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眼睜睜看着天亮是什麽感覺,李枳見識過無數次。但穿着單衣走在涼飕飕的晨露裏,看天邊破曉,看朦胧的紅光安靜傾瀉,還是頭一回。

插兜站在馬路牙子上,等着沒什麽意義的紅綠燈,他只感到餓。

非常餓。

說到底也沒能走去什麽新鮮地方,他手機快要沒電了,現錢也沒剩多少,怕迷路,于是蔫蔫地順着三環外沿的馬路走,走來走去,沒遇上幾個活人,也繞不出那麽一片地界。

只知道目前這地方大概是西土城,遠遠地李枳看見有個早餐鋪子亮了燈,玻璃門蒙着一層厚霧。他跑過去,推開門,發現店裏已經有不少大媽大爺在聊天。

牆上挂鐘顯示時間不過五點半。李枳坐在熱氣和聒噪間,等待自己的炒肝出鍋。

這碗炒肝吃了一個多小時,因為多數時候他在發呆。做得并不怎麽妙,太黏糊,而且腥,涼了就更不爽口。但他用燒餅蘸着一口一口吃幹淨了。

出門時天已大亮,城市活了,人們步履匆匆,上學上班。他站在西土城邊上舊胡同的路口無所事事,盯着每一個路過的人微笑。他想:随便來一個,跟我打一架,來個你死我活。估計是我死,那就讓黃煜斐給我收屍,這樣也沒什麽分不分手了。

不過也只是想想。他很快就在心裏痛罵自己有病,然後插着兜去坐地鐵。十點鐘還要教幾個搞藝術特長的初中生彈槍花,現在這副模樣,不洗澡指定會被家長投訴的。

過安檢的時候他有種錯覺,好像昨晚什麽都沒發生,是個混亂的夢,是愚人節的玩笑,或是他的臆想。等他回到自家邊上那棟公寓,他甚至還來得及給黃煜斐做頓早餐。

過完安檢他拎着雙肩包的背帶,被後面的人撞了一下,渾身的酸痛像是覺醒了似的,腦子也清醒了,知道這是錯覺。

都是你作的,李枳對自己說,但你不得不作。想想好像還有點無奈的釋懷。

結果上了地鐵又開始發愁——三把吉他全放在黃煜斐公寓裏呢,待會兒上課要用,難不成得去取?這也太難了。他倚在車門上,接近半死不活,最終決定找音樂學校的前臺借一把,爛他也認了。

結果進了久違的民康胡同,遠遠地,他就發覺,什麽東西堆在家門口,整整齊齊地碼着,還細心地墊了塊灰色床單,沒有弄髒。

餘翔在旁邊樹下守着,看到李枳,就道:“你的東西。用得到的都在這裏。”

李枳彎腰看了看,有個銀色行李箱裏塞着他的日用品和電腦,三把琴就疊着擺在一邊,還有被他畫得亂七八糟的一厚沓樂譜,被人拿文件夾好好地整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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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憶起這箱子,好像有點眼熟——黃煜斐初來北京,在琴行門口笑吟吟地等他,拿的就是這一只,這麽巨大着實讓人印象深刻。李枳忽地有些恍惚,怔愣一下,才問餘翔:“都是你收拾的?”

“是少爺收拾的。他六點半左右叫我過去,給你送過來。”

“哦。你替我說謝謝。”

“他說你可能不想見他,所以就不來了。”

“是嗎。”

“他暫時也沒辦法見你。狀态非常不好,可能一整夜沒睡,”餘翔盯着李枳,“我上次見到少爺這種狀況還是五年半前,他回國參加成人宴,他父親待了十分鐘就走掉,其他兄姐見父親走了,也不留,最後宴會上的親人只剩下寶儀姐。少爺把禮物都扔掉,把客人都轟走,當時就是類似的狀态,但現在顯然更糟糕——你昨天晚上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李枳忽地急了,還越聽越急,他心中莫名感到不祥,也再顧不得別的,惶然問道:“你說清楚,什麽叫狀态非常不好?”

