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姬小羽胃裏一陣抽痛, 險些把剛才吃下肚的飯菜吐出來。他強行壓下胃中不适,深吸一口氣,眼中泛出一層薄紅,渾身散發出一陣無形的殺氣,一步一步朝金老三走過去,“你、找、死。”

程與棠心裏一驚,急忙将他抱在身前, 一手扣住他的後頸輕輕摩娑,在他耳畔低聲安撫:“寶貝,別沖動, 跟這種下三濫動手只會髒了自己的手。乖,相信我,交給我好了。”

姬小羽暴怒的神經稍稍冷卻下來,心裏卻如同沸水一般開了鍋, 剛才金老三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都聽到了,是不是?他真的明白發生過什麽嗎?等他知道了會如何看待那件事?又會如何想自己?

正胡思亂想時, 就聽程與棠聲音淡淡道:“金老三,你能活到這麽大還沒被人打死,算是你的造化了。只可惜,你惹了我的人, 這點造化就不夠用了。”

“程總,您這是什麽意思?可別吓唬老弟我啊。”金老三霎時臉色一變,猶自強作鎮定地假笑兩聲,“咱們都是在商場上混的, 犯不着為了一個小玩意兒傷了合氣,對吧?要是你不樂意和人分享,我保證以後不再碰他一根手指頭,這總可以了吧?”

程與棠懶得跟他繼續廢話,轉頭問:“老楊,這些人都在你的地盤上公然尋釁滋事了,你就打算由着他們撒野?”

楊東成一開始就接到消息領着上十名保安等在旁邊,早就看這幫流氓不順眼想動手了,此刻聽得老板一聲令下,當即袖子一撸,帶頭沖了過去。

短短數分鐘後,場中局勢見了分曉,幾名打手被揍得滿地找牙,金老三外表看上去沒什麽變化,卻滿頭冷汗地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楊經理年輕時也是道上混過的,對怎麽樣打人最疼而外面又看不出來最是得心應手了。

寧城春秋的食客們基本上都是見過世面的,目睹了事發經過也沒有大呼小聲驚慌失措,所有人都屏着呼吸沒出聲,天井裏只聽到拳腳擊打肉體的聲音和打手們哭爹叫娘的慘號。

程與棠已經攬着姬小羽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看也不看道:“把這些垃圾倒遠一點,不要髒了大家的眼睛。”

“是,程總。”

楊東成使了個眼色,保安們便把幾名打手和癱成爛泥一樣的金老三架起來拖進了後院,又有人提着水桶過來,把青石地板上的血跡沖洗幹淨。

穿古裝的姑娘重新在橋邊坐下,天井裏再次響起清越的琴聲,如流水淙淙。

頃刻間天井裏就恢複原狀,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楊東成拍拍巴掌,吸引了所有圍觀食客的注意力,随即朝四周團團抱拳一揖,義正辭嚴道:“各位,我們寧城春秋一向可是遵紀守法的優秀商戶,金老三這幫地痞惡棍主動挑事大家可都看到了吧,本店已經報了警,相信警方一定會公平公正地處理本案,将惡人繩之以法,還本店一個公道!不過幾只臭蟲擾了大家用餐的興致,實在對不住了,今天這頓老楊我請客,就當給大家賠罪了,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館子裏霎時又熱鬧起來,有連連說沒關系的,有罵金老三人渣活該被揍的,還有鼓掌吹口哨大聲叫好的,一幅賓主盡歡和樂融融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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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解決了?姬小羽坐在椅子上還有點回不過神,就跟做了一場夢一樣。

程與棠再次起身把他拉起來,“跟我來。”

姬小羽心裏有點亂,想要把手掙出來,程與棠卻握緊了不放。他不想再次引來衆人各色探究獵奇的目光,只得由着程與棠帶他繞過天井,去了一間安靜無人的茶室。

程與棠關上門,将姬小羽放在地墊上,自己和他面對面地跪坐着,說:“去年發生了什麽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姬小羽猶如受激一般倏然擡起來,擰着眉毛反問:“你想知道什麽?那個肥豬頭是怎麽對我下手、怎麽想上我的嗎?”

“關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程與棠看着他,語氣柔和平緩,“那些好的和壞的,你喜歡的或者痛恨的。”

姬小羽呼吸一窒,心裏又酸又熱,過了片刻後把心一橫,轉開視線,緩緩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去年我在興城打工,在一家酒店當服務員。平安夜那天晚上,酒店老板讓我去16樓的一間高級套房給一個客人陪酒,說任務完成後給我發個大紅包,我就去了,然後見到了金老三。”

“我一看到金老三就覺得他不是什麽好人,所以想反悔不接這個任務,金老三騙我說只喝一杯就行,喝了就放我走,否則就找酒店老板算賬,我沒多想就喝了。沒想到那杯酒裏加了某種藥,我喝了以後很快就渾身發軟,腦子裏也昏昏沉沉的,金老三說這世界上就沒有他搞不定的人,說我一看就是那種口是心非的賤貨,一邊說一邊掐着我的臉,要親我的嘴……”

“停,別說了!”程與棠驟然打斷了姬小羽的敘述,一把将他抱入懷中。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以為過去的事自己可以不在乎的,沒想到姬小羽才講了一半他就受不了了。

此刻若是金老三在場,他只怕會控制不住親自動手結果了那人渣的性命。

然而,讓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他推斷出來的後續發展。原以為姬小羽當初在韓清時的授意下,為了金錢出賣自己,故意喝了藥酒來勾引他,沒想到他大錯特錯,小東西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是受到傷害的那一個,不堪的都是其他人。

第二天姬小羽就辭職離開了鑫豪返回小青山,可見那晚對他的打擊有多麽大,給他造成了多麽深重的陰影。

金老三固然該死,而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并沒有多麽光彩。

姬小羽身體有點僵,在他肩頭悶悶地說:“我還沒有說完,為什麽要我停下?”

