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北京搖滾圈,李枳算得上是出了名的金牌熱場吉他手。技術好,腦子靈,也不挑活兒,給錢就肯幹。別看他黑褲子黑襯衫,配上雙高幫球鞋,看模樣活脫脫就一嫩出水的窮學生,只要拿把吉他往那兒一站,他就能發光。配合七拼八湊素不相識的其他熱場樂手連着彈上半個小時,也完全不帶犯怵的。
再加上他那張漂亮臉蛋,女孩看了喜歡,男孩看了也不會讨厭,彈得高興了還能屈腿跪在臺沿來段猛的,再跟人對幾個眼神。哪怕跟他搭活兒的主唱不給力,鼓手掉節奏,等主場樂隊上來,觀衆熱情也能差不多調動起來。
每次熱完場子之後,李枳絕對不會跟主角搶風頭——他拿了錢立馬就走人,妝也不卸汗也不擦,好像一秒也不願意多在後臺待的樣子。更不會閑得沒事跑去觀衆堆裏撩騷,沒眼力見兒地搶人家主場樂隊的果兒了。
确切地說,他一下臺就回歸究極社恐狀态,害怕人際交往的麻煩,對被女孩纏着到簋街去吃牛蛙小龍蝦也完全沒有興趣。同時他堅守拿錢做綠葉的職業道德。
那天離開場還有一個半小時,李枳以前沒來過這間Livehouse,特意提早出發,結果用力過猛到了場地門口無所事事。吉他随便放在腳邊,他蹲在冒芽的草地邊上抽煙。
入春之後風還是挺料峭的,但他不想進屋。黃煜斐還沒到,李枳怕那人一會兒過來,不能第一眼見到他。
年關過了之後,黃煜斐近來幾天總有生意要談,也有不少人要見,倆人一般晚飯後才能會上一面。黏糊親熱那麽一陣,到了晚上,再各自寂寞地回到自己窩裏睡覺。
不過,李枳倒也非常理解——當初聽說這人讀的跟他家世不搭邊的化工專業,以為他是那種清高二世祖,鄙視自家賺錢的生意,花錢倒是從來不含糊。但現在看來并不是。且不管黃煜斐到底對接管産業有沒有興趣,李枳看得出來,他是在認真做事。
認真做事就是一種冷靜負責的态度,值得表揚與鼓勵。
總而言之,平日李枳觀察,發現不卑不亢給生意夥伴打電話的黃煜斐确實挺帥的,他談笑風生,進退有度,國語粵語英語切換自如,自信得好像生來就是當老板的。之後挂掉電話抱着他說“老婆我好累”的黃煜斐也非常帥氣可愛,甚至讓李枳跟着生出一種責任感,既然都已經被叫作“老婆”了,是不是更得拿出些“賢妻”的風範?
于是他經常發揮特長,給勞動模範黃先生變着法兒地煮宵夜,害得那人總是一邊動着筷子一邊哀嘆自己又要長肉了。他也從不鬧脾氣,問黃煜斐一些諸如“白天為什麽不回我消息”的無聊問題。他已經安心了,所以這些小姑娘似的顧慮全都消失幹淨。
同時李枳也發現,兩個人白天幹着自己的活,為某種東西奔忙努力,心裏互相惦念着,晚上再親親抱抱壓壓馬路,這跟成天膩歪在一起相比,似乎是一種更健康的戀愛方式。
