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節晚自習,我把那張語文卷子寫完了
從那天開始,我的每科作業都寫。
以前在廓縣高中,老師們從不強制我寫作業,不過來這裏不一樣了。新學校新環境,老師們并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們。我懶得再去和他們磨合,讓他們允許我不寫作業,也不想再成為一個另類。其實當個普通學生就很好,其實寫作業也沒多麽難。
高三的日子是一天天數着過的,但是也不禁數,轉眼就過去一個月。月考了,我的名次是班裏第一,級部第三。
第一次不是第一,果然是人外有人,滄城一中還是有實力的。
班主任陳老師很高興,找我去辦公室談話,問我來到這裏有什麽不習慣的,有什麽需要。我說都挺好,沒什麽需要,不過見他桌上有很多化學方面的期刊,我想借着看看。他很慷慨地應允了。
班裏教室前面的黑板旁邊貼着每次月考的成績單,包括每個同學的名次和各科成績。每次月考完畢,課間裏總有很多同學蜂擁着圍在那裏看,然後熱情漸漸褪去,一直到下次月考周而複始。那個成績單,我也去看過,在某個晚自習值日之後,教室裏除了我都走光了。
我的成績不用看,基本都排在第一位。第二名是個叫劉蕊的女同學,據說在我轉學到這裏之前,一般都是她排第一。然後我找到陸薇的名字,她的成績也不錯,基本在五、六名打轉,最好的一次月考排到了班裏第三名。
和我的偏理科不同,她比較偏文,語文和英語的成績尤其好,基本都是班裏最高分,比我還高。但是其他科就有些弱了,數學屬于中等偏上,物理和化學就只能算中等。另外就是她的生物也很好,基本也是班裏最高分。生物這個學科,一般都說是理科中的文科,大都是一些記憶性的東西,只要背得好,不愁得不了高分。所以總得來說,我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她那麽适合背東西,卻沒有去學文科?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問她,但卻從沒問過,因為沒有合适的機會。
大半個學期過去了,我和她基本沒什麽交集,也沒說過幾句話。即使說話,也是她收作業的時候問我要本子,要試卷,發本子,發試卷。
因為高考在即,這年的寒假假期只有十天,從臘月二十七放到正月初七。我對于過年不甚熱衷,因為農村的生活水平普遍都提高了,吃喝玩樂不必再非等着過年,所以也感覺不到多少期盼。
對于高考,父母親戚們倒是頗多關注,問我狀态如何,有多少把握,時間越來越少了,會不會擔心,會不會睡不好。原本我感覺比較淡定,對于高考無所謂多少擔憂,左右閉着眼睛都能考上個一本,只是學校好壞的事。但是問的人多了,我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擔心自己會不會發揮失常?
于是在假期的最後幾天裏,我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學,想回到教室裏看書學習。似乎只有坐在那裏,埋頭在成山的書本中,才能使惶恐而不确定的心境完全安靜下來。
這種焦躁不安一直持續到開學前一天,在我坐上去滄城市裏的大巴車後,漸漸消退下去。我發現我似乎并不是擔心高考,而是在擔心高考的到來,六月的七、八、九三天,時間眼看着越來越短了。
去到學校先收拾宿舍,我的東西比較簡單,随便理一下便去吃晚飯,然後去教室上晚自習。
按照學校規定,走讀生也要在這天晚上來學校上晚自習,順便開新學期伊始的班會。我們班裏的同學大都住校,但也有十幾個離家近的走讀生,陸薇也走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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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着早已不知道看過幾百遍的數學課本,不時擡頭看看門口。一個假期沒見,同學們似乎都在家裏補足了油水,一個個紅光滿面的,言笑晏晏。