“他從九歲就開始做心理疏導,直到十九歲才停掉,藥也是,回國前才徹底斷——這些你都知道嗎?”餘翔冷冰冰道,“他現在的狀态,在我看來就是,需要繼續吃藥的狀态。”

“……什麽藥?”

“鎮靜藥物,助眠藥物,很多很多,你都沒吃過吧,”餘翔就那麽死死瞪着李枳,可以說是帶着恨了,“李先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才有脆弱的一面,痛苦的歷史。少爺一把一把地吞完藥片,再帶着團隊去華盛頓參加理科競賽,為了一個課題的初審三天不睡,你見過嗎?他曾經過得多辛苦,他努力調整自己,成長到現在的好狀态,又有多不易,你根本不了解,你也不珍惜,你只會要他的好。”

李枳像被這話劈到一樣,腦子裏空空的,心也縮成一顆棗核。他心道,我輸了,我錯了,你別難過,我沒有不珍惜,也并不是只要你的好……這麽想着,他轉身就往黃煜斐公寓的方向跑,卻聽身後餘翔兀地來了一句:“少爺不在家裏。”

“他在哪兒?”

“可能快要到機場了吧,”餘翔看了看手表,“現在七點四十,他是八點三十八分的飛機。”

往機場趕的時候李枳什麽也沒想。什麽給初中生上課,什麽謝明韻,什麽分手什麽打臉什麽跟誰結婚,統統都是狗屁,他盯着只剩17%電量的手機屏幕上,餘翔發給他的航班信息,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黃煜斐一個人走。

你完了,你到底在幹什麽?他對自己說。反正你沒你想得那麽正确。

他又給黃煜斐撥電話,卻發現那人直接關機了。李枳只得困在地下,困在魚缸一樣擁擠的機場專線列車裏,期盼着這定速的玩意能開快些。

這已經是能找到的最快路徑,地上的路都在堵車,趕去機場,得猴年馬月。

他又在心裏不住地問:你會等我的吧?站在候機廳裏,登機口前——你會的吧?

我至少得撲過去抱住你,說我不在乎了咱和好吧?

然而,當他趕到目的地,氣喘籲籲,心擂如鼓。他被困在海關安檢外,困在在人群中,目眦欲裂——遠遠往候機廳看,沒有他找的人,大屏幕顯示,那趟去香港的航班,五分鐘前已經停止登機了。

估計正在等着起飛。

李枳從人群中擠出去,走到玻璃牆角,看着外面的停機坪,幾架飛機停在陽光裏,當然也有載着黃煜斐的那一架,國泰港龍航空,離他最近。終于明白什麽叫做可望而不可即,叫破喉嚨黃煜斐也聽不見他,把玻璃牆撞碎黃煜斐也不會知道他來了。他又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8:43,心想這航班真他媽準時,後來找了根柱子,靠着坐下,木然地看着飛機起飛,又看着數字跳到9:22,手機就沒電黑屏了。

他揉了揉眼睛,然後起身,坐車,回家。

餘翔還跟個柱子似的守在他家門口,見他灰溜溜地回來,像是意料之中,還有些同情。李枳把東西都收回屋子,道了謝,忽然擡頭問餘翔:“你早上怎麽不跟着,就那麽放心讓他一個人走?”

餘翔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少爺不至于為了你出什麽意外。我也有工作要做。需要把出租房裏的一些行李打包帶回香港。”

“他跟你說要回去多久了嗎?”