至于白天閑下來之後太想黃煜斐了怎麽辦——李枳有多種選擇,新婚的老媽已經大半個月沒回過家,他成天自由得很,可以跟着菜譜學做他哥最喜歡的川菜;可以肆無忌憚地躺着喝冰汽水,順便看看落下的幾集《阿甘妙世界》,截些好玩的臺詞發給黃煜斐看;他還可以坐在南屋裏彈鋼琴想曲子。
這架施坦威鋼琴是黃煜斐送他的情人節禮物。開房第二天早晨,他被黃煜斐送回家來,窩在沙發裏正發着呆,琢磨着幾點去排練室,忽然有人敲門。只見一輛卡車轟轟地停在外面窄巷裏,幾個西裝革履的嚴肅男搬進來一樣大家夥——赫然是一架烏黑嶄新的三角鋼琴。
“這是黃先生的預定。”他們是這樣解釋的。
李枳挪開雜物,招呼他們把它擺在以前放鋼琴的老位置上。還來了兩個金發碧眼的調音師幫他準音。原先的屋子算得上荒蕪,這樣一來,立刻滿當起來,李枳就靠在門上看人忙活,也不好意思說話,但心裏已經樂瘋了。
後來剛一塵埃落定,他就接到黃煜斐的電話。那人笑吟吟地問他喜不喜歡,李枳幹脆把手機擺在譜架上,給他彈了段柴可夫斯基。
從此李枳也開始了每天擦琴的生活。他對自己那三把有着深厚革命情誼的寶貝吉他都沒這麽珍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他拿着抹布把鋼琴擦得一塵不染,看見陽光反射在锃亮的琴面上時,心裏能感覺到一種甜。
他現在可是養刁了嘴,只靠甜頭過活,一時竟想不起自己之前是靠着什麽度日了。
想到這兒,李枳就按滅煙頭兀自笑了起來,也不知是笑自己沒出息,還是慶幸自己可以沒出息一下。掏出手機聽了聽黃煜斐新發的語音,那人已經上了五環路,大概半小時能到。
他惡趣味地回了個“麽麽噠”,轉臉一瞧,幾只麻雀居然也不怕他,停在他身側啄草籽。
李枳支着腦袋,側目看了一會兒這群聒噪毛球,最終決定貢獻出自己的口糧——兩塊旺旺雪餅。他在袋子裏碾碎了一塊,撒在地上,麻雀立刻就歡快地圍着啄了起來,開心得仿佛這點膨化食品就是山珍海味。但它們還沒能來得及多啄上一會兒,引吭高歌幾首,就被幾個人影驚得亂飛一氣,不見蹤影。
李枳擡頭一看,笑容也冷在臉上,手裏剩的一塊雪餅随即掉落在地。什麽叫陰魂不散冤家路窄?偏偏在今天遇上這些人。
那群人顯然不僅僅是只想跟他打個招呼而已,一共四個,沒一個有好臉色。為首的趿拉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抱着胳膊垂首看他:“喲,這不是我們小純潔嗎,跑這兒來幹嘛?”
李枳厭惡這種被人居高臨下掃視的感覺,提着琴盒站在石牙子上,冷聲道:“你們來這兒幹嘛?”
站在後面的雞冠頭笑道:“今天主場是我們兄弟,咱哥幾個當然是來這兒捧場喝酒。小純潔背着琴是過來打工?想不到啊,虧得他們主唱以前跟碩哥關系那麽鐵,怎麽把你給請過來熱場,是因為便宜?還是你又和人家成員勾搭上了?”
