟昇的關系算不上太好，但畢竟是嫡親的姐弟，而且一向關心喜愛萬俟寒。此次萬俟寒成親，萬俟晴在莊中已經住了多日，範心佩與她多有往來，這會兒看到那平日裏矜貴高傲的萬俟晴死得這般慘，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

萬俟寒在禮儀方面還是沒什麽好挑剔的，他趕緊迎上去扶住了範心佩，“岳母大人，你怎麽來了？”

範心佩有些神思不定，本來女兒成親搞成這樣就夠複雜的了，哪怕這個女婿再好，這會兒也是變成極壞了，可她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于是勉強笑了笑，“我是專程來找你的，不知道你可看到小蕊去哪兒了？”

萬俟寒詫異，“她說有些不适，留在掬福閣休息了。”

“我剛才去掬福閣找過了，她并不在。”範心佩說，說完她的臉色蒼白起來，“我問過她的丫鬟，她也說小蕊方才還在掬福閣……”

這是……失蹤了？顧程看向不遠處藏在花叢中的吉祥和富貴，兩只貓心領神會，轉身找人去了。

說不定找到人的時候也就找到兇手了。

顧程三人絲毫不擔心那兩只貓的安慰，這個世界哪怕再是武俠世界，也沒有多少能夠威脅到它們的危險，畢竟不會有人盡全力去滅兩只貓的口。

“親家，別擔心，小蕊不管怎樣一身武功還算不錯——”萬俟昇想要安慰她。

“你住口！”範心佩已經失了方寸，“小蕊的武功，可比不上唐統領和萬俟晴，若真是那個兇手抓到了她……”

萬俟昇沒有和她計較，他知道這會兒範心佩不過是因為祝蕊的失蹤而心緒大亂而已。

範心佩哭起來，“不管怎樣，我家小蕊連人都不曾殺過，她平時最為心善，并未做過一件壞事，若真要報應，也請報應到我的身上，放過我的女兒！”

報應？這個詞用的很微妙。

她抱着臉哭，萬俟昇在一旁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讓全莊的下人出動在莊內尋找祝蕊，一邊又令人叫了祝賀聲來。

這位天劍大俠在聽到女兒失蹤之後倒是鎮定多了，一邊安撫妻子一邊讓他帶來的下人也跟着趕緊去找人。

可惜的是，星月山莊實在是太大了，半個時辰後，人還是沒找到，大家面上都添了憂色，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祝蕊已經兇多吉少。

以那位兇手的兇殘和變态來看，死在“他”的手上不那麽痛苦都是奢望。

顧程他們回去的時候，範心佩仍然縮在她丈夫懷中哭泣，兩只貓還是不見蹤影。

等回到住處，就發現有人在等着。

黎微微和言秋意兩行人一起來找他們，面上也有些憂慮的神色。

這是他們第一次穿越到其他世界來，結果碰到的第一件事就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看起來并不太順利，一時間心中十分不安。

“這個事情……會不會太麻煩，影響到以後？”言秋意說得還算含蓄，他擔心這事兒把所有人都牽扯進去，影響到他們一個月後尋找綠實。

黎微微皺眉，“這個世界的官府，是要對付江湖人嗎？畢竟俠以武犯禁。”

他們其實并不是很清楚裏面發生了什麽，但是外邊兒大軍圍住了星月山莊還是知道的。

江湖人中議論紛紛，其實大部分的傳言都是捕風捉影，并不怎麽靠譜。

作為從現代過來的人，黎微微和言秋意明顯想的更多。如果上了官府的黑名單，即便不至于有性命之憂，但也足夠麻煩的。

顧程失笑，“你們想太多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朝廷要對付的似乎不是江湖人，而是星月山莊。可惜我們到這裏的時間太短，也不知道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麽歷史，才會讓朝廷這樣忌憚。”

“這個我倒是打聽到了一些，”黎微微笑了笑，“星月山莊在多年前就在江湖中享有極大的聲譽，當時的星月山莊莊主還不姓萬俟，而姓衛。中州大俠衛梓一，這江湖上欠他人情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一生行俠仗義，慷慨疏財，與許多江湖名俠都相交莫逆。”

“後來呢？”趙挽之好奇地問。

“後來，衛大俠只有一個獨女，名叫衛嬛，她雖然武功練得不錯，卻并沒有行走過江湖，後來，衛大俠為她招贅了一個少年英才萬俟博，就是現任莊主萬俟昇的父親。”黎微微說，“聽聞萬俟博的連星貫月決都是衛嬛教的，後來衛嬛早逝，留下一兒一女，萬俟昇萬俟晴姐弟，萬俟博就做了莊主，江湖傳言萬俟博對衛嬛一往情深，她逝去之後，萬俟博一生并未再娶。”