“沒說,但要我帶很多東西回去,”餘翔已經開始往胡同口走了,“可能要很久。你到底跟他說什麽了?少爺好像打算做一些麻煩事,但沒跟我說明具體是什麽。”

李枳沒答話,關上了門。站在十多天沒回的空蕩院落裏,有點洩氣,但也只是有點,他為了鼓舞一點精神,回屋洗澡去了。

十一點出頭,李枳又出門去了趟出入境辦證大廳,排隊續簽他的港澳通行證。

因為還沒過期,他的簽注申請得還算迅速順暢。但即便如此,人家也要他等上三個工作日再回來取。

三天,三天會發生什麽?李枳有兩個選擇,一是看看三天後的機票,二是偷渡去香港。對于一個尚且還沒瘋掉的人而言,這相當于只有一個選擇。但餘翔的“狀态”一說讓他實在是很不放心,心裏發堵,也不知道該怨誰。

盯着銀色箱子發了挺長時間的呆,李枳無比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無能和搞笑之處,随後,下午天色已暗,估摸着黃煜斐差不多該落地開機了,才想起自己那只可憐的黑屏手機。結果充上電一打開,音樂學校的負責人在微信上炸了他二十幾條。

屋漏偏遭連夜雨。李枳悻悻地回複:“非常對不住,晚上可以給他們補課。”

“人家學生晚上還沒空呢!李老師你跑哪兒去了?人間蒸發?好歹別關機啊?”

“真的抱歉,我早上有事。”

“哦,學生就不是事兒對吧,你得當面給學生賠禮道歉,這不能推,李老師。”

李枳回了個“好”,接下來那人再跟他發洩什麽,他都不想再吭聲了。因為他給黃煜斐撥了個電話,仍然是關機。

一下午統共撥了十來回,聽了十來句優雅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

李枳覺得這是對自己的懲罰。

當晚課還是補了。李枳确實挺愧疚的,作為從來不遲到的兼職老師,他也覺得這回是自己過了頭,給無辜學生添了麻煩。他老實鞠躬,說對不起,也同意這次不收課時費,但他就是拒絕解釋自己白天到底是什麽事。

有個學生的家長,立着領穿POLO衫的一米九大叔,見到他慣有的那副懶散冷淡的樣子,似乎是有些瞧不上眼。

後來李枳挽起袖子,專心在教室裏教人彈琴,挨個帶着學生糾指法過節奏時,那人就一直在外面跟一群婦女嘀咕,隔着門都能聽見。

到了課間休息,李枳坐在地上幫一個學生調着琴弦松緊,琴弦油弄了一手,有點燒得慌,又聽見那大叔站在門口說:“你看這老師脖子上什麽東西,還出來教書呢,帶壞學生!”

李枳沒反應,繼續低頭調琴。

“平時老拿指甲勾它吧,”他有點想不起眼前這女生的名字,但還是盡量柔和道,“你愛美愛做指甲,也得愛惜琴啊,哪天我不教了,你只能自己伺候它。”

“哎,”女生紅着臉答應,“小李老師,您不會不教吧?Don't Cry我們還沒學完呢。”

“學完了,你沒學會而已。”

“……”

外面那家長又像是找到茬似的,直接走進教室,跟那女生說:“不教了好,小寧你這麽大姑娘了得知道羞,叔叔給你和海澤換個脖子幹淨,不會曠課的好老師。”

“我脖子上什麽東西?”李枳把收拾好的吉他放下,站起來,看着他問,“您一直陰陽怪氣地諷刺誰呢?”

大叔瞪圓了眼睛,像是沒料到他會這樣頂撞:“什麽東西你自己清楚!還諷刺,我可沒陰陽怪氣,你那玩意不老實遮着就是惡心!”

李枳也不顧手上的油,摸到衛衣的圓領上方,先是碰到栓撥片的皮繩,又把手搭在脖子上的一處,皮膚太白了,導致那一塊紅顯得明豔。他忽地彎起眼睛:“哦,這個啊,這既不叫‘東西’也不叫‘玩意’,您這麽關心的話我就解釋一下,這叫‘吻痕’,我喜歡它,幹嘛遮着?”

負責人趕來了現場,攔着他道:“李老師你控制一下!”

大叔也是不依不饒:“聽我兒子說,李老師還是個同性戀?你成天都跟學生灌輸什麽?”他轉臉又對負責人抱怨:“早就想跟你們提了,這種不是科班畢業的,自己玩野樂隊的社會青年,你們就不該雇他來教學生。我家海澤天天要學他打耳洞留長發,折騰死個人!”

