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相信眼睛看到的都是聾子

剛認識那幾年,陶冶和田恬曾有過如下對話。

田恬問“陶陶,陶陶,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陶冶回答:“某種程度上,我信。”

“那你對我是一見鐘情嗎?”

陶冶歪着頭想了想:“應該不是。”

“為什麽?明明你來的第一天我就喜歡你了,你怎麽不跟我一樣的?”

“這個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楚。話說回來,你憑什麽見了一次就喜歡我呀?”

田恬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因為你帥呀!”

陶冶臉微紅:“你眼光有問題!”

田恬樂了:“誰都說田恬眼光最好了,陶陶就是帥嘛!”

陶冶乘機反問:“那你的意思,我要是醜八怪,你就不喜歡我了是吧?”

田恬一愣,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呀,這個我沒想過呢!”

“你看看,答案有了吧?說什麽一眼情衷,其實就是看人的皮囊。要換了姑娘是雷公嘴、小夥兒是瘌痢頭,就沒有那些騙你們小姑娘的纏綿故事啦!”

田恬眨麽了幾下眼:“陶陶,陶陶,那你呢?是不是瞧見長相不佳的女子連話都稀得說?是不是總要對着漂亮女子多看兩眼啊?”

陶冶有一種自掘墳墓的胸悶感:“這……世間萬物皆有相有色,向美之心本無可厚非吧?”

“嘁,男人果然都是好皮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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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又何嘗不是啊?你方才還說我帥才喜歡我的呢!”

田恬反擊:“難道你不是因為我漂亮才喜歡的我?”

陶冶尴尬得要命:“當、當然不是!”

“噢!那你意思,田恬不漂亮了?”

“我可沒說。”

“可你就這意思,因為你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了我。哼!”田恬使勁一腳跺在陶冶腳面上,“陶陶大笨蛋!”

說完,田恬頭也不回跑遠了。陶冶則忍着足尖上鑽心的痛楚,屁颠兒屁颠兒追趕。最後陶冶成功哄回了美人歸,至于他怎麽哄的,那就只有他二人自己曉得了。總之那以後,一對小情侶之間仿佛默契般,再也沒計較過誰喜歡誰更早、誰喜歡誰更多一類的話題。他們只确定“喜歡”這一個事實,便足夠彼此決心共偕白首。

如今同樣的話,卻是通往唐家老宅的小巷裏,徐讓在問唐煜樞:“唐爺信一眼鐘情嗎?”

唐煜樞斜睨了他一眼,足下未停,淡然反問:“你是在替自己問,還是在追究?”

徐讓直言:“我喜歡忻姐,隊裏好多人都喜歡她,包括九哥。”

“我知道。”

“那麽唐爺你呢?心裏還有她嗎?”

唐煜樞言語暧昧:“我們分開十年了。”

徐讓自然不會滿意這樣的答案:“你回來不就是為了忻姐嗎?你會救她的對吧?”

唐煜樞突站下,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江湖天地廣,我來去自由,來京城不代表我要回狛牙衛;”說完又豎起一根手指,“第二,我只查案子,唯一能保證的僅僅是真相本身,所以忻然能不能得救在她自己不在我,沒做過,當然死不了,反之,誰也保她不得。”

徐讓心都涼了,替忻然涼的。

“忻姐十年裏孑然一身,唐爺當真不明白她的心?”

“她的心同今次的案子有關系嗎?”唐煜樞眼神淩厲地望過來,“明說吧,你今日到底想從我嘴裏聽到什麽?”

徐讓垂着頭,咬咬牙,終于說了出來:“八天了,自從九哥越獄後,這案子便再無進展。宮裏一天天地催,老總頂着右相一黨的刁難很辛苦,可唐爺你反而開始在城裏閑游,要麽就閉門不出。您能行行好透露給我們一聲,這到底是您的什麽障眼法?還是說您沒轍了,不想查了?”

唐煜樞牽唇冷笑:“我有說不查了?”言罷邁步又行,“我查我的案,用不着別人指手畫腳。”

徐讓亦步亦趨跟着,言語裏隐隐有些興奮:“也就是說,這果然是唐爺使的惑敵之法了?”

說話間到了大門口,唐巽似是算準了時辰,早早開門候在外頭。唐煜樞也不作答,跟唐巽颔首示意,便徑直走了進去。

徐讓也不客氣,不請自入一道進了來,依舊纏着唐煜樞:“唐爺到底又查到什麽線索了?就不能透露些給小的們嗎?要不,您教教我們怎麽查案,讓我們也長進長進呗!”

糾糾纏纏已到了內院,隔着天井就見偏廳裏陶冶正同田恬掰腕子玩兒。姑娘兩手握着陶冶右拳,雙方似乎正僵持。

唐煜樞忽站下,問徐讓:“依你看,他們哪個能贏?”

