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頭頂的路燈搖搖欲墜,白梓岑走在前面,憑着微弱的燈光,頻繁地繞着巷子,将梁延川往居民區外帶。
走到目的地的時候,她才放慢了腳步,讓他走在前面。停在路邊的是一輛奧迪a6,中高檔車型配一名檢察官綽綽有餘,但配上梁延川的身份,卻顯得有些渺小了。梁延川的父親是遠江市巨賈梁振升,全國知名地産商,中國福布斯富商排行榜前十。而“梁”這個姓氏,在遠江市,等同于上流人士的代名詞。
白梓岑低垂着腦袋,連目光都不敢流連在他的臉上。然而,梁延川穿過狹小的巷子,掠過白梓岑的時候,卻意外地開口了。
“白梓岑,好久不見。”
相比于他的娴熟冷靜,她顯得吞吞吐吐,“你也是,好久不見了。”
“有五年了吧。”他背對着她,颀長的背影後一片昏暗,連表情都是無法預估的。
“好像差不多。”
白梓岑記得清清楚楚,是四年零八個月,但是此刻,這個時間概念只能被她假意模糊。因為過去的事情,梁延川不提起,她就只能裝作不記得。這樣的方式對他好,對她也好。
莫名的安靜下,兩人都有些尴尬。白梓岑終于鼓足勇氣,仰起臉來偷看了他一眼:“這麽多年不見,沒想到你都當上檢察官了。我還記得當初你做律師的那時候,就說自己要當檢察官,還說維護所有人平等的法律權益是你的夢想。沒想到……”
“別說了,那些都是過去了。”
他打斷她,沒有任何的防備。他回過頭的那一瞬間,白梓岑還能看見他緊皺着的眉頭,一臉的不悅。那一瞬間,白梓岑真的很後悔自己的多嘴。
“也是,都過去了。”白梓岑笑了笑,明顯的蒼白。
氣氛有些僵,梁延川開口問道:“你現在在服裝店裏做營業員?”
白梓岑底氣不足,“是啊,做了有半年了。現在工作難找,就一直在服裝店裏幹着。”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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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店裏人都挺好的,就是難得忙得時候會累一點。”白梓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梁延川說這麽多餘的話。她的工作、她的世界卑微而渺小,和他差別天壤,想必這些話他也是不喜歡聽的。
梁延川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對白梓岑說:“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明天還有事要處理。”
“好的,路上小心。”
“再見。”
車門大概是做了靜音處理的,連關門的那一刻,都輕地聽不到聲音。一個順暢的轉彎,黑色的奧迪消失在白梓岑的視線裏,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夜風簌簌地吹到白梓岑的臉上,明明是和煦的春風,吹在臉上卻像臘月風霜一般刺骨。梁延川越是對過去不在意,白梓岑就越是難受。恰逢五月,是枇杷樹豐收的季節,空氣裏彌漫着果樹清甜的氣息,有那麽一瞬間,像是有一把無形的手,将白梓岑猛拽到回憶裏。
白梓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梁延川的時候,也是像如今一樣的五月,枇杷豐收的季節。
那年,她大二,整二十歲。
臨近大二期末考試,作為勤學刻苦的優等生,白梓岑很光榮地被班主任委派了一個任務——去同學周延昭家裏為他補課。周延昭是學校裏有名的二世祖,單靠着父母的關系進了遠江市最好的大學,卻沒能熏陶到一點優秀大學的氣氛,成了整個班裏的害群之馬。院裏年年評優秀班級,他們班年年落馬,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周延昭是著名的挂科專業戶。單他一個人,就足夠把整個班裏的平均成績拉低十個百分點。
于是乎,當班主任把這個重任交到白梓岑手上的時候,她也是覺得萬分沉重的。
周延昭前些天打球斷了腿,白梓岑不得不在老師的指導下,上門為他補課。
周延昭家住在市郊臨海的別墅,典型的富人區。白梓岑換乘了三趟公交,才終于抵達別墅門口的公交站臺。白梓岑數着剩下的硬幣,盤算着回去的路費。白梓岑父母早逝,沒有經濟依賴,她的每一分錢都來的不容易,也因此,她的每一分錢都用的戰戰兢兢。
公交車上沒有空調,白梓岑像是蒸了一路的桑拿浴,整個人都是汗涔涔的。她揩了一把汗,就往別墅裏面走。周延昭家住在別墅區的最後一幢,白梓岑沒來過,也不太熟悉。