負責人連忙解釋:“海澤也就是說說,又不是真去把自己弄成李老師二號。而且您看,李老師的水準是有目共睹的,人也認真踏實,今天情況特殊而已。再說,人樂隊可不是野的,玩得溜着呢,在圈兒裏差不多一小明星了,比那些只會看譜的科班生經驗多得多,将近半年把您兒子從不會掃弦給帶入了行,所以您就放心吧。”

大叔看着李枳冷笑:“就他?我怎麽沒聽說過他們樂隊?反正就一條,我不想我兒子被帶成娘們兮兮的同性戀,今天既然這樣,咱就把話說開了。”

“說開了好啊,省得您氣出病來,”李枳聞言也笑了,他看向那個叫做“海澤”的,面露土色的男孩,“我說過我是同性戀?”

“不是……是我們猜的,這兩個月有個男的,每次都開車過來接老師……”

負責人冷下臉:“同學你們這樣亂猜就不好了,李老師不能有關系好的朋友嗎?人家私生活和他的教學也是兩碼事。”

李枳卻點了點頭,又道:“确實有這麽個人,但我跟他在你們面前,做過親密舉動嗎?我跟他在校門口走路不都隔着兩步嗎?”

海澤怯怯的:“您在車裏和他親嘴了,還抱一塊……那輛大奔,我們看見好多次。”

“你們?你們是誰?”

“我,小寧,阿華他們……”

“哦,也就是說,你們鬼鬼祟祟跟蹤我好多次咯,還躲在車子外面,賊一樣,偷看我。這是什麽神奇的愛好?”

“對不起老師……我們就是,我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麽?”李枳找了塊抹布,終于想起擦手上燒皮的油,“就像好奇我紮耳洞留長發想學一樣,準備回家跟家長說,要學我當同性戀,那成啊,我幫你背鍋呗。”

眼看一屋子十幾個學生都圍過來了,也有家長在外面蠢蠢欲動,負責人慌了,看了一眼怒目圓睜的大叔,以及一臉寡淡嘲諷的李枳,打圓場道:“小孩子嘛,對什麽都比較好奇,今天這事兒就過去了,咱都有不對,接着上課吧,成不?”

“都有不對?如果說我早上失蹤不對,我承認,我道歉,我做補救,但關于我是不是個同性戀,”李枳走到負責人旁邊,平聲問:“孫老師,我在學校外面,幹什麽事,只要不犯法,都是我的自由吧。”

“哎,是。”

“我上誰的車,在誰的私人空間,跟誰接吻,被偷窺,這不能說是我的不對吧。”

“哎,孩子們确實不該追着您瞧。”

“是呀,我自認為挺安分守己的,突然就給我扣上個誤人子弟的帽子,我可承受不起。”

那大叔終于不再失語了,理直氣壯道:“哎呦,咱這小李老師還真跟男人接吻了,脖子上這玩意怎麽來的,也好猜了,原來真是個同性戀啊!同性戀出來教小孩,還任性得不得了随便曠班,這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麽?”

負責人打着圓場:“您一口一個同性戀的,李老師和那男的說不定就是好哥們呢!”

“不是好哥們,您到現在都沒聽懂還是怎麽,”李枳朗聲道,“他就是我的戀人,我跟他在交往,我就是同性戀。”

周圍一陣驚呼,又是嗡鳴,在家長和學生之間。那大叔都被他驚呆了,指着他鼻子道:“聽見沒,這兒有一不要臉的!”

李枳慢條斯理道:“我的臉?它不還好好在這兒嗎?倒是您,因為短淺無知,就把自己理解不了的事兒當怪物看,您這是吓得吧。這麽一想,擔憂您兒子的未來好像也挺有道理的,畢竟他爸爸是這副活在古代的窮酸樣子。”

大叔被氣得臉都白了。

李枳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道:“您看我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我這麽禍害您的寶貝兒子,那快別讓他跟着我學了,可不能荼毒您家皇位繼承人啊。”

負責人也被驚得呆了一會兒,印象中這位老師不吭不哈,鮮少跟人較勁,屬于活在自己世界裏所以不在乎什麽的那一類。等他回過神來,卻又想起來訓李枳:“李老師,您這麽說就過分了,家長也是為了孩子考慮,您諷刺挖苦什麽呀?”