徐讓愣了片刻,繼而笑笑道:“論氣力,阿冶斷不可能輸的。不過依他對恬丫頭的用心,能贏他也不會贏。”

唐煜樞撇了撇嘴:“哦?是嘛!我說他一定贏。”

話應剛落,就聽田恬雀躍地喊着:“陶陶、陶陶,你又贏了!你力氣真大,真厲害!”說着,摟住陶冶脖子在他頰上用力香了一記。

陶冶紅着臉飄飄然傻笑:“放心吧!有我在,會一輩子保護你的。”

徐讓下巴幾乎掉下來,啞然看着眼前的一幕,就聽唐煜樞慵懶的話音響起在耳畔:“一個尋依靠,一個盼仰慕,所以,人心永遠是不能用常理來生搬硬套的!循跡,更循人心,這,便是我查案的訣竅,教給你了,回去琢磨吧!唐巽,送客。”

于是徐讓就這樣帶着一臉敬仰回去了。

于是,又三天後,九鷹突然被內衛用十六斤重的鐵鏈铐住,強行帶往大理寺密獄關押審訊。理由是,他乃前朝邪教“乾坤教”的餘孽,須由三司督審。同時,狛牙衛總長熊毅被停職、禁足,在狛牙衛寮所閉門思過,原因是他知情不報,瞞騙聖上。而那日同唐煜樞一道見識九鷹拳法的柏強也不幸連坐,給降職成了三等隊士,被罰去守一個月的城門。

唐煜樞自然是一如既往幸免了,一來皇帝一再強調他是江湖人,潛臺詞就是“惹不起啊惹不起”;二來還是因為他乃江湖人士,沒有官職,自然沒有義務跟朝廷進行彙報。由此,作為跟班的陶冶居然也免予追究,可見唐煜樞在皇帝跟前真是好有面子。

不過事後,對于這一番處置,“門衛”柏強可是滿腹委屈:“他媽的,我就稀奇了!九哥的事兒我就同老總提過,廖黨怎麽知道的呀?活見鬼了!”

這世上有沒有鬼沒人說得清,人卻是太多了,哪怕被剿滅的邪教也輕易不能趕盡殺絕,結果不過一日,大理寺衙門就走了水。混亂中,密獄裏的九鷹被人成功劫走,一行十數人不思出城,反直往皇宮奔去。

那是一條不惜命的尋死之路,沿途灑下太多熱血;那也是一條信仰高于倫理的執着之路,倒下的屍體鋪就了路基,只為将最後的憤怒送到君王跟前,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去忏悔。

然而這條路的盡頭,最終仍舊是唐煜樞擋住了九鷹前行的步伐。

“唉,你應該走!”唐煜樞嘆息着舉起了兩手八枚釘。九鷹苦笑一下,握緊了拳:“沒辦法了,我早已無處可去。”

唐煜樞點頭讪笑:“呵,也是!十年前乾坤教随着先帝的遜位一朝失勢,京城裏凡是入了教的官員、總壇一應高階幹部都跟着教主一起舍身殉教,你在狛牙衛二十年沒有露過教衆的身份,如今那些殘黨們也是容不下你的了。所以,只能請你去死啦!”

望着唐煜樞指間的喪門釘,九鷹一絲懼意都沒有:“也許死,也許不是。為了茍活下來的,還有今天舍命來救我的教友,我無論如何要一試,殺了皇帝。”雙拳起勢,“我會拼命,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像上次那樣留情。”

“你放心,我不會。”

你死我活,頃刻上演!

“喪門釘”這個名字不是唐煜樞自己起的,他也不認為自己手裏細細長長的鐵楔子長得像喪門釘。不過有人說這武器好像釘棺材板的長釘,黑不溜秋透着晦氣,出于驚懼,這名號便在江湖上流傳開來。

唐煜樞自己也算不清,有多少死有餘辜的人被這兩手的長釘送去了地獄,可對付熟識的同僚,當真是生平第一次。且對于他來說,九鷹也遠非同僚那樣簡單。

二十年,九鷹在狛牙衛當差二十年,前十年裏都有唐煜樞的身影。他們同齡,又同時入隊,同時提拔,同時喜歡着忻然。可那時的忻然有青梅竹馬的戀人,于是他們又同時将這份喜歡放在了心底。所以他們是知己,難友,更是無話不談的兄弟。

然而時至今日唐煜樞才明白,這個兄弟并非什麽事都告訴自己,他隐瞞着雙重身份騙了所有人二十年。諷刺的是,唐煜樞此刻卻一絲恨意都沒有。因為他明白了,在了斷了舊日情緣後,重新選擇的忻然投入了自己的懷抱也許并非是緣分的注定,或者,僅僅是某人刻意的退讓使然。只因他身不由己,情也不由己。

噗——

黑色的鐵楔子紮入了人體裏,紮進了心房。

九鷹頭靠在唐煜樞肩頭咯咯輕笑:“謝謝了,阿煜!”

唐煜樞緊緊托住那具一點點下沉的軀體,神情黯然。他知道對方已經聽不到,可依舊沉聲輕喃:“走好了,老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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