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龐牧一陣惡心, “這是真混賬,就沒人管嗎?”

不喜歡你離得遠點兒也就罷了, 何苦這麽糟踐?

白熙搖頭,“後山荒涼,先生們都不讓去,大概沒人發現吧。我當時實在看不下去,就上前制止, 他們卻狡辯說是野狗先無故咬人,然後就不管不顧的走了。”

晏驕忽然抓住另一個重點, “先生們既然不讓去後山, 那你去幹嘛?”

白熙一噎,結結巴巴道:“……就, 就看看……”

這咋又扯到我身上了嘛!

晏驕擰着他的耳朵教訓道:“我看你是閑的皮癢了是吧?那次是你們好幾個一起走, 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萬一哪天記恨了你,找個沒人的時候套麻袋, 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這個年紀的少年真的是又彪又虎,不知天高地厚,大人越不讓幹的事兒偏要去幹,好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

那蘇墨都二十六了, 足足比白熙大了一輪,完全是成年變态連環殺手對純潔少年, 怎麽能叫人不擔心?

廖蓁看的直笑, 見白熙一個勁兒給自己使眼神使得都快瞎了, 這才清了清嗓子道:“小姑姑,他以後就知道了。”

晏驕重重的哼了聲,又使勁一掐才勉強松開手,“這次就看在棘兒的面子上饒了你,回頭若再不知好歹,我頭一個告訴你姐姐姐夫,讓你嘗嘗男女混合雙打的滋味兒!”

一聽這話,白熙臉上就跟抽筋了似的,肌肉直哆嗦,慘兮兮道:“不敢了不敢了。”

他姐也就罷了,頂多打一頓,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打過,反正他皮糙肉厚。

怕就怕姐夫,不打不罵,甚至連句重話都沒有,可轉頭就能給你丢到軍營裏去……慘,太慘了!

廖蓁又笑了一回,這才滿臉好奇的問道:“小姑姑,是出什麽大事了嗎?”

他生的斯文,辦事也講究,吃個知了猴也一點點剝皮,連腿兒都不放過。最後一個吃出兩個:一個肉,一個皮,一字排開還怪好看的。

“小孩子家家的別問這麽多,”晏驕往他腦門兒上按了一把,“好奇心害死貓,同樣也會害死人。反正秋闱結束前你們都把皮子緊起來,離那些人遠點兒。”

大家族裏出來的孩子天生政治敏感度高,很多事情根本不必細說,點到即止即可。

兩個小的對視一眼,果然沒有再多問,老老實實的應了。

“對了,”龐牧敲了敲桌面,“你們好好回憶一下,平時跟蘇墨走的近的都有誰,一個不漏的寫下來。”

“這個法子好。”晏驕贊賞道。

官宦子弟都是人精,往往小團隊也是根據家中長輩在朝廷上的組合來的,只要能找出蘇墨的跟班,就能順藤摸瓜将脅從犯抓個八九不離十。

白熙揉了揉耳朵,小聲嘀咕,“一會兒說小屁孩兒不準問,一會兒又來問小屁孩兒,晏姐姐你這也太反複無常了。”

“你說什麽?”晏驕眯着眼睛看他,剛擰過耳朵的手指在空中蠢蠢欲動。

“沒啥沒啥,”白熙瘋狂搖頭,眼珠一轉就開始賣慘,“那,那我們倆也算立功不?管飯嗎?”

晏驕都給這個活寶氣笑了,“家裏人難不成還餓着你了?”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白熙搖頭晃腦道,又指了指廖蓁,“兩個半大湊起來就是一整個了,那肯定吃得多。”

龐牧哈哈大笑,竟帶了幾分贊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男子漢大丈夫就得多吃,來日才能長得高。”

白熙給他一巴掌拍的一個趔趄,疼的龇牙咧嘴,都快哭了。

晏驕給他們逗得笑出聲,只覺得這兩天的憋悶之氣也随着消散了些,當即站起來活動下手腳,豪爽道:“想吃什麽?”

白熙跟廖蓁飛快的交換下眼神,十分興奮,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十多樣。

晏驕無語,幹脆利落的一揮手,“申請無效,我自己看着辦吧。”

白熙和廖蓁:“……”

大人就能說話不算數嗎?