這件事在他心裏憋了幾乎整整一年了,憋得他難受之極,如同一道潰爛醜陋的傷疤被他強行遮掩了起來。此刻開了個頭後他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說出來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那就不如索性說個痛快,讓那道傷疤徹底暴露在陽光下。

如果程與棠不能接受,那他……也只能認了。那些好的是他,壞的也是他,是他不可抹煞的過去,不能自欺欺人地當作沒有發生過。

于是,他帶着兩分倔強繼續道:“你以為金老三上了我嗎?沒有。當時我還沒有完全迷糊,因此一拳把金老三揍趴下了,沒讓他得逞。然後我離開了那間套房,來到走廊,可是走了幾步就撐不住了,稀裏糊塗地拐進了另一間半開着門的套間,爬上床就睡着了。後來又進來一個男人……”

“小羽,別說了,真的別說了,”程與棠顫聲道,擡手覆在姬小羽的嘴唇上,“後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姬小羽開不了口,只能驚詫地睜大眼睛,程與棠怎麽可能知道?!這件事他明明跟誰都沒說過,就連猴爺爺也不知道啊!

程與棠一字一頓艱難地說:“因為,後來進去的那個男人,是我。”

姬小羽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瞪着他,腦子裏電閃雷鳴,山崩海嘯,一片混亂。

平安夜那晚和他翻雲覆雨了大半夜的那個男人其實是程與棠?

也就是說,他就是當初那個讓自己受驚的男人?他就是自己捏造出來的那個“前對象”?

換句話說,他就是小白蛋的另一個爹?

啊啊啊啊怎麽會這樣?!

老天爺啊,降道雷下來把他劈醒吧,告訴他這不是真的,只是他自己做的一個夢!

程與棠見他臉色煞白,兩眼發直,不禁既愧疚又心疼,伸手将他抱得更緊了,“對不起,小羽,當初我并不知情,還以為那晚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如果那一天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讓那件事發生。我絕對不想用這種方式跟你結識,那一天我也喝了些酒,一時糊塗就順水推舟……小羽,我真的很後悔,你能原諒我嗎?”

姬小羽心慌意亂,既憤怒又難過,腦子裏一團亂麻,幾乎沒聽清程與棠說了些什麽,一邊伸手推他一邊颠三倒四地喃喃自語:“不,不可能……你怎麽會去興城呢,又怎麽會那麽巧呢……你早就認出我來了是不是?卻一直瞞着我不告訴我……你其實和金老三一樣把我當成那種人了,對不對……我真是太蠢了,這世上還有比我更蠢的人嗎……”

見他如此,程與棠的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一般,疼得令他艱于呼吸。他抱不住姬小羽的腰,只能努力去握他的手,急切地說:“小羽,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隐瞞你的,請你原諒我,給我一個機會改正,可以嗎?”

姬小羽用力掙開他的手,搖着頭慌亂道:“你不要說了,我現在不想聽,也不想看見你,我要回家……”

正說着,他忽然感覺到褲兜裏的小白蛋似乎動了動,心裏頓時一緊,當即什麽都顧不得了,連忙把小白蛋掏出來,睜大眼睛去看。

程與棠心弦一顫,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跟着去看那顆似蛋非蛋的小玩意兒。

在兩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下,躺在姬小羽手心裏的小白蛋泛出一陣柔和的炫光,接着雖然很輕微,但還是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小小地小小地滾動了一下。

姬小羽欣喜若狂,激動得差點掉眼淚。

算算日子,他已經孵了整整七個月了,蛋裏的小雞崽一定長勢良好,為破殼的最後階段而努力!

兒砸,你最棒了!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不管長得好看還是不好看的,只有你不會辜負爸爸,不會讓爸爸失望!

程與棠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白蛋,姬小羽趕忙用手指攏住小白蛋,把手背到身後,十分警惕地瞪着他,質問道:“你要幹什麽?!”

程與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見姬小羽一副如臨大敵地樣子,心裏很不是個滋味,低聲道:“我不會搶你的小燈泡,你別緊張。”

話說回來,姬小羽說小燈泡是他前對象送給他的,如今平安夜那晚發生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和小東西有過接觸的兩個男人也一清二楚了,一個是金老三,一個是自己,難道金老三就是贈送小燈泡的人?

一時間,程與棠差點被自己心裏翻騰的醋海淹死,明知這個問題不該問,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小燈泡是金老三送給你的嗎?他根本是個流氓惡棍,你那麽厭惡他,為什麽還非要留着他送給你的東西?你想要什麽,我也都可以送給你,除了這個……”

姬小羽氣不打一處來,一聲怒罵打斷了他:“放屁!小燈泡才不是他給我的,是,是……”

“是”半天“是”不出來,卡殼了。

程與棠疑惑地追問:“不是他是誰?難道你前對象另有其人?”

才沒有!除了你這管受驚不管孵蛋的大混蛋還有誰!姬小羽差點就脫口而出,幸虧及時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才沒讓自己說出來。

要是真說了,一定會把這男人當場吓死的吧!

雖然自己這會兒真的很恨他,可也不想把他吓出個好歹來。

畢竟,畢竟他是小白蛋的另一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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