言秋意在一旁補充，“有人說，萬俟家其實是前朝皇族之後，所以現在才有傳聞星月山莊有前朝寶藏。”

趙衍之輕笑，“這還真有點意思呢，前朝皇族之後？”他看向顧程，“還記得那穿着新郎裝的女死者，新娘衣服的男死者麽，我覺得，很可能在暗示入贅。”

顧程點點頭，“這樣倒也說得通，新娘割肉喂新郎？難道是講萬俟博忘恩負義，吃了衛嬛的血肉麽，這可和所謂的江湖傳言不相符了。”

“現在畢竟是猜測，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思……”趙挽之若有所思，“現在這個兇手是抓了祝蕊——她又和整件事有什麽關系啊，要說唐興和萬俟晴還帶還有點意思，一個是萬俟昇的好友一個是萬俟昇的妹子，要對付萬俟家的人，要抓也該抓萬俟寒吧，抓走他的新婚妻子……”

“唐興可不止是萬俟昇的好友，”黎微微笑容神秘，“我打聽到，那位唐統領的父親和衛梓一本是好友，當初介紹萬俟博給衛家認識的時候，聲稱萬俟博是他舅家侄兒，不過，誰知道是真是假？”

顧程看向她，“那當初衛嬛之死呢，江湖有沒有什麽傳聞？”

“有，聽說她是急病死的，卻有人傳言她是被殺的——當然，都沒牽扯到萬俟博身上，衛嬛死的時候，他正在八百裏外參加武林大會，見證者足有數百人，無論如何也沒法趕回莊中殺妻。”回答的是言秋意。

和顧程三人不一樣，他們八人只能與普通的江湖人坐在一塊兒，但要論八卦，還是這些普通江湖人厲害得多。顧程桌上那幾個自持身份，是不會随便八卦這星月山莊的事兒的，完全不如黎微微他們混在普通江湖人中好打聽事兒。

“這個祝蕊，和萬俟家也不是完全沒關系。”坐在言秋意身邊的一個短發女孩兒忽然開口，“範心佩出身仙塹堡，仙塹堡堡主北州範氏，曾是前朝侯門世家。對了，上一代的仙塹堡堡主，也是衛梓一的好友。”

趙衍之喝了口茶，“這麽說來，很可能這個衛家是真的被算計了。”

“所以，現在是有人來報仇嗎？”趙挽之想了想，“當時衛梓一就一個獨女衛嬛，她死之後，衛家應該沒人了吧。”

“衛家是沒人了，但是整個江湖上受過衛梓一大恩的，卻遍地都是。”顧程輕輕說。

因此，誰知道是哪一個呢？

就在這時，他們隐約聽到從哪裏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吉祥和富貴還沒有回來，他們不再猶豫，和黎微微他們一塊兒朝着尖叫的地方跑去。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江湖人将那地方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

因為這個地方太接近給一般江湖人安排的客院了，所以這些人來得極快。

那應該是祝蕊，她仍然穿着鮮紅的嫁衣，在那荷花半開的荷花池裏，飄着一個小小的竹筏，竹筏上支起一根尖銳的細竹，可怕的是她整個人已經被這細竹一穿而過，偏偏人還在抽搐掙紮，看着還沒死透。因為被穿在那支起細竹上，她就好像站在竹筏上一樣，細竹的頂端，還挂着一盞大紅的燈籠，将她的臉映照得籠着一層紅光，瞧着詭異又陰森。

她的眼睛被一層黑布蒙着，卻有兩行血淚流下，兩根竹簽紮在眼眶之中，又有兩根竹簽從雙耳紮入，使得耳下也有兩行鮮血往下蜿蜒。

那凄厲的尖叫就是她發出的，被折磨成這副模樣，她卻還沒有死。

祝蕊的武功練得不錯，生命力本來比一般人就要強，可是沒有人能夠在被一根竹子穿過身體之後還活下來，這又不是在醫療發達的現代和平社會。

她每掙紮一下，那種劇烈的疼痛會讓她生不如死，然而這會兒目盲耳聾的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什麽狀況，愈加劇烈地掙紮着，于是，更加痛不欲生。

在衆人的圍觀中，她的掙紮越來越弱，血流如注，染紅了碧綠的荷花池，絞碎了池中倒映的那輪彎月。

“目盲耳聾，穿心之痛，血流致死。”

只看一眼她掙紮的模樣，只聽一聲她尖利的慘叫，就叫人寒毛直豎。

這殺人者，似乎要所有人都看着，一個人是怎樣活生生被折磨致死。

以這樣殘忍而可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