李枳瞥了眼吓得不敢出聲的海澤、小寧、阿華等人,輕松道:“我就是這麽一刻薄人,但我敢作敢當,我喜歡的人是男的,我就敢頂上同性戀這個名號,誰也不能跟這兒胡亂評價我的戀愛,我們也不比異性戀就低賤或者肮髒。”他笑了笑,目光坦蕩清朗,“當然,我在學生面前根本沒提過這些事,平時也都很注意了,誰知道偏有人閑得無聊喜歡打聽別人隐私。既然這樣,學不學我,關我毛事。”

門外有個胖女人遠遠地嚷嚷:“怎麽不關你事了,小李,你為人師表!”

“哦,還真把我當老師看啊,真是難為您了,”李枳轉頭,直視着她,“好,退一步說,就算我是個令人不齒的垃圾玩意兒,您們的寶貝兒和我一周見面仨小時,話都不說幾句就光彈彈曲子,也能被我污染成垃圾,這說明他本身就是做垃圾的料。”

“你別跟我這兒指桑罵槐!”那大叔開罵了,什麽“傻逼”“雜種”“沒臉沒皮”,一個勁兒地往外冒,眼看着拳頭就要揮起來。李枳眯起眼,看着負責人賠着笑臉把他送到門外,送到一堆吵鬧婦女間解釋着什麽,心裏感到疑惑:他和那家長到底什麽仇什麽怨?

事情是怎麽從道歉補課發展到這一步的?

不過,對于突如其來的惡意,他也算比較習慣了,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

“還學嗎?”他提起自己的小馬哥,坐回教學位,“不學了就回家,正好咱都早睡了。”

沒一個學生走,十幾雙稚嫩卻不清透的眼睛,又怕又興奮地盯着他。

“海澤去把門關一下。”李枳撥起了弦。

那天補完課已經是十點出頭了,不好好學的,還是學不會Don't Cry的和弦,一輩子只能彈同桌的你。李枳戴好了他的“EMO魂”,正喝着葡萄糖水,點頭和幾個學生告別,負責人忽然在門口敲了兩下,要他再等一刻鐘,待會兒忙完他倆談幾句。

李枳答應了,事實上他已經三十多小時沒睡,雖說不太困,但是想靜靜,于是趁這空檔躲到廁所隔間給黃煜斐打電話去了。

還是沒開機。

他又發了條微信給餘翔:“我得三天後才能去香港,你要不早點回去,看看他怎麽樣了。或者你聯系得上他也行,能确認他沒事就好。”

餘翔倒是很快回複:“少爺沒事的,已經安全落地,就是暫時不想見你。我明早回港。”

李枳定了定神,克制住咬嘴的欲望,回道:“哦。你确認他狀态還可以就成。如果你回去見到他,就說我确實有不對的地方,我們該好好談談。”

餘翔很嘲諷:“又開始後悔了?宋千說和你相處非常累,提心吊膽的,我看确實是這樣,也不知道少爺為什麽非要給自己找壓力受。”

李枳也不生氣:“反正三天後我還是會去香港的。累不累是我們兩個的事兒。”

餘翔不再回複了,李枳就靠在廁所隔牆上望着白亮的燈管發呆。

卻聽到耳熟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是海澤和另一個學生,他們上着廁所,聊着天。

“我就說他平時看起來怪怪的,一跟那男的在一起就笑得巨他媽的燦爛,平時跟咱們,就愛答不理的。”

“是啊,他們基佬都是插屁股吧?”

“哎我操,你怎麽這麽龌龊呀,上來就琢磨這事兒,人家可是你老師呢!‘海澤去把門關一下’哈哈哈!”