然後陸薇來了,等不及我移開目光,正和她的撞上。她彎起嘴角笑了,我怔了一下,也朝她笑了一下,然後很快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低下頭看我的書。餘光裏看到她穿着一個枚紅色的羽絨服,帽子上兜着一圈毛茸茸,頭發依舊紮成一束馬尾辮,邊上卡着一只小巧的蝴蝶結。
她腳步輕快地走到她那邊的座位上坐下,和她的女同桌誇張地抱了一下,又和周圍的同學打招呼,然後又拿出一堆糖果分着吃。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她的人緣很好,對人熱絡,但卻不做作。
六點半的時候,晚自習開始了,同學們也基本到齊了。班主任陳老師過來開班會,總結了一下上學期的成績,又對下學期的學習規劃提出建議,最後宣布下了晚自習之後調座次,以迎接新學期的到來。寥寥數語,不到二十分鐘就把班會開完了。我喜歡陳老師做事的幹淨利落,合我的脾氣。
高三的學生們平時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基本沒什麽娛樂活動,所以聽班主任說要調座次,大家都很興奮。因為同樣的環境待久了總會覺得乏味,能換個新環境,大家都很期待。不過我對調座位沒什麽可期待的,因為這裏本身就是我的新環境,坐在哪裏都無所謂。
看了會兒書又做了幾張卷子,一晚上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放學前的十分鐘,陳老師拿着新座次表,讓班長按順序把人名謄抄在黑板上,等到放學以後同學們按照順序自行調整好座次。
快放學了大家都累了,喝水的喝水,吃東西的吃東西,嘀嘀咕咕的一邊小聲說着話,一邊盯着黑板看。我偶爾也擡頭看看黑板,一邊算着一道比較複雜的天體運動題目。班長同學的粉筆字寫得很好,速度也很快,我的一道題剛剛解完,他也把座次表抄完了。
我擡起頭抻了個懶腰,在黑板上找我的名字,掃了一圈,原來在中間大排的第四排,五人桌的右邊第二個。然後我看到左右兩邊的同桌都換了新同學,坐在我前面的人也變了,是陸薇。
作者有話要說:
☆、004 朝霞星光
從那天開始,我進入了一種很奇異的狀态,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充滿了一樣,電量持續在99%以上,思維敏捷,靈活多變,耳聰目明,步伐矯健。
每天迎着金光燦爛的朝霞起床,然後披着滿天星光回宿舍,我聽着自己的心髒有力地跳動着,好像有一整個宇宙的未來等着我去書寫。
坐在右邊的女同桌說我其實挺幽默的,只是以前不熟的時候不敢和我說話,覺得學霸一般都孤僻,不喜搭理人。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孤僻,但是不喜搭理人是不錯的,我很少主動跟別人說話,但是別人若找我說話,我也樂得交談。我想,其實我只是不擅長與人交往罷了。
以前我覺得這個技能對我來說不重要,不點也罷。可現在我想試試,學着去和周圍的同學閑聊幾句,畢竟人類是一種群居性動物,有人一起說說話總是有趣的。
就這麽過了一個來月,我和周圍同學相處的很不錯,他們有不會的問題會在下課時間問我,一日三餐也會約着我一起去餐廳邊吃邊聊。漸漸的時間久了,我發現自己甚至有些習慣這種生活,習慣被人需要,習慣有人陪伴。
某個晚自習之前,同學們大都去吃晚飯或者吃過飯去溜彎,休息一下。我回教室比較早,因為惦記着下午還有一道數學題沒解出來。教室裏人不多,不過陸薇在那裏,一邊看書一邊吃餅幹喝酸奶,她總是喜歡吃零食,很少去餐廳正經吃飯。
我走到座位上坐下,翻出幾張演草紙繼續做題,一邊聽着她啃餅幹細微的咔嚓咔嚓聲音,覺得好像前面坐了一只小松鼠。忽然那咔嚓咔嚓聲停了,小松鼠轉過身,把一本習題集擺到我桌上,小心翼翼地問道:“張重深,能麻煩你給我講講這道題嗎?”
那是她第一次問我問題。
說實話我有些緊張,可我努力淡定着,不表現出分毫。
就像給其他同學講題一樣,我用鉛筆把題目給出的有用信息圈出來,然後告訴她哪個是切入點,應該怎麽分析,采用哪個物理定理和公式,然後列方程解出來就可以。
她眨巴着眼聽着,然後一臉的恍然大悟,拿起書朝我笑着道謝,然後轉回身去做題去了。
我右手握着筆卻半天都沒再動一下,仔細回想着剛才跟她說的每一句話,應該足夠清晰明白了吧?她應該聽懂了吧?