一場秋雨一場寒,夏天的雨越下越熱。

分明昨兒才透透的澆了一場大的,可今兒太陽一升起來,照樣曬得流油,叫人不禁懷疑之前下的是不是火種,如今風一吹,就着了。

因之前白寧想吃烤鴨沒撈着,晏驕特意吩咐人備了好幾只,現已腌制入味,正好刷上醬汁入烤爐。

“這只最肥美的你們不要動,”她忙制止道,又麻利的挽了袖子,“要送進宮去請太後品嘗的,我親自來。”

衆人慌忙撤了手,看向一只鴨子的眼神中也帶了敬畏。

天熱又逢大案,令人心煩意亂,越發胃口不佳,廚房裏備了涼皮和涼面的材料,随時可以用。

“涼皮還是照原樣做,面筋多加些,”晏驕吩咐道,“涼面的話,用雞絲吧,三碗的面條先用加了冰塊的水過一遍。花生碎還有嗎?”

夏天麽,就要來一碗加了足量蒜醋汁兒和麻汁、辣油的“涼”系列,開胃!

“有的,”廚娘道,“額外再加蝦仁冬瓜湯、苦瓜盅、肉醬茄子和幾個小涼菜可好?”

“就這麽着吧。”晏驕點點頭,“對了,蛋撻的材料也準備起來,等會兒烤鴨得了先給各府送過去,飯後再送蛋撻,放久了該不好吃了。”

廖蓁和白熙兩個人頭挨着頭邊讨論邊寫,反複修改之後,最終交上來一個六人名單。

午後烈日炎炎,天上下火一樣,烤的樹上的知了叫聲都有氣無力的。兩人用過飯就被晏驕送到客院午睡去了,她自己則帶着名單跟龐牧繼續讨論,琢磨着該從誰下手比較好。

直接打蘇墨就意味着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直面蘇玉暖,顯然不容易,倒不如從走狗幫兇迂回下手。那些人本就因利而聚,談不上什麽忠誠,離間的可能性比較高。而如果能從外圍撬開缺口,人證物證就一下子齊全了,蘇墨再想逃脫也難。

平安中午吃了兩個去皮烤鴨卷餅,極其滿足,睡夢中還舔嘴抹舌的。

龐牧托着下巴看了兒子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圓鼓鼓的肚皮,百思不得其解道:“那蘇太傅老謀深算,也看不出什麽不對勁來,怎麽生的孫子就成了這個熊樣兒?一般年輕人不都挺喜歡貓貓狗狗的麽?別說殺了,看它們遭點罪還難受呢。”

自家傻兒子還喜歡往廚房那邊跑呢,偶爾有活的大鵝、鴨子什麽的就能開心好久,想摸人家的羽毛還小心翼翼的。

晏驕皺眉道:“其實他們從根兒上就跟正常人不一樣,就像前幾年橘紅色連環案的小女孩兒,他們缺乏正常人該有的感情,很難産生類似于同情和憐憫之類的情緒,施虐反而會帶來滿足感。”

“在我老家那邊有很多關于連環變态殺人犯的研究,有相當充分的證據表明,很大一部分殺人犯都是從虐殺動物開始的。一旦沒人及時制止,他們很快就會不滿足于此,然後逐漸升級。”

貓狗馬這幾種常見的動物都非常聰明,可以說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最接近于人的,也正因為此,蘇墨等人通過虐殺它們所獲取的快感也是難以估計的。

但“接近人”,畢竟也還不是人,想要卻又得不到的某種東西越發令人難耐。

晏驕現在無法判斷蘇家對蘇墨虐殺動物的行為是否知情,但沒有人及時有效的阻止卻是顯而易見的。

于是體能逐漸成熟的蘇墨終于将魔掌伸向活人。

殺動物蘇家人可能不知道,但殺人,絕對瞞不住,這也就意味着他們成功從無關者轉為幫兇。

如果在第一次案發後,蘇家人當機立斷的跳出來大義滅親,那麽後面一系列慘劇本可以避免。

然而很遺憾,護短的優良品質被蘇家人用錯了地方。他們非但沒有及時扭轉蘇墨的品性,反而在暗中為他提供庇護。

也正是蘇家人的縱容,導致蘇墨終究成長為游蕩在這鮮活人世間的惡魔,肆無忌憚。

晏驕長嘆一聲,“已經不算是人了。”

龐牧想了下,“我記得你說原生家庭往往對一個人性格的形成起到決定性作用,莫非那蘇家內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腌臜?”