“對對對,老師!咱老師長那模樣,說不定确實能當姑娘使。”

“你個處男你懂什麽,不過還真是,你猜他倆幹過沒有?”

“肯定幹過啊,都有吻痕。而且成天來接他的那男的,一看就是高富帥,這種人玩兒心可重了,和他在一塊不就是為了玩兒嗎,玩一個平時不拿正眼看人的朋克樂隊小吉他手,想想就爽飛了,不幹豈不是虧死。我要有錢,我也這麽玩。”

“哦喲,可惜你玩不着,反正咱們還真成了一個被幹屁眼的男人的學生。”

“你還羞澀了,人家都大方承認了。”

“不還和你爹叫板嗎。”

“他就一傻逼二百五。要不是小寧喜歡跟他學——”

這話一落,李枳就推門而出。

他站在鏡子前,面無表情地盯着兩個比他還高出半頭的少年。

倆少年也是瞬間吓得半死。

“老師我們不是故意的……”

李枳又上前一步,逼緊二人。

“你們今年幾歲?”

“十五。”

“哦,十五歲想玩什麽?十五歲殺人都不用償命,對吧。”

“您別生氣,我們瞎說的,我們沒有不尊敬您的意思。”

“我殺人倒是不成了,打人我也得坐牢吧。”

“您打我們兩下吧,我們知道錯了,您千萬別跟我爸爸說——”

李枳直接轉身走了。

他找到負責人,在那人長篇大論做他思想工作之前,平靜開口:“我辭職。”

“啊?李老師您別沖動,今天這事兒還是需要多方面溝通。”

“沒必要,今天給您和學校添了麻煩,我抱歉,這個月錢也不用給我結了。至于其他的,您也別給我添麻煩。給學生再找個正經老師,你好我好。”

他并沒有理會負責人的再三挽留。

李枳就這麽丢了多份兼職中的一份,但他并不後悔。和那群人在一起,他惡心。一段他自己觸摸都要小心的感情,被別人這麽踐踏,他是不能忍的。而現在做的,正是維護那感情的純淨與尊嚴的必然之舉,所以他感到堅定,甚至從容。

那天他錯過末班車,背着琴走回家,已經過了十二點。家裏一切未變,母親十多天照樣沒回來,不過這正合李枳的意。他去鋼琴邊上坐了一小會兒,沒忍住,彈了一小段前段時間住在黃煜斐家裏,他給那人新寫的曲子。

是首爵士,快活的時候聽來想搖擺,憂郁的時候聽,他以為自己大概會哭,但他沒有。很奇怪,盡管現在似乎陷入僵局,處處都是刀尖兒,但想起黃煜斐,把自己浸泡在有關那人的情緒中,他感到的既不是無望也不是憂愁,反而覺得有力量。

有一種溫暖的支撐感在他心裏勃發,告訴他,你應該好好迎接明天的太陽。

也應該等待三天後香港的太陽。

你得為自己做的事負點責任,你得有點變化,理解他,配得上他。你不能給他徒增痛苦。

這麽想着,李枳心裏就沒那麽陰郁了。

彈完之後他決定不抽煙就睡覺,手機收到條消息,他滿心期待地叼着牙刷劃開看,卻發現是宋千。

那人保持着慣有的咆哮體:大半夜的抽什麽風!李大爺您歇歇吧,再彈我領着我老娘提着菜刀去隔壁砸門了!

李枳回複:我這是頓悟了人生新境界,你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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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留言好多,感謝!!

我們小橘畢竟是個白羊座北京男孩,真和人叫起板來不會吃虧的~

以及,放心,這篇文虐不過三章噠,為了早點到甜的部分,明天下午兩點我盡量加更一發,希望小天使們繼續澆灌我=w=

【小劇場】

由于下一章是個人認為全文最狗血虐的一段了(?

