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陪着周延昭把所有《管理學概論》的知識點全部複習完畢,耗費了白梓岑整整三個月的周末。補課完畢的那一天,白梓岑終于是松了一口氣,能夠回學校跟老師交差了。但心裏莫名的那一股失落感,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說起來,白梓岑在給周延昭補課的時候,遇到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例如,白日裏還收到了直系的學長送來的表白信,晚上卻發現信箋已經變成碎片,零散地扔在了白梓岑的包裏。又例如,白梓岑某天午睡醒來的時候,莫名地發現左側臉頰有些略微的濕潤,像是被小貓舔過了一樣。
白梓岑很大方地逼問過周延昭,這一切是不是他的惡作劇。然而,周延昭卻只是幹瞪着眼睛,恍若未知地搖頭。白梓岑是相信周延昭的人品的,畢竟,院裏一直流傳着這麽一句話,周大少做事,向來是敢作敢當的。現下,他搖頭,必然也是可信的。
白梓岑并沒有把想象力蔓延到周延昭的表哥身上,因為除了那天臺風天他借她換洗衣服,以及每日照例送她去公交站臺以外,白梓岑根本想不到他們還會有其他交集的地方。
而每日送她去公交站臺,也是因為周延昭打球斷了腿,沒辦法一路護送她。
最重要的是,白梓岑很相信周延昭表哥延川的為人。
她聽說他是實習律師,在白梓岑的認知觀裏,律師都是正直可靠的代名詞。
期末補課完畢的前一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每年,遠江市來臺風之前總會下一場大雨,待臺風走之後,又是一場瓢潑大雨。白梓岑很不幸,兩次大雨都給她趕上了。
白梓岑站在周家的大門口,估摸着時間往雨裏沖。沿海的公交返程極早,白梓岑每天下課,都是争分奪秒地趕着最後一班。周延昭也提出過,讓周家的司機來回接送白梓岑,但白梓岑過慣了窮苦日子,這樣金貴的接送方式,讓她覺得太過奢侈了。于是乎,她依舊每天都維持着公交上下課的習慣。
原本,回程的公交也是她獨來獨往的。但有一天,她從周家出來的時候,突然就碰上了周延昭的表哥延川。
知道他叫延川,也是因為那個臺風天的晚上,她忽然一時興起問了他。
雖說是表兄弟,但延川和周延昭一點都不相像。如果說周延昭是塊黃金,活得浮誇而張揚。那麽,延川就是價值連城的玉石,即便是收斂了光彩,也能看出其中的從容內斂。
談話中,白梓岑才知道,原來延川一直有晚間散步的習慣。每天晚上白梓岑從周家出去的時候,也恰好是他準備外出散步的時間。果不其然,第二天,當白梓岑估摸着時間從周家出去,又一次遇見了延川。一來二去,延川便每天都陪着白梓岑走過下課回家的那條山坡路。
最後一次補課,不能和延川一起走那條山坡路,白梓岑心裏還是有些遺憾的。
但遺憾總也比不上趕時間重要,于是,她拎起了包就要往雨裏沖。周延昭一瘸一拐地喊住她,說是已經找了司機送她,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白梓岑只是笑着說不用了,囑咐了他一句期末考試加油,就徑直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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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跑幾步,就撞上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胸膛。
白梓岑條件反射似的擡頭望了他一眼,才發現是周延昭的表哥延川。适當的角度看去,他眉目中的英俊一覽無餘,利落的短發上依稀還沾了點雨珠,看起來像是剛從雨裏跑進來。
白梓岑退出他的懷抱,臉龐微紅。她正躊躇着要跟他說幾句道別的話,卻被他搶先了一步。
“你要去哪兒?”微微沙啞的嗓音,似乎還帶着些匆忙的氣喘。
“哦,補習的課程差不多已經完了,我打算……”
白梓岑還未說完,周延昭已經拄着單拐從客廳裏走出來:“表哥,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白梓岑給我的補習到今天就結束了,她以後都不來了。我前些日子忘記告訴你了,今早剛給你補發的短信,你怎麽不回我。”
“律所工作忙,沒顧着手機,我半個小時前才剛看見。”延川的話雖是向着周延昭說的,但眼神卻毫不動容地一直停留在白梓岑身上。
周延昭看了一眼手表:“話說這個點你不是應該在律所上班嗎?怎麽回來了……”
延川愣了約莫有三秒,“哦,我把今天開會要用的資料扔在家裏了,現在是回來取的。”
他們倆一問一答地,白梓岑也插不進去話。白梓岑估摸着末班車的時間要過了,才趕忙說:“周延昭、延川,我不跟你們倆說了,我回家的公交車要開走了。”她微微低垂了目光,望着地板上不知名的一處:“如果有機會的話,以後……再見。”
前半句,是對周延昭說的。後半句,是對延川說的。
白梓岑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和他們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而那句再見,也有可能是永遠不再見。
說完,她也不給自己流連的理由,就直接沖進了雨裏。
周延昭正想着要塞一把給白梓岑,卻看見她已經跑進了大雨。令他更沒想到的事,前腳白梓岑剛踏大門,後腳梁延川握了一把車鑰匙就直接跟了出去。
“白梓岑,我送你……”