我想她應該是聽懂了,而且效果不錯,因為後來她經常找我問問題。我發現她的數學還成,但是物理尤其差,天體運動那部分基本是她的死穴,一做這種題目她就抓瞎。
看着她解不出題目皺着眉頭那可憐巴巴的小樣,讓人忍不住想笑。
不過我更喜歡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比如說她媽媽又給她買了什麽好吃的帶着,剛去學校對面文具店買到一只米老鼠頭的自動鉛筆多麽可愛,剛在路上看到一個沒梳頭的男生發型多麽滑稽,一邊說一邊跟人比劃着,然後也不管別人覺得好不好笑,自己就哈哈哈笑個不停。
不是尖銳或粗噶的蠢笑聲,她的聲音很好聽,軟軟糯糯的,嗲嗲的,好像青春期沒經歷過變聲,依舊帶着些稚氣的童音。
所以每當課堂上老師叫她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整個教室一片安靜,都在仔細聽她的聲音。好像聽音樂一樣,是種享受。
同學們喜歡她,老師們也很喜歡她,全班得表揚最多的人就是她。因為她确實很優秀。
作為班裏的語文課代表,她的單科考試成績每次都是班裏最高分,甚至級部最高分,特別是有一次全市聯考,她的語文成績考出136的全市最高分,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為什麽語文都考到這麽高分?語文老師特別喜歡她,把她當做自己的得意門生,特別驕傲。比如說每次月考結束,成績還沒出來以前,語文老師就開始在辦公室裏嚷嚷“我們陸薇這次是不是又是最高分呀”。
陸薇的語文成績很強,尤其體現在作文。在我們每次都為幹巴巴的議論文無話可說時,她的作文卻每次都拿滿分,或者偶爾扣個一兩分。剛開始的時候,私下有同學議論說是老師偏心所以給她打高分,是不是她給老師送禮了啥的。這話後來傳進語文老師耳裏,老師并沒有生氣發火,只是從那以後,每次月考後的試卷講評課上,第一件事就是讀陸薇的月考作文。比起普通作文的空乏和平淡,她的文章詞藻華麗,妙語連珠,立意高卓,博采衆長,令人不得不佩服。
有很多同學向她請教,怎麽能寫好作文,得高分。她說要多讀書多積累,她家裏有一整面牆的書,她已經讀遍了。我聽着驚訝,對她又多了幾分敬佩。
除了作文很出風頭,她的語文筆記更是班裏最搶手的資料,厚厚的一個牛皮紙筆記本,裏面是她自己總結整理的易錯字、易錯讀音、形似字,易用錯成語之類的,相當全面。別人問她借筆記,她從來都是慷慨,有人向她問問題,她恨不能手把手把人教會。我從沒聽她說過“不”字,她就是個老好人。
雖然平日裏總是很出風頭,但她依舊很謙虛,聽到老師在課堂上讀她的作文,她會很害羞,很不好意思,臉紅紅的,都不敢擡頭。還記得有一次,老師讓她到講臺上讀自己的作文,她上去了,但是很緊張,讀起來磕磕絆絆的,讀一段停下喘口氣,似乎是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會了。
其實她是個很聰明又很腼腆的小姑娘,愛說愛笑,但剛剛好。
我坐在她的後面,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尤其上課的時候,我可以擡起頭正大光明地注視前方。她的坐姿有些不正,經常懶散地靠在桌邊上,細長的脖頸微向右偏。有時她會偏過頭跟她右邊的女同桌小聲說話,從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側臉,她的耳朵很小巧,靠近發根的地方長着一顆小巧的黑痣。
漸漸的在一起時間長了,大家都混得比較熟,課間裏相互聊天打鬧,嘻嘻哈哈地開玩笑也是有的。
坐在我左邊的同桌是個叫李潤澤的男生,個頭不高,但是長得挺帥,籃球也打得特別好。每當體育課的時候,他們一群男生去打籃球,總會吸引很多女生前去圍觀和加油。
和我的內向性格不同,李潤澤比較外向一些,喜歡和同學開玩笑,尤其喜歡逗陸薇。因為坐在靠裏的位置,陸薇每次從外面回來,李潤澤總會伸腿絆她一下,陸薇也不生氣,只是笑着和他打鬧。
說實話,我對李潤澤挺有意見,我非常不喜歡他總是戲弄欺負陸薇,不喜歡他和她打聊。可是陸薇自己都不介意,我又有何立場去反對?