先放個小甜段子治愈一下大家~

背景是兩個人婚後同居第N年,黃老九不得已出差一周,給小橘留了個“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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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枳把平板電腦架在沙發上,自己坐在另一角,接通和黃煜斐的視頻聊天,準備使用那人出發前一晚送他的飛機杯。

北京正是上午十點,天色大亮,做這事兒好像有點羞恥,而對面那邊時間正是晚上八點,黃煜斐按他要求泡了杯養生枸杞茶,穿着睡衣,坐在酒店床上興致勃勃地看着他。

由于從李枳起床開始,他倆就在微信上閑聊,這會兒也沒什麽可多說的,李枳毫不扭捏地開始了表演。沒想到,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覺。拆開洗淨,倒入潤滑劑,然後大張開雙腿,套上去,第一次的感覺是“哎喲,涼”——不像手,也不像黃煜斐的嘴。

在那人的目光中結束之後,他突然有些害怕,他覺得自己沉溺在這種自由中,似乎過于放縱了。李枳陷入一種對自己是否失去判斷力的擔憂之中。即使他可以毫無內疚地抽煙喝酒罵娘、和男友的感情也相當穩定、并且所學的一切都告訴李枳:自慰不是一件值得羞恥的事情。但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并不是在享受自由,反倒是被它拖拽的人偶。

不過,如果是真爽,他事後哪來得及琢磨這麽多,問題是不是很爽,這飛機杯奇形怪狀,簡直像個外星生物在弄他,和平時跟黃煜斐一塊弄差太遠了。

要不是對面那人一直瞧着他,跟他說幾句葷話,他剛才甚至覺得自己做不下去。

李枳低下腦袋,稍微清理了一下,悶悶地和黃煜斐分享了這個焦慮。說完他又擡起頭,對上屏幕裏那雙眼睛,微惱道:“反正,一點也不舒服!”

黃煜斐倒像是意料之中,聽了之後笑了一會,對李枳說,這叫做“賢者時間”,人就是容易陷入自我懷疑,這種時候最好誰都不要去惹他。

他還臉紅了。

李枳心說,你還好意思臉紅,便趴在沙發上,臉湊近鏡頭,問道:“平時咱倆一塊,我怎麽沒有賢者時間呢?”

黃煜斐一本正經:“因為事後我都會抱着小橘呀。”

李枳又心說,好像确實如此,但他總覺得自己這麽貪人懷抱,有點丢面子,道:“我不管,哥,你也得做給我看。不能我一個人賢者時間!”

黃煜斐道:“那我需要小橘先脫光。”

李枳:“啥?”

黃煜斐柔和地看着他:“剛才不是沒有爽到嗎?”

李枳虧心道:“……其實還成吧。”

黃煜斐微笑不語,把鏡頭挪遠了些,靠在床頭,膝蓋以上全出現在畫面裏,睡衣是白色絲綢的,顯光,可以看出他胯間的突起。

李枳固然已經明白過事兒來,之前phone sex還有video sex之類的玩法,他們也不是沒試過,确實要比他一個人對着黃煜斐自慰來得刺激得多。琢磨着沒什麽丢人的,要我脫就脫呗,于是他很快就赤條條了,撅起屁股背對着平板,往前膝行了半步,估摸着鏡頭角度應該差不多,卻忽然聽黃煜斐脫線道:“老婆,我好想你。”

喂,這種時候不應該說點更黃更暴力的嗎?比如“要好好檢查一下你的屁股”之類的?李枳舔着嘴角回頭一瞧,黃煜斐已經褪下褲腰,下體已經頗具規模,卻不捋一捋,只是目光筆直地看着他,甕聲甕氣地開口:“才第四天,怎麽過這樣慢。”

李枳笑了,“我哥怎麽越來越喜歡撒嬌了,”他輕聲說,往手上擠了坨潤滑膏,又把腰塌下去些,勾着手腕,緩緩在股縫裏磨蹭。他從岔開的兩腿之間,倒立着看黃煜斐,又道:“我也想你。”

他把手指插進去,想象它是和自己對視那人的手指,光一根,光攪了攪,他就忍不住似的說:“想得要命,所以,你快點辦完事回來!”

————

好啦,一點肉渣希望小天使們食用愉快,下午兩點我們不見不散=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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