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巧

京中姚氏,巨富家也。姚公早亡,則其妻素惡妾生子,故行以計,欲使人誘之從狎邪。諸庶公子皆入彀中,為酒色所蠱,唯最幼者性純厚,已弱冠有餘矣,未曾嘗與歌妓婉娈一戲。蓋幼時得其父囑之曰:“汝有才學者,不可賭,不可淫,不可多事。”遂不受奸徒哄騙。

雖其志堅,嫡母之心,向邪不改,乃暗中許以重金,喚公子諸庶兄,強之共花街柳巷取樂。

公子飽讀詩書,怒而拒以叱,然衆恃強淩弱,與群仆拖其至酒樓。途中,恰遇一童子于路旁跪坐而泣,方十五六,姿容絕世,自雲年幼遭變,無力葬父,故鬻己于市。有鸨意動,欲付錢財,收其為歌童。見狀不忍,公子心忖道:“今難脫,不如贖之假稱娈寵,實則書童。亦可救人不淪下賤,甚好。”遂大呼,将囊中數金盡出,買此貌美者。

諸庶兄見之,竊笑不止:“弟亦知男風之樂耶?得一佳人,應早歸而共枕席。”遂歸家。而其嫡母聞言,亦喜,派婢語之曰:“汝大家子,悅一二娈寵,無事也。”竟不加阻,其毒辣可見一斑。

于是房中多一書童,公子對其坦言:“吾素不好南風,只需一洗筆研墨者,汝大可安心。”言畢,賜名巧兒。

則童子叩首而拜,涕淚交下:“幸得公子相救,吾官宦子也,因父清廉遭貪墨之徒深恨,故多造謗,致使無辜下獄,少頃身死。母抑郁成疾,尋病終,留吾一人孤苦無依。”故險些堕入風塵,不存清白身。

公子長嘆:“世多混濁如泥滓者,可哀可嘆!”便好言勸慰再三。

後每作文,巧兒必青燈伴讀,指點一二。本自幼聰穎,通曉書義,若非遭此橫禍,待年歲相宜便可進考。今知為罪人子,無法,只求助公子一臂之力,方有望為父洗清冤屈。

如此朝夕弗離,漸生情愫,而礙于皆為男身。

夏月夜,府上有宴,諸庶兄派人延請,公子屢拒不可,便赴約。然誤食狂藥,醺醺然也,神思恍惚。時巧兒在側,忙攙扶之。及返房中,公子知不妙,情興盎然,乃推之使去曰:“汝靜候在外,切不可入!”遂閉戶,卧床強忍,獨受煎熬。

巧兒喚數聲,不答,愈惶急,忽憶昔日所聞,有下作者使藥而激春情,行不軌事。又不忍,正躊躇,聞公子急喘氣微,蓋藥性霸道,非經交合而不可息。便啓扉入,雙頰紅染,謂之曰:“感救命之德,吾只此身可酬。”言未及竟,解衣入衾。

公子堅拒之,然目眩意迷,不能自持。待其偎入懷中,觸之,漸覺一身皮肉,軟嫩可愛。心神既蕩,仍記聖賢之言,假以厲聲诘之:“吾不幸娈寵,若汝不願,及早離去。若甘心不悔,日後必迎娶為妻。”聞言愈喜,巧兒羞赧答曰:“蒙君見愛,故來相就,願薦枕席。”蓋先前早生傾慕,亦情動,引其手撫摩胸前,口吐嬌嗔。

終放任情思,公子喟嘆,繼而相擁共歡。

二人倦極而擁眠,不知天色已亮。

既成好事,兩相情通,公子自勤學苦讀,好與巧兒白頭。久之,嫡母察其未堕狎邪之流,大怒,更思毒計。幸有老仆冒死以告公子,趁夜送二人出府。公子驚懼,攜巧兒逃往懷南,然風雨襲來,小舟颠簸,雙雙落水。

良久乃蘇,公子急視身側,已無巧兒蹤跡,遍尋不得。周遭宮室俨然,竟不知身在何處。忽見數宮娥翩然而來,擁其入大殿,上有一冠冕旒者端坐,謂之曰:“吾乃此間湖澤之神,知汝大才,故遣人救之。”又雲,“吾有一子,貌絕美,聰慧無比。今吾欲為其擇婿,汝願否?”

公子毅然拒之,曰:“吾已有美眷,誓不別戀。”

神不悅,雲:“汝妻乃一介凡人,墜入水泊,必死。縱得生,知汝屍骨無存,豈能守節?況其姿容豔冶,定有人誘,對汝種種昵愛,将付諸東流。若汝留此宮中,與吾兒作佳侶一對,便享盡榮華。”旁坐神妃,亦啓唇:“吾兒美甚,怎配不上汝一落魄公子!”

“糟糠之妻,不可棄也。”公子長跪而泣,“固此地有財帛美人以動心,然吾取一巧兒,足矣。”

如此再三,神大怒:“癡兒無狀!不允,則受苦刑!”

公子亦勃然起身,斥責曰:“汝貴為湖澤之神,濫作威福,實乃小人也!吾今身死,來生再與巧兒續前緣!”愈悲,號啕而已。

不料神忽大笑,曰:“汝果為君子也。”便喚人布下酒席,引一盛裝少年來,使之坐公子側。見此人來,公子大驚,不禁涕淚交下:“是吾妻也!”巧兒亦淚落如雨,執其手,絮絮語曰:“座上湖澤之神,吾父也。神妃者,乃吾母。蓋生前清廉,更兼行善多矣,受上天垂憐而為掌管湖澤。”故先前多加逼迫,實為驗公子癡心。

既而皆笑,席上盡歡。

神謂二人曰:“汝尚有塵緣,待明日,吾遣水将送汝上岸。俟凡塵事了,再召歸宮中。”便送入房中。

內室銀燭成行,紅綢鮮亮,竟似洞房。巧兒垂首不語,作羞澀态,愈美。公子不能自主,與之偕入席間,解衣交歡,情動遠勝往昔。将曙仍相擁酣眠,有宮娥叩門,方醒,與神明神妃拜別,繼而登岸。

自此和美如許,不上十餘年,公子官至大學士,恰逢朝中奸佞事露,便為岳家洗清冤屈。而其嫡母已因疾而亡,只一子,遭諸庶兄搶奪家業。公子不忍,遂相助,旁人聞之皆道其仁厚。

後一日,與巧兒湖上賞蓮,忽聞空中鼓樂聲起,香風頓生,又有宮娥列隊相迎。二人相視而笑,連一葉小舟沒入水波之中。岸上仆從皆睹此異景,紛紛跪拜,待聲響漸息,擡頭,二人已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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