随着李潤澤和陸薇越來越熟,我對李潤澤的成見也越來越深,心情也越來越煩,這種狀态很不好。即使我再遲鈍,也能看出來了,他們相互喜歡,有戀愛的苗頭。
可這是高三,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他們兩個想造反嗎?
我感覺很無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從聊天打鬧到上課偷偷傳紙條,從他在她桌洞裏藏花到她幫他改作文,從一起去水房打水到一起去餐廳吃飯,他們兩個都是走讀生,據說住的小區只隔着一條馬路,想必放學他們也一起吧。他們兩人的眉來眼去,想必班裏的同學們都知道了。
但是沒什麽風言風語。高三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沒那麽多閑空去管別人。同時早戀在高中的校園裏也并沒有多麽稀奇,相比其他人而言,他倆并不算多麽過分。
至于班主任,估計應該也知道了他倆的事,但是陳老師什麽都沒說。想必是因為高考臨近了,不想幹預到他們的心情吧。有時候好的戀愛可以成為一種助力,并不一定就會影響學習,畢竟陸薇和李潤澤學習都不錯。
只是我自己有些問題,每天心煩意亂的,總是感覺找不到狀态。之前那一股充盈全身的力量不知在何時消失了,我只感覺木木的,沒精打采的,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眼看着高考一天天臨近,我有些着急了,畢竟身上還背負着全家的希望,我總不想父母和親人失望。
于是在三月底的某個晚上,我沒上晚自習。我去找班主任陳老師談話了。
我很直接,告訴他我想轉到六班去學習,不想待在五班了。
陳老師臉色一沉,很驚訝,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我說沒什麽事,只是我喜歡上班裏一個女同學,看着她總是分神,無法安心學習。為了不影響高考,我不能把那個女同學趕走,卻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她,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我換一個班上課,但是我的高考成績還是屬于原來班裏。
陳老師面色有些複雜,他點了根煙抽了幾口。我知道他有很多問題想問,也很想再勸勸我,可最終他什麽都沒說。
一根煙抽完,他将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上去碾了幾碾。然後他拍着我的肩膀,說:“放心吧,轉班的事情我給你安排。”
第二天,我去了六班,又換了一個新環境。
對于陳老師,我很感激。
作者有話要說:
☆、005 埋葬過去
為了給高三學子提供良好的學習環境,整個高三部單獨在校園西邊的一座二層教學樓上,五班在一樓,六班在二樓,所以平時遇上五班同學的機率并不高。
所以看到陸薇,我很驚訝。
那是下午課外活動的課空裏,我正埋着頭在做一道物理題,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張重深,有人找!”