李枳掐着指肚,盡量平靜道:“我不認識他們。其他人介紹的。”
為首的就笑:“那怎麽不進去坐坐呀?外面多冷,進去哥哥請你喝酒。”
李枳道:“我不喝酒。你們閑得沒事就自己進去玩,跟這兒煩我有什麽意思。”
另一個滿頭髒辮的忽然開始大笑:“喲,奇了,這都兩年了吧,這哥們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他一臉戲谑地盯着李枳,“你們記得吧,當初他對碩哥也是這麽一副愛答不理的清高樣兒,明明就是一欠操的貨,也不知道丫的擺個臭臉成天給誰看。”
李枳咬緊煙嘴,懶得再跟他們糾纏。這群混子沒什麽能耐,也不肯做正經工作,玩着一支要死不活的垃圾樂隊,以前老是跟着張碩混。他去看個演出,倒黴遇上張碩,那人突然罵他打他,這幾位就在一邊抽大麻,喝酒,說笑,惬意得不行。李枳一見他們就惡心想吐,也怕得要命,曾經甚至萌生過報警檢舉這群人藏毒的念頭,卻始終沒能留下什麽證據。
最近兩年也不是沒再見過面,但都是和樂隊集體行動的時候。宋千明白過事兒之後一直覺得自己特對不起李枳,拉着陳雨濃葉滄淮,一個個兒跟護崽的老母雞似的,根本不讓他們靠近他一步。現如今,李枳一人撞上,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待會兒要他在這群妖魔鬼怪面前彈琴,他實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做得出彩,可要他臨時逃跑坑人家主場,無論如何也說不服自己。
更何況黃煜斐今天還要來看呢,自己早就說好了,要給他露一手的呀。
他決定先離遠點再說,道了句“我不想跟你們胡扯”,然後就低頭從堵他的幾位之間鑽了出去,背着琴走進Livehouse,點了杯可樂躲在角落喝。
坐定了又開始後悔,他怔怔地想着那群人估計不會就這麽放過自己,現在跟這地方窩着,想跑都不好跑了。結果他們果真就沒放過他——四個人高馬大的家夥拉開椅子,圍坐在李枳周圍,笑呵呵地喊酒保上啤酒。
新開的酒館生意冷清,裏面還沒來別人,更不可能找人求救。李枳抱着琴就想往後臺跑,他祈求上蒼,化妝間千萬要有人,至少門鎖千萬別是壞的,卻被為首的一把按住,推搡着堵回牆邊死角,差點把吉他給撞到。
“坐啊,”那人笑,“我們又不是兇神惡煞,今兒個就想跟你敘敘舊,老亂跑有什麽意思,真打起來傷不傷和氣。”
髒辮也笑:“要是鼻青臉腫了,化妝上臺還得好一陣子,也不好看對吧。”
李枳咬着嘴唇坐回到椅子上,把琴護在身後。
雞冠頭點了根自己卷的大麻煙,樂道:“還真別說,他這模樣畫個眉毛上個粉底,還真能當小姑娘使,怪不得碩哥當年那麽迷他。兩年不見,好像又長水靈了,也不知道碩哥看見他會是什麽反應,後不後悔娶了個老婆呢?”
這完全是為了惡心李枳,雙方都是心知肚明。方才一直沉默的板寸接着道:“要是他能機靈點,學着點乖,碩哥也不至于那麽急着找老家的女人睡啊。你看他這一臉不屑樣兒,好像完全不覺得害人家兒子差點保不住,還搞得人在圈裏名聲壞掉根本混不下去,有自己什麽錯似的。”
李枳冷眼聽着,已然氣得頭皮發麻,但他掐住自己冰涼的手掌,半張臉縮進外套領口,決心一句話也不回。
他又開始想: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這麽該死的生物啊。
為首的也點了根大麻,踹他一腳:“不來一根?”
李枳白了他一眼。
為首的又往他面前擺了瓶啤酒,瓶底撞上桌面,啪的一聲。他說:“也不來一杯?太不給哥哥面子了吧。”
李枳還是不吭聲。哥也是你配叫的?他冷笑。
那雞冠頭看見老大被人這麽蔑視,固然是要趁機作妖娛樂一下自己。他撬開酒瓶,揪着李枳領子就往人嘴裏灌。李枳雖然雙唇緊閉,可鼻子裏未免還是進了一點,嗆得直咳嗽,酒液流到外套前襟上,濕了一大片,可他還是不肯說一句話,抑或求饒。
他拼命把酒瓶推開,掉在地上,碎了。
指甲在雞冠頭手上撓出個血印子,氣得他臉紅脖子粗,卻忽然被那一地的碎玻璃,以及李枳盯着玻璃的陰森表情震住,一時間沒什麽行動。
酒保慢悠悠地跑過來看情況,但顯然和這幾位也是熟人,說了兩句就走了。
“撿起來,快點。”為首的如是命令李枳,“聽說你被人揍得再狠也不哭,那手指頭被玻璃紮進去,來得更刺激,小純潔是不是還能忍住不掉眼淚?”