現代社會信息大爆炸,消息流通極為便捷,晏驕聽過、見過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突破人類下限的惡性案件,對什麽“人之初,性本善”早就不抱希望。

“也不是絕對的,”她道,“有的人天生就壞,但就目前我們的推測來看,蘇太傅這個人的立場也不怎麽樣。”

他只想保全蘇家的孩子,那別人的孩子呢?難道就不算人?

如此種種,哪裏配得上“帝師”的名譽!

正歇息間,小金悄悄進來回話,“宮裏來人了。”

晏驕和龐牧忙一骨碌翻起來,又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這才行走如飛的往前去了。

來的是太後跟前的大宮女清芬,正小口小口的吃着國公府特色之一:冰淇淋。

這道甜品清涼味美,奶香濃郁,幾口下去暑熱都褪去不少,她一看他們進來便帶了三分笑,開門見山道:“太後誇大人您有孝心,那烤鴨皮酥肉嫩,卷成小餅十分可口,果然比宮中雕飾過度的更香甜淳樸。聖人聽說太後進的香,亦是龍顏大悅。只是那涼皮……”

晏驕問道:“涼皮如何?”

清芬捂嘴兒一樂,低聲道:“我瞧着太後倒是喜歡,若不是我們攔着,那一大碗都用了呢。只飯後又是歡喜又是懊悔,說有味兒,直接把接下來兩天的請安都免了。”

晏驕了然,也小聲問:“那以後?”

清芬回了個你懂的眼神,還特意點明:“太後說就是那料多了才痛快。”

涼皮裏面又是醋又是蒜,吃完口氣确實不大好,以往何曾有人給太後進過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所以她老人家初時還有些不适應,但嘗過之後,反而莫名生出一種混雜着遲來叛逆和委屈的複雜情緒:

哀家謹小慎微了一輩子了,這不許那不許,如今貴為太後,難道連吃點兒可口的東西都不能如願麽?這日子過得還不如街上的老百姓!

偏要吃!

送走了來去匆匆的清芬,晏驕又抱着太後賞的幾樣首飾和衣料看,“還是她老人家懂我。”

皇後給的那都什麽花裏胡哨的玩意兒。

龐牧看着她看,聞言笑道:“如今你也越發財迷了。”

頓了頓又感慨:“不過太後确實待你甚好,常進宮的幾個命婦,也沒見她隔三差五就念叨誰。”

晏驕幹脆換上太後新給的翠玉小荷葉耳墜,聞言笑道:“情分都是處出來的,她們大凡進宮必有所求,我三天兩頭就去給太後說故事,也從不主動求什麽,她老人家反倒越發想給了。”

“确實好看,”龐牧退後兩步細細打量,“有太後照顧,我也安心。”

晏驕一挑眉,“那是。”

這根大腿她可得抱結實了,指不定來日就用得上。

======

而此刻剛結束應酬回府的帝師卻沉了臉,“叫清之去我書房!”

不多時,蘇墨過來叩門,“祖父。”

他身穿繡着四君子紋樣的白色錦袍,頭戴青蓮玉冠,腰系芙蓉團花玉佩,面容清俊身材挺拔,行走間閑庭信步,端的是一位超逸脫俗的佳公子。

然而他所經過的地方,一衆小厮、丫頭卻都拼了命的低下頭,如再細細看時,竟微微顫抖,顯然怕極了。

“進來。”蘇玉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可等蘇墨剛到書桌前,他就擡手将一盞熱茶砸了過去。

“混賬!”

價值千金的茶盞落在地上化為碎片,滾燙的茶水瞬間隔着衣服将蘇墨的胸膛燙的通紅,然而他卻眼都不眨一下的跪了下去,就跪在那些碎片上。

“你明知裴以昭簡在帝心,卻偏要在京城動他,今日聖人特在朝上問起此事,引得朝臣關注,此事必不能輕易收場!”蘇玉暖面露陰沉道,“現在案子交到定國公手上,你竟在這時瞞着我殺人滅口,是不将我放在眼裏了?”