接着,周延昭看見一向自诩厭惡下雨天的梁延川,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雨裏。待跑到白梓岑身邊時,還煞有其事地拎起手臂,給她僻下了一片雨陰。
倒是站在客廳裏的周延昭納悶了,嘴裏也不由地嘀咕道:“表哥那個冰山大冷男什麽時候跟白梓岑那麽熟了,還送她回家,還給她擋雨。還有……白梓岑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梁延川的名字的,而且……還那麽親昵地叫他延川。”
周延昭真是覺得,自己打死都想不透當中的那一層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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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刮器機械式地來回洗刷,卻也擦不幹傾盆而來的大雨。窗外的景色連綿地後退,如同海浪潮湧一般閃去。
“回學校宿舍嗎?”梁延川偷偷瞥了一眼白梓岑,又故意裝作一門心思開車的樣子。
白梓岑一門心思看着雨中的風景,被他打斷,這才下意識地看他:“周延昭沒有跟你說過嗎?我不住宿的。”
“那你住哪裏?我記得我以前在大學裏的時候,學校都是強制住宿的。”
“哪能呀。”白梓岑腼腆地朝他笑了笑,“你給不出錢,學校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白花那個住宿床位給你住的。那些條條例例,也就是用來固定那些個有錢,卻不願意住校的學生的。學校也是盈利性的組織,哪裏會白花錢給你做公益事業。我高考完了就一直住在外面,算起來也有兩三年了。”
梁延川的眼中微有詫異:“住的地方離學校近嗎?你一個女生就不害怕?”
白梓岑忽然将目光從窗外挪了回來,安靜地盯着梁延川,也不知是水汽氤氲,還是她眼裏真是沾濕了水珠。“相比于沒錢,沒什麽事情好害怕的了。”
梁延川想伸出手抹去她眼中的濕潤,但這個動作也僅止于聯想,而未真正實施。
他遲鈍許久,才語氣沉穩地說了一句,“你回家的末班車已經開走了,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白梓岑沒再推辭,只是冷靜地吐了三個字。
“平流巷。”
這個地方梁延川并不陌生,遠江市各類刑事類案件的高發地,原因無他,僅是因為這裏是遠江市著名的貧民區之一。貧民地段雜亂且沒有章法,自古歷史都有闡述,越是平窮卑微的人,越是容易挑戰法律的底線。
在白梓岑說出這個地方之前,梁延川這裏的印象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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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無數個灰暗的小街巷,才終于到達了白梓岑的家裏。一幢兩層式的樓房,底樓已經被出租作為各類地攤小吃的販售點,而二樓是居民區。由底層通往二樓,只有一條颀長的階梯。大約是成年累月的自然傾刷,鐵質的扶梯已經鏽跡斑斑,就像是随時就要垮塌一樣。
“你住這裏?”
說不驚訝,是假的。父母的庇護,讓梁延川從未嘗試過貧窮的色彩,他自然也從沒想過,世界上還能有人生活在如此窘境之下。
“嗯,在這裏住了好些年了。去年的時候,房東說房價上漲了,必須要把一間房子分出來,分出兩個住宿面積,來擴大收租的區域。所以,就像你現在看到的一樣,這是一幢很破舊的群租房。”白梓岑彎了彎唇,朝他幹淨利落地笑着。
她覺得沒什麽不可以說的,畢竟,她活得就是如此落魄。這是既定的事實,她現在只是教自己,也是在教別人認清這個殘酷的現實。
“怎麽不告訴周延昭你的情況,他平時似乎對你挺熱絡的。我想,如果你開口,他一定會願意幫你。”
白梓岑眼梢上揚,像是在醞釀着笑意:“延川,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麽。但是我和周延昭,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熱絡……
我由始至終都明白,我和你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
心髒微微發顫,像是有一把小刀來回地鋸動着他的心口的皮膚,只差一點,就能将他的心髒整個剜除。
雨絲細細密密地打落在白梓岑的發頂,烏黑的長發濡濕了一片。她退後半步,看着他,眼神一頓不頓:“延川,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家世如何,但能成為周延昭表哥的人,大抵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像我這樣的人,基本就像是一枚垃圾,早已經低到了塵埃裏。
我和你們并不屬于同一個世界。這件事,我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說完,白梓岑幹淨利落地轉身就跑。廉價的帆布鞋踩在發鏽了的鐵質樓梯上,頹廢地響動着。白梓岑每走一步,扶梯就有些輕微的左右搖擺,像是在風中搖搖欲墜的懸鈴。
白梓岑不允許自己有回頭的時間,同樣地,她也絲毫不給梁延川留有餘地。
她始終知道,對于梁延川的那些無端的癡心妄想,就應該像是所有罪惡的種子一樣,被殘忍地扼殺在搖籃裏。
因為,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