強忍住嘔吐的沖動,李枳往後縮了縮,警覺地瞪着幾個看好戲的人物。他粗粗地喘着氣,濕涼的酒精味從他領口直往鼻子裏冒,把他弄得有點發暈,冷汗直流。
他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不會被冷不防一腳踹翻在地,按着不讓起來。然後臉,或者脖子,或者手,正摔在地面上,嵌得全是玻璃碴子。
那會流好多血,琴也彈不成了,到底能不能保住吉他,又會不會死?他想起某個人的臉,他不想死。
也覺得光是到這個地步,就開始擔心死的問題,未免有點窩囊。
再說,這群人也就過過嘴瘾,總不能光天化日把他怎麽樣吧?過一會兒就該來觀衆了,哪怕主場樂隊再糊也總得來幾位,至少黃煜斐會來。退一步講,就算點兒特別背,他們真的動手揍了他,只要沒揍死,那他就報警,他一定要告訴警察這群人吸毒,那總不能不管了吧!
正當李枳掐着時間,琢磨着怎麽才能把琴和自己一同安全運出這個死角,或者魚死網破,那可真是度秒如年,他忽然看到門口亮處站了一個人影。那人往裏瞧了瞧,就不急不緩地往李枳這邊走,走到昏暗的酒吧深處。
李枳瞬間認出了他。李枳幾乎要哭了。
這人怎麽能跟天神一樣。
剛剛還在五環上,這才十幾分鐘就到了,肯定開得很急。難道有心靈感應嗎?
他超級想大叫一句“哥我在這兒”,卻又琢磨,現在這情況把黃煜斐牽扯進來真的好嗎。他哥卻沒給他太多猶豫的時間,徑直走到這邊桌子跟前,先他一步開了口。
“找到你了,”黃煜斐一手插着大衣口袋,一手搭在為首那人身後的椅背上,他彎着眼睛沖李枳淡淡地笑,“這幾位,是朋友?”
李枳一時半會兒竟想不好該如何解釋,心雖然安了,嘴唇也咬上了。只聽雞冠頭在桌上磕了磕煙灰,皺眉道:“你誰啊?”
黃煜斐平和地看着他,大大方方道:“李枳的戀人。”
髒辮一口啤酒差點噴出來,拍手叫好:“現如今還有人用‘戀人’這麽逗的詞兒!得嘞,今天可算是有好戲看了,咱們小純潔真他媽有一套啊,居然勾搭上一穿愛馬仕的大款。”
板寸也附和:“還真是,怪不得當年看不上碩哥,人是想着傍金主兒呢。”
黃煜斐則沒有搭理他倆的意思,而是拍了拍李枳旁邊那位雞冠頭的肩膀,非常有修養地提出了他的要求:“您換個地方坐?”
雞冠頭小眼一眯,挑起眉毛:“怎麽,就算你要挨着你馬子坐,也得講個先來後到吧。”
為首的方才沉默,現在才隔着桌子踹了他一腳:“起開,給人讓座。”
雞冠頭這才罵罵咧咧地挪了地方,黃煜斐閑閑坐上他那把鐵藝椅子,優雅地翹起二郎腿,沖為首的點頭:“謝謝。”
為首的給他遞煙:“飛一根?新來的葉子。A貨味道純得很。”
黃煜斐接過那粗糙的煙卷,端詳幾眼,不置可否。
李枳在一邊立馬就看急了,抓住黃煜斐手腕就要奪:“哥你別聽他的,那東西不能抽!”
黃煜斐似是了然,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把煙收進西褲口袋,迎上四束端詳他們兩人的目光:“看來并不是朋友啊。”
為首的鼻孔抽氣,吐出一口濃煙:“怎麽不是,都老朋友了。”
黃煜斐面上沒什麽表情,幽幽道:“哦?但是剛才好像有人往李枳身上潑了酒。如果是誰得了絕症,手抖,我可以原諒一下。”
雞冠頭瞪着眼睛就要起身,卻被為首的按住:“先說說哥們什麽來歷吧?”