蘇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會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原來您老人家也會怕。”

蘇玉暖回望過去,面沉如水,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若只是龐牧一人勢單力孤,他尚且不懼,然而那什麽第一女捕頭深得太後寵愛,與聖人跟前的心腹王公公亦交情不淺,圖家、白家、廖家甚至是董家,還有那從幾十年前就讨人厭的邵離淵也都不是好相與的。如今這些人勾連成片,惹到一個就相當于惹到一窩,令人防不勝防。

蘇墨的譏笑逐漸化為冷笑,“我就是瞧不慣裴以昭瘋狗一樣咬着不放的模樣,裝的什麽聖人似的,他簡在帝心?我就偏要殺殺他的氣焰。不然日後什麽貓貓狗狗都能踩到蘇家頭上作威作福,難道祖父果然忍得?”

這幾年蘇家沒少對裴以昭明裏暗裏的拉攏,可那厮竟裝聽不懂的,着實令人不快。

他們蘇家什麽時候對人有如此耐性!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既然做不得朋友,那就是敵人了。

蘇玉暖冷哼一聲,“逞一時之快,糊塗,如此難成大事。”

蘇墨微微垂了眼眸。

什麽大事,他不稀罕。

蘇玉暖叫人重新上了茶,小厮進門後俱都低眉順眼,對裏面的場景顯然見怪不怪了。

蘇玉暖端着茶盞,一下一下的刮着茶梗,待氤氲的熱氣散了些去,卻又不喝。

眼下面臨的僵局空前嚴峻,一個鬧不好,蘇家大廈必然傾頹。

他需好生籌謀……

蘇家不會倒,更不能倒。

半晌,蘇玉暖放下一口未動的茶盞,“來人,去傳個口信給何明。”

========

午睡過後,夫妻兩人拿着六人名單去找邵離淵商議下一步行動,結果一進門就發現他臉上黑的跟滴水似的。

事到如今,除了極少數幾件事之外,恐怕已經很難讓邵離淵如此震怒。

“穿雲死了?”兩人異口同聲問出可能性最大的一個。

邵離淵壓着怒火将一份文書丢到桌上,“昨日我與何明交涉,他同意放歸明輝回來治傷,卻借口本案是單純嫖客與妓女之間的鬥毆,且明輝又在刑部任職,刑部上下理應回避,便将人帶走了。我今天一早就派人過去詢問,誰知對方說穿雲昨夜已畏罪自殺。”

“這分明是殺人滅口!”晏驕和龐牧齊聲怒道。

不過這麽一來,也證明蘇墨确實着急了,以至于顧不上暴露的可能而來了一手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們去查查穿雲前些日子都見過誰,”邵離淵道,“一定有人指使。”

龐牧把那份名單遞了過去,“正好我們這邊也有需要您查的。”

他把想法跟邵離淵簡單說了,後者聽完沉默半晌,良久才道:“若要辦成此事,還需聯絡吏部和禦史臺。”

時間緊迫,他們沒法心平氣和的等兇手自己暴露出來,所以只能從側面主動出擊:先斷掉蘇太傅的手腳。

“能成嗎?”晏驕也是第一次玩這麽大,心跳都加速了。

“人非聖賢,”邵離淵将那名單在桌上點了點,已經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怒意,漫不經心的口吻中都透着勝券在握,“若真要細細追究起來,沒有幾個官員不落馬。”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聽來殘酷,單看怎麽用,用的好了,卻也不失為妙計。

晏驕不死心,突然指着龐牧道:“那你們兩個也有把柄?”

邵離淵嗤笑一聲,丢給她一個“你還太嫩”的眼神,顯然懶得解釋。

龐牧倒是笑了幾聲,見縫插針的促狹道:“這老頭兒嘴巴太毒做事太絕,當年在禦史臺就得罪了一大群人,排除異己、結黨營私,怎麽不成?”

頓了頓又頂着邵離淵的大白眼道:“若我有朝一日失了聖心,當年的 “将在外有所不受”和“指揮得當”,也可在瞬間搖身變為目無國法、枉顧君上,有不敬不臣之心,啧啧,都夠抄家滅族的了。”

雖然知道這種事幾乎不可能發生,但晏驕還是本能的打了個寒顫。

太可怕了。

邵離淵難得沒挑刺兒。

龐牧咧了咧嘴,又道:“我們兩個若貿然去惠雲樓很容易打草驚蛇,而且恐怕那些窯姐兒也不會輕易開口。”

晏驕聞弦知意,馬上接道:“所以需要一位值得信賴又身懷絕技的勇士。”

邵離淵皺眉,“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誰?”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嘿嘿。”

邵離淵的眉毛越揚越高,顯然已經猜出答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