最近來找我的人,一般都是原先五班的同學,或激憤或猶豫或別扭地來問我為什麽離開那裏。也有帶着試卷來找我的,因為剛剛經歷一次月考,想讓我幫他們分析題目。只是我沒想到陸薇也會來。
“張重深……”她手上捏着一張試卷,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猶豫道:“我這次物理考得太爛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分析一下試卷上的錯題?我自己總是找不到思路,看着答案能明白,但是再做別的題目又不會了。”
她微垂着頭,我能看到她因為苦惱而皺起來的眉毛和下面突出的小巧的鼻尖,細長烏黑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好像一把質地柔軟的小刷子,令人忍不住想伸手過去試一試,看那小刷子拂過指尖是種什麽感覺。
就在我走神的時候,上課鈴響了,陸薇擡起頭看着我,神情有些慌張。
我從她手上拿過卷子,沉聲道:“卷子給我就行,我幫你看看,下了晚自習再還給你。”
用了兩節課的時間,我把她的試卷看了一遍,100分的題目,她只得了67,難怪她要發愁。我都替她發愁。
但又有點慶幸。
如果她的物理學得很好的話,那她就不會來找我幫她分析試卷了。
初夏的夜晚涼風習習,窗外有唧唧啾啾的蟲鳴聲和偶爾的幾聲蛙叫,忙碌的安靜的教室裏是沙沙的寫字聲和翻書聲,我的桌子上擺着一杯放涼的綠豆水和一張陸薇的卷子。我看着她寫的字,好像能從那些筆畫中想象到出它們的主人寫字時的神态,一板一眼的小姑娘,微抿着嘴角,做不出題目時皺緊的眉頭,還用牙齒咬筆蓋……
我不知道時間為什麽那麽快就過去了兩節課,就像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着一張畫滿紅叉的卷子發呆走神。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卻又忍不住放縱自己,最後一次。
晚自習第三節課,我用半小時的時間寫滿整整三頁草稿紙,把每道錯題的解題方法和步驟詳細地羅列下來。然後在晚自習放學後,路過五班門口,找一個同學幫忙拿給陸薇。
她不是天使,但絕對算得上一個惡魔。
因為她,我又浪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
我對自己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如果下次她再找我分析卷子,我一定會禮貌拒絕:對不起,我很忙,我的時間也很寶貴。
然而沒有下次了。
一直到高考結束,一直到畢業,我再也沒有見過陸薇。
沒想到那一次晚自習課空,前後不到兩分鐘時間,竟然就是最後一次見面。
平時在校園裏偶爾會遠遠看到她的背影,但我沒什麽理由去接近她;高考時聽說她和我在同一個考點不同考場,但我沒什麽借口去見她;高考結束五班有同學聚會她也去了,但我早已回老家廓縣,沒去參加。
之後就是高考成績出來了,報志願,上大學。
我如願以償地考上A大,來到祖國的首都,一個冬天十分寒冷的城市。陸薇的成績不算高,但也上了重點大學C大,在一個四季如春的沿海城市,與我相隔千裏。
聽說李潤澤在D大,聽說他們異地戀,聽說他們一直都很好。
我踯躅在北國金色的秋天裏,滿目金黃繁華的盛景,心底卻是一片無邊的寂寞和荒涼。
也許我該忘了過去,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
既然從來不曾得到,又何必談什麽失去。
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于是我在某個宿舍裏一起瘋狂酗酒的夜裏吐得一塌糊塗,第二天醒來,腦子一片空白。
這樣就很好。
後來有個宿舍裏的兄弟問我,那天晚上為什麽喝那麽多酒?
我說是為了埋葬愚蠢的過去。
他拍拍我的肩膀,會心一笑,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麽。
但我知道自己和從前不一樣了。
我學會不為難自己,學會關愛自己,盡心盡力地,讓自己好過一點。