黃煜斐就笑,李枳看着這笑容,總覺得這人已經把剛才的情況猜出了個大概。他聽見他平淡地說:“我無業游民,沒來歷,混日子的。”
李枳有點啼笑皆非,另外四個人則一時全沒反應過來,盯着黃煜斐腕子上的理查德米勒,都不出聲。
黃煜斐還是不鹹不淡地笑着:“看樣子,你們幾位也和我一樣對嗎?咱們一共六個人,只有李枳是認真賺錢的好孩子,你們打擾人家工作做什麽?”
雞冠頭不幹了:“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狂啊,看上這麽一裝純的小騷貨很得意不是?我們可是兩三年前就認識這位小李了,就不能跟他敘敘舊?”
黃煜斐瞧都不瞧他一眼,只是側臉看看面色發白的李枳,忽然道:“老婆,我想抽煙,你的爆珠煙。”
李枳一愣,慌慌張張掏出自己的萬寶路,往黃煜斐手裏塞了一根,低着頭道:“哥你別跟他們較勁了,咱走吧……”
黃煜斐咬破爆珠,攏着火苗吸了一口,看着他溫和道:“應該走的是我們麽?”
李枳垂下眼睛:“我是說和他們耗着沒勁……他們今天就是專門找我茬的。我待會兒再跟你解釋。”
黃煜斐掌心覆住李枳微微發抖的、握着打火機的手,聲音不大不小道:“本來是想要讓他們快一些滾的,但現在好像不太行。我聽見有人嘴不幹淨,喜歡把‘騷貨’這種詞扣在別人身上,還閑得無聊找別人的茬。就這樣放他們滾蛋,不是太沒意思了嗎?”
這已經是明擺着的挑釁了,被黃煜斐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好像激怒人的效果還更高了一層。但是,任憑其他三人如何黑臉,那為首的倒也不怒,反而吸着他的大麻煙,笑道:“開始欺負人确實是我們不對,您氣也是應該的。不過,您大概是不了解,我們也不是無緣無故找麻煩,這小李的過去可是豐富得很,比如張碩這麽一個人您聽說過嗎?”
黃煜斐微笑不語,掃了眼李枳腳邊的一堆玻璃碎片,又擡起頭,端端正正地睨着桌面上的酒瓶,以及酒瓶後的幾個男人。
此時已經有其他觀衆進場了,稀稀拉拉地圍在吧臺周圍,倒是沒人注意他們這邊。
髒辮似乎是看出了老大對這人的客氣,也放軟了語氣,道:“其實也是想跟您交個朋友,畢竟大款,認識認識總沒壞處。您家小李以前跟我們也是朋友呢,還有碩哥,你說是不是這樣呀,小李?”
李枳按捺不住煩躁,道:“朋友?惡不惡心?”
黃煜斐則跟沒事人似的湊在他耳邊說:“還有四十分鐘開演,小橘先去準備吧?這邊交給我沒問題的。”
李枳瞪圓了眼睛,也貼近黃煜斐小聲道:“真不用跟他們杠,就一群閑人,臭雜拌子,嘴上厲害而已。哥你跟我去後臺吧。”
黃煜斐揉了揉他的肩膀:“在擔心我?”
這時,好巧不巧,後臺那邊跑來個學生模樣的姑娘,掐着腰站在酒桌外,沖着李枳細聲細氣地嚷嚷:“哎,您是熱場吉他手吧,快過來化妝試音,就差您啦,別待會兒真來不及!”
黃煜斐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脫掉大衣塞進李枳懷裏:“去吧去吧,這屋裏面好熱,幫我在後臺存一下?”
