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這些天,除了意外遇見梁延川,白梓岑的生活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午間休息的時候,白梓岑和同事一起看電視,卻意外地看到了成峰建設被封廠的新聞。記者手握話筒,義正言辭的報道着:“近日,有關部門徹底查封成峰建設舊工廠,理由為不恰當排污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甚至危及多人的生命安全。”畫面一轉,短鏡頭到長鏡頭的縮放間,記者已将視線焦點對準了白梓岑所住的那一幢居民樓。

“左邊的一片居民樓就是成峰建設十幾年前的員工住宿區,從畫面上看,現如今這幢樓已經空了大半。據有關人士透露,由于環境污染,這裏居住的成峰建設老員工大多都患上了癌症,許多人都已離世,僅有部分還居住在這裏。而現在,這裏幾乎已經成了遠江市著名的癌症村。”

同事林敏指着電視,動作誇張:“小白,那不就是你住的地方嗎?”

“是啊。”

林敏含着一口飯,對白梓岑驚訝道,“那你還不趕緊搬出來,你沒聽見嗎,那地方都成了癌症村了。你別為了貪那一點房租的小便宜,身體出了事。”

白梓岑朝她笑笑,“沒事的,那裏也就是土地和水源污染,我平時都是自來水煮開了喝的,不會有問題的。”

“我說你怎麽這麽固執呢,你現在才二十六歲,年紀輕輕,還有個植物人哥哥要靠你照顧。你怎麽就不珍惜點自己的性命呢,要是真得了那種病,誰管你啊。”

白梓岑只是笑,卻不說話。她何嘗不想有個幹淨舒适的家,只可惜,她哪來的錢啊。白梓彥每月的住院費就将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幸虧許阿姨願意收留她,不收她房租,要不然她露宿街頭都是有可能的。其實,白梓岑很希望自己能生那種病,或者随便給她來一個絕症也好。她寧願就那麽痛痛快快地病死了,也比現在茍延殘喘地活着好。

眼睜睜地等待永遠不會醒來的哥哥,眼睜睜地苦守着不會歸來的孩子,眼睜睜地看梁延川結婚生子。每一種殘忍,對于白梓岑來說,都比淩遲還要可怕。

**

中午男裝部的沒什麽客人,白梓岑就和林敏一起在店裏打掃衛生。剛打掃到一半,趙經理就從員工休息室跑出來,朝白梓岑大喊:“白梓岑,快過來,你的手機響了。”

“我這就來。”白梓岑趕忙将灰塵往褲管上抹,急匆匆地跑進了休息室。

手機還是前幾年的款式,老式的翻蓋機,還是白梓岑進監獄前的那一支。陌生的號碼在彩色屏幕上莫名地跳動着,白梓岑遲疑了幾秒後,才按下了接聽鍵。

白梓岑特別害怕陌生來電。之前有一次,白梓彥險些病危,醫院打來的電話也是一串陌生的號碼串。那是白梓岑第一次意識到唯一的哥哥可能會離開她,那時的她是驚慌的,是恐懼的。雖然最後白梓彥還是熬過去了,但自那以後,白梓岑就對陌生的數字産生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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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我是白梓岑。請問你是?”

白梓岑話音落下後,電話那頭久久沒有回音。直到白梓岑打算拿起手機,看看對方是不是挂斷的時候,對方卻驀地開起口來。

“白梓岑,是我。”低沉的男音,如同單簧管中發出的曲調,令白梓岑有那麽一秒的遲疑。

她揪着手機的那只手,有些許顫抖,“是……梁延川嗎?”

時隔多年,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梁延川,仄仄平。

白梓岑曾在夢中數萬遍呼喚過他的名字,但醒來後依舊是黃粱一夢,夢醒了就都不見了。而現下,當他低啞的嗓音震顫過她耳膜的那一瞬間,白梓岑都覺得……那是極度奢侈的。

“你……找我有事嗎?”她小心翼翼地,生怕觸動了他的心弦。

梁延川一絲不茍地說道:“剛剛我和警.局的人一同去查封工廠的時候出了點意外,你鄰居許阿姨摔斷了腿,我們現在無法聯系上她的家人,只能聯系你了。”

“許阿姨沒事吧?”