比如說寒風刺骨的大雨晚上,我不再堅持去上晚自習,而是問同宿舍的哥們兒借了本武俠小說趴在被窩裏看了一個晚上;比如說時間充裕又清閑的周末,我不再泡在圖書館裏和書較勁,而是參加了足球社團,每到陽光晴好的下午就和一群隊友們去找地方踢球;比如說有漂亮或者不漂亮的姑娘和我說話,我不再板着臉惜字如金,而是微笑着和她們聊天或者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就這樣過完大一學年,我的成績依然良好,但更重要的是,我收獲了很多朋友。不僅如此,我還收獲了一個很不一樣的自己。我比以前開朗了,也愛笑了,知道幽默感可以提高自己的受歡迎度,也更容易和其他人相處。我用樂觀、豁達和積極的态度去面對學習,面對生活,面對一切,我覺得生命是如此豐富多彩,如此廣博而深刻。
所以我瞧不起以前的自己。一只青蛙坐在一個水井裏,以為頭頂看到的那片藍就是整個天空,以為同一個池塘裏的魚就是世間最美的精靈。
那時候的“陸薇”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只是記憶裏的一朵淺粉色小花而已,她開在高三那年的春天裏,又在那年的秋天結束了。
如此而已。
我這麽對自己說。
可是後來有一天,我在網上看到一段話,意思是說:有一天,這只青蛙來到了大海裏,認識了鯊魚和海豚,見過了水母和海貝,大海裏很熱鬧,到處都晃花它的眼。可是有一天,青蛙逛累了,它覺得這個大海很空,海水有點鹹。
只是在大學的四年間,我主觀地去忽略了很多東西。
在那裏,我遇上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又因為參賽而去過山南海北各個地方,我的視野得到空前巨大的拓展,我敢想之前所不敢想,也敢做之前所不敢做。以前我覺得美好的瞬間,就好像有一整個宇宙的未來等着我去書寫。但現在的我很确定,我自己的未來是否美好,就看我自己怎麽去書寫。
所以臨近大四畢業那年,我選擇了出國。
導師很反對,他想讓我讀本校的研究生,繼續帶我做研究課程;父母也很反對,因為出國在外千裏遠,他們不放心。
雙方的工作我都做了,但是導師能說通,父母卻說不通。
導師不希望我出國,不過是希望能給本校多留下一個還不錯的學生,但若是學生堅持要去,他也是支持的,畢竟出去見一見世面總是好的。
父母不希望我出國,主要還是家裏負擔過重,再加上守舊的思想,希望兒子早日成家立業,長成家裏的頂梁柱。
我理解父母的希望,但我也堅持我的夢想。
所以那一段時間過得很痛苦。一邊在複習考托福、考GRE,一邊要不停地接家裏打來的電話,聽父母苦口婆心的絮叨,還要跟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另一邊還要承受自身巨大的壓力,因為并不确定是否一定能出國。萬一不成功怎麽辦?不成功就只能就業,而我至終連一份個人簡歷都未準備。
那時的我心情很煩躁,那段時間我學會了抽煙,一根接一根,站在宿舍外面的陽臺上。夏夜的蚊子成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被咬得滿是包,可我卻感覺渾身麻木了一般,使不上任何一絲力氣。
我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麽一定堅持要出國?
回答是我的夢想支持着我,要去國外學習最尖端的電子信息技術,設計出最先進最便捷的電子産品。
可是心底裏卻好像有個無底的黑洞,一點點一日日一年年吞噬掉我的所有力量和勇氣。令人窒息一般,我想逃離。
我想離開那種巨大的足以把人淹沒的失落感,失落是我日夜惦念的那個姑娘,她正日益甜蜜地愛着另一個人。
那種巨大的甜蜜感重重地刺痛了我,好像一整個浩大的中國都承載不了我的悲傷。
我怕一忍不住,什麽時候就流淚了。
所以我必須離開這裏,一刻都不能停。
六月初,我申請的學校通過了我的申請,我可以出國留學讀研了——以色列理工大學,電子信息應用與研究專業。
沒有申請美國和英國的學校,因為沒有自己國家的公費留學名額,但我申請到了以色列理工的獎學金,足夠支撐我在國外的學習和研究。
父母的阻礙也不是問題了,因為能出國讀書,其實他們也是高興的。畢竟養兒不只是為了防老,能有點出息總是好的。
于是在這年7月中旬,一個暴雨剛歇烏雲密布的晚上,我坐上飛機飛往香港,然後再從那裏轉機去以色列。
那時是第一次坐飛機,我的心情卻是無比的淡漠和平靜,即使飛機在對流層中跌跌撞撞磕碰個不停,我的心裏都沒有任何一絲波動。
也許是篤定自己死不了吧,篤定自己不會出事。
因為我曾經夢到一個教堂,裝飾着粉色鮮花的大門悠然打開,有金色的光芒透進來,陸薇穿着一襲雪白的婚紗朝我走來。
我還沒牽到你的手,又怎麽會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