李枳還是不動地方,狐疑地看着他。
黃煜斐把人往外推:“好啦,我覺得他們還蠻有意思,在這邊喝幾杯就去看你彈琴,快去準備,聽話,不要讓人家等。”
為首的見這情狀,使了使眼色,先前堵着出路的髒辮和板寸,居然也都自覺地讓出條道,李枳就這麽半推半就地抱着大衣背着琴盒突出了方才的“死角重圍”。他被志願者姑娘拽到後臺之前,回頭看了黃煜斐好幾回,卻發現那人居然優哉游哉地夾着煙,已經跟幾位混子談笑起來,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
那種胸有成竹,游刃有餘……黃煜斐向來是這樣。
但他分明笑着,眼中卻沒什麽笑意。
這更讓李枳感到深深的不安。事實上,他從沒見過黃煜斐跟誰發過火,甚至髒話都沒聽他說過一回。再者,這人趕走老禿頭那回,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笑裏藏刀——會不會黃煜斐真正動怒的模樣,本來就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笑顏?
越怒他就越笑?
李枳甚至害怕他們別一不對付打起來,那樣的話,黃煜斐一對四絕對占不了優勢。可他又念着酒吧裏現在人已經不少,他們那桌的周圍也坐了不少來看演出的觀衆,應該不至于鬧得太大吧?
進到後臺之前,他最後往那邊瞧了一眼,昏暗中已看不清黃煜斐的神情,那人卻仿佛看見了他似的,沖他這邊比了個OK。
就算這OK能讓人安心,那也是有限的。李枳心亂如麻地坐在鏡前,讓人給他化妝吹頭,無數次用理智壓抑跑出去看情況的念頭。他滿心疚然和擔憂,也顧不上什麽面子,給餘翔發了條消息,默默祈願待會兒上臺能夠看見黃煜斐好好地站在某處,臉上挂着的,應該是那種真實而自然的笑容。
這邊黃煜斐的情況倒是出奇的和諧。他聽了幾耳朵所謂知情人士的“敘舊”,無非就是李枳當年怎麽不待見張碩,怎麽把人家老婆氣得早産。
這些前塵往事,還被他們加了龌龊濾鏡,如果是頭一回聽,确實能夠在黃煜斐心裏弄出點震動效果。可惜李枳早已經明明白白地跟他交代過了全部,現在再聽一遍零散碎片,他只覺得無聊而敗興。
同時,他也有點擔憂這幾位混子的智商——難道真覺得他會把他們當朋友看?說着無稽之談一樣的歪理,還做出一副“我是好心提醒你”的模樣。這種多管閑事自以為是的蠢貨,當今世上已經不多,結果一出現,還一串來了四個。人以群分當然是真理。
黃煜斐簡直要笑出聲,甚至開始心不在焉地思考待會兒該從哪一個開始打。
畢竟最近三四年老實做人低調做事,沒再動手和人打架,他作為一個曾把同校某個惹到自己的俄羅斯空手道黑帶選手打趴下的“刺頭”,從良多時,還真有點心癢。前段時間正惦記着抽空找餘翔切磋,想不到今天來了個天然機會。
黃煜斐發了條“這群人就是色厲內荏呀,安心準備,我保證按時過去看小橘^^”給他吓得戰戰兢兢的小情人,然後立刻收到了“好,我相信哥”的回複。
之後又過了約莫五分鐘,确認李枳大概已經安定下來,不會由于擔心而傻乎乎地跑出來看他了,黃煜斐終于把目光從後臺出口挪開,打斷雞冠頭興致勃勃又毫無重點的控訴,道:“看來你們确實非常熱心,有這麽多情況想要我了解。”
為首的道:“看來你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黃煜斐反問:“你們恨李枳?”
為首的道:“還成吧,也說不上恨。要怪只能怪張碩是我們哥們,他不待見我哥們就是不待見我們。你聽着感覺怎麽樣,發現新世界了吧?”
黃煜斐偏頭道:“真是謝謝你們。不過,這裏面太吵,我們出去談吧?”
四人齊道:“出去?”
黃煜斐站起身來,整了整襯衫領子,又拎起一瓶剛剛開蓋的啤酒:“酒我請客,你們開心的話,也可以帶幾瓶到外面喝。重要的事還是應該聽得清楚一些,我們不是也要交朋友嗎?”
他晃了晃酒瓶,解開一顆襯衫紐扣,露出了既親和又真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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