“她現在還在昏迷,醫生正給她做檢查。醫生說,昏迷可能是由于癌細胞擴散所導致的,摔斷腿骨折恰好是一個導火索,至于病情如何,還要等檢查結果出來才能給你答案。”數年的檢察官經驗,讓梁延川即便是在面對白梓岑的時候,也能冷靜地像個局外人。

“她現在在哪裏。”

“協和醫院。”

“我馬上請假過來,能麻煩你現在照顧她一會嗎?真的麻煩你了。”

白梓岑的語氣裏帶着些懇求的成分,米需 米 整 理 悲哀而痛苦。梁延川幾乎能想象到,她那一副咬合着唇,眼淚垂垂的模樣。

梁延川修長的手指按壓在方向盤上,規整圓潤的形狀都險些被積壓變形。片刻後,他終是忍不住仰起頭,望着懸挂着服裝海報的建築物,對電話那頭的人說。

“下樓吧,我在你單位樓下等你。”

**

白梓岑連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急匆匆地從店裏沖了下來。她坐牢的那幾年,都是許阿姨在照拂她。難得的時候她會去監獄裏陪她聊聊天,說些白梓彥的情況,又或是難得帶些家鄉的小菜給她嘗嘗。

年少時被拐賣,回鄉後又發覺父母早已亡故的經歷,讓白梓岑倍加珍惜親情。後來遇上梁延川,又因意外進了監獄,白梓岑也默默忍受着。蹲監獄的日子,也幸好有許阿姨難得地探訪,她才堅持到了出獄日子。

飲水需思源,知恩莫忘報,這其間的道理,白梓岑依舊是懂的。

下樓的時候,白梓岑就看到了梁延川的車,黑色的奧迪r8,與上次停在她家門口的,不是同一輛。以前和梁延川在一起的時候,白梓岑就知道,他們差距雲泥。她也曾想過抛開一切和梁延川義無返顧地在一起,然而,現實仍是給了她一個極為響亮的耳光。

她白日裏乘兩塊錢的公交車都要精打細算,而他随便開一輛車,都是動辄上百萬的。白梓岑已經二十六歲了,她已經不會再做灰姑娘的美夢了。

她這種人的名字,和梁延川的擺在一起……都是奢侈。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他深邃的側臉,還是如數年前一般好看,只是不再是白梓岑的那個梁延川。

“上車吧,我帶你去醫院。”

白梓岑在車外低低地朝他鞠了個躬,“麻煩你了。”

梁延川沒有回應,白梓岑就靜默地走到車旁邊。她已經很多年沒做過轎車了,連怎麽打開車門都忘了。她怕弄壞了梁延川的車,只能無聲地站在車門外,手足無措。

梁延川大概也意識到了白梓岑的尴尬,只別開臉,說:“你用手抓住車把手,用力拉開,車門就開了。”

“知道了,麻煩你了。”

她連着說了幾次“麻煩你了”,聽得梁延川心底莫名不快。她似乎總是習慣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示人,就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樣,只可惜,只有梁延川知道,這世界上最奸詐狡猾的——就是白梓岑。

梁延川等了許久,卻也沒聽見她上車的聲音。過了會,他才重新降下車窗看向她。彼時,白梓岑也不知道在忙活着什麽,只一個人拼命地往自己的手臂上拍打着,也不知道在拍些什麽。

“快上車吧,醫院那邊是時候出檢查結果了。”

白梓岑低頭繼續拍打着,連帶表情都是木讷而呆板的:“我剛剛在店裏和同事打掃衛生,身上沾了點灰。”她仰起臉,用枯槁如朽木一般的眼神,朝着他幹巴巴地笑:“我身上髒,怕弄髒了你的車。你再等會我,我拍掉身上的灰就上車。”

望着她拼命拍打的動作,梁延川的眼睛忽然很疼。

他難以想象……

他曾經許諾了,要守着她一生一世的姑娘,如何被時間打磨成了這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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