☆、006 久別重逢
抵達海法的第二天我就生病了,感冒發燒,也許是水土不服。
吃了幾片從家裏帶來的感冒藥,效果不見好,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頭疼,眼窩發燙見不得光,一睜開就有眼淚。扛了幾天抗不住了,我在幾個同學的幫助下去醫院打針。結果高燒退了,又落下個咳嗽的症候,一直咳了一個多月都不停。
夜裏躺在狹小悶熱的公寓屋裏,一個人咳得像個沉重的風箱一般連床板都跟着顫動都沒人管,我不禁開始想家了,至少在家裏有人照顧。
想想這個時節,家裏正是農忙的時候,花生該刨了,玉米也快熟了。還有那些班裏的同學,除了繼續讀書的,基本都走上工作崗位了吧。不知陸薇在做什麽。看她在校內上的狀态,似乎是要回滄城工作。她就這麽走進複雜的社會,剛離開校園,不知能否應付得來。
也許能,也許不能,都與我無關。
可我卻總是惦念着。
但也只是惦念而已。
總有一天,我會把她放下的。就像這場曠日持久的感冒一樣,即便中間再累再苦再痛,也總會有痊愈的那一天。
于是在海法的三年,每天每夜都忙碌無比的三年,時時刻刻都在努力都在奮鬥的三年,分分秒秒都不能浪費和虛度的三年,我過得很充實,很快樂,很滿足。我想我已經痊愈了。心底那塊傷疤不知藏在什麽地方,但我知道它已經足夠堅韌足夠強壯,或許它已經長成我身體裏面最堅強的一塊地方。
所以在看到陸薇的婚紗照的時候,不過出離了幾分鐘,然後就很平靜地接受了。
看到她的婚期在正月,我也準備回家過年,如果時間湊巧的話,我想我可以去參加她的婚禮,也算是一份祝福吧。
……
飛機抵達上海浦東機場已是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氣溫薄涼。
我一夜未睡卻并未覺得多困,直到坐上回滄城的大巴車才覺出累來,将随身的行李包往背後一靠就睡着了,外面刮大風下大雪都不知道。
北方的天氣果然很冷,下車後一腳踏上廓縣的黃土路,只見滿目風霜和蒼涼。兩年多沒回來,回村的路途和沿邊的景色并沒有多大變化,可我卻覺得有些陌生。在這個不算偏遠的縣城裏,踏實種地和務農的人們越來越少,因為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很精彩,遠遠比這裏吸引人。所以很多人都走了出去,比如說我。
然而即使再陌生,我也沒想到會找不到自己的家。
太久沒回來了,我都忘了母親和我說過,家裏蓋了新房子,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跟路邊一位本家大哥打聽我家在哪裏,大哥的表情很不可思議,我自己也覺得好笑。是呀,誰會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呢。
回到家,和預想的一樣,母親激動得哭了。父親還好,抽完手上的煙,又從桌底下拿出兩只酒盅擺在桌面上,說開飯了,問我要不要陪他喝上幾盅。
整個假期就在吃吃喝喝中過去了,我比剛回家的時候胖了不少,也怪年節油水多,家裏的飯菜總是比外面好吃。
過完年一晃眼就到了初五,我要去市裏看望姐姐。她家住在滄城市裏,從我剛回家就打電話催着去她家玩,只是一直沒得空閑。
從家裏帶了些花生油之類的農産品,都是綠色無污染的天然食品,城裏人現在都稀缺這個。
在姐姐家住了一天,順便去采購了一些要帶的東西,比如說“宅男女神老幹媽”之類的,在國外确實很難買到。原本打算馬上回家,畢竟很快就要走了,想着能在家裏多呆幾天。不過我又忽然記起陸薇,只知道她的婚期在正月,但究竟是哪天卻并不知道。
想了一會兒,我給她發微信,問她最近好嗎?
直到下午,她才回我:小深![微笑]
她還是老樣子,有點害羞,又帶着些調皮。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似乎還是那個挺可愛的小姑娘。
我回了她一個笑臉,然後告訴她,我在滄城。
她似乎很驚訝,問我回國了?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之後,她又發了一個開心的表情,然後說很多年沒見了,要請我喝茶,以盡地主之誼。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一會兒,思考着是否應該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