沿海的小路,連吹起的風都帶着一股鹹濕的海風氣味。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才發現連嘴唇都是鹹鹹的。過了一會她才意識到,鹹鹹的,那是自己的汗。
一路上種着枇杷樹,黃燦燦地結了好多個果子。白梓岑确定周圍沒人後,才小心翼翼地摘了一個下來。結果,還沒等她扒開皮開始品嘗,就有個人影徑直掠過了她。白梓岑以為是別墅區的保安,吓得把枇杷都掉在了地上。
圓滾滾的枇杷,順着斜坡的坡度一路滾到那人的腳邊。他在走,枇杷就跟着他一起滾。
他的背影高大颀長,有些莫名熟悉,白梓岑愣了半秒才想起來,應該是她的同學周延昭。別墅區太大,白梓岑根本找不着南北,現在周延昭的出現,于她而言,絕對是救星。
“周延昭!”她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周延昭!”她兩手撐作喇叭狀,又喊了一聲。
然而,走在前面的那個人還是一點回應也沒有。周延昭平日裏對誰都是嬉皮笑臉的,他今天這樣反常,白梓岑倒是奇怪了。她只當他是插了耳機沒聽見,想都沒想,就直接小跑了幾步追趕他,嘴裏還有聲有色地嘟囔着,“周延昭,我是白梓岑,班主任讓我來給你補習這一個學期的《管理學概論》。”
那人還是沒回頭,白梓岑迷了路,加之天氣熱得她心慌,腎上腺激素瘋狂分泌,她想都沒想就直接拽住了那人的手臂,氣喘籲籲。“周延昭,我總算是追上你了。這裏太大了,根本找不着南北。對了,你怎麽走在路上還戴耳機……”
白梓岑拽着他,待平複了呼吸之後,才擡起頭看他。結果,看到那人的那一霎那,白梓岑就吓得跳開了。居然……不是周延昭。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她羞紅了臉,連連點頭致歉。
梁延川其實早就聽見身後有人在叫周延昭了,只是他向來不太愛管閑事,因此即便是聽到了,他也視若無睹的。但是,當那個女孩子一把抓住他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她。
鹹濕的海風伴随着汗水黏連在她的腦門上,本應是萬般狼狽的狀态,在她臉上卻是顯得光潔好看地不得了。她長得不算特別漂亮,只是一雙眼睛,尤其地亮。
“沒事。”他笑笑,打算走開。
白梓岑剛才跑得快,氣喘地急,現在又搞了認錯人的烏龍,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腳步明顯虛浮,她差點順着有坡度的小路摔下去。
是梁延川扶住了她。
“你沒事吧?是中暑了?”他的聲音清涼涼的,像是清爽的泉水,灌進白梓岑的心裏。
她有些腼腆地松開了他的手:“沒什麽,只是一口氣沒喘上來,有點虛。”白梓岑撓着後腦勺,幹巴巴地朝他笑,“對了,我還得去找我同學。剛才謝謝你扶住我,要不然我鐵定會摔一跤。我先走了,謝謝你。”白梓岑是等不及時間磨蹭的,郊區的公交停運地早,要是補習晚了,她就回不去了。
白梓岑剛邁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清冽的男聲,低沉沉地,像是單簧管裏發出的聲響。
“你找周延昭?”
白梓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彼時,他站在坡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陽光從枇杷樹的罅隙裏透過來,她就躲在他拉長的身影裏。
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呆愣愣地說:“周延昭是我同學。”
自诩從來不好管閑事的梁延川,居然鬼使神差地對她說:“我認識他,我帶你去。”
“你是他……叔叔?”白梓岑睜大了眼睛,一臉不解。
梁延川也不知怎麽地,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明明也就比周延昭大了五歲,她是周延昭的同學,理應跟周延昭同齡。他不過比她大了五歲,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把他認成周延昭的叔叔的。
“我不是他叔叔,我是他表哥,他家住在最後一幢,我帶你去找他。”梁延川無意識地着重強調了一下,他并不是周延昭的叔叔。
“那就謝謝你了。”
“沒事。”
沿海地帶,枇杷枝清甜的氣息圍繞在周身,久久不散。梁延川走在前面,白梓岑一路踩着他的影子跟在他的後面。
海風恰逢微醺的時候,白梓岑獨自一個人、偷偷地喜歡上了梁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