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心知肚明

琅,字玉良,商賈子也。居懷州,其母為姑蘇名妓,善琵琶,後從良而列妾媵。

初懷胎,夜夢一黑霧成團,聚于榻邊。見之大驚,則黑霧忽覆蓋肚腹,空中又有人語:“盡将玲珑心肝,盡掩罷。”言畢遂醒,皆以為不祥。及生,竟有雙生兒,長為琅,次為死胎。其母悲而泣,又恐遭致厭棄,便暗命人抛死胎于亂葬崗頭,再不提,只當作生一子。

然琅嚎哭不止,似知弟死,亦悲。時小婢驚怖而歸,曰:“活矣!活矣!”則死胎複生,臂中襁褓傳哭聲不絕。琅聞之便笑,其母思慮再三,留次子,不複遺棄。而琅弟曰玔,字玉川。

漸長,皆十五六,則琅豐姿韶秀,性尤沈靜,工詩詞。而玔貌亦清俊,然喜戲鬧,不循禮數。因正室得疾死,無所出;後琅父與母同游青湖,遇風浪,皆屍骨無存。琅涕泣終日,然家中別莊商鋪,應打理,則拭淚承守,俟玔知長進而掌事,方分與其。

時玔結識數狐朋狗黨,不近詩書,曰:“兄長大才,吾固不及!何談繼承家業!”蓋琅平日少言,雖心思極細,亦對弟關切有加。不訴于口,其不知也。而玔幼時敬重兄長,然年歲漸長,覺其疏離,便暗生氣惱。遂彼此為雙生子,仍不明心意,更多間隙。

“汝若知何為君子,不應屢上花樓!”見之醉歸,琅往往厲聲斥道。

玔聞言愈怒,答曰:“吾雖不識禮,只與友飲宴談笑,不召妓家往來。”便徑入內室。後出外數日不歸,受琅叱責,亦不改,更疑其厭己。

又數年,琅玔二人十八,皆貌美,城中有女家争婚之。而琅婉拒,言無意娶妻,反為弟尋好女。玔不允,曰:“吾不喜女子,若娶之,必使獨守空室。”琅初大驚,後垂首,語之曰:“若汝有知心者,可迎入府中。”蓋年前懷州有一小官,雅號“白鳳凰”,膚白如雪,色冠一時。琅以為其好南風,必有心于白鳳凰,故不敢多言。

玔又問:“汝兄長也,應尋一賢良貌美者,共結鴛盟,早日綿延子嗣。”忿忿而出。

見之,不覺泣下,琅閉戶獨眠,自語道:“吾亦……不可誤人女也。豈敢娶妻?”

月餘,琅與諸商戶飲宴,醉而歸遲。時天色昏暗,大雨将至,琅不喜仆随左右,持一傘獨回。過一橋,見老叟坐石上,白須白眉,手抱一書冊,謂琅曰:“汝玲珑心肝皆受掩,姻緣未明,作何打算?”

琅聞言生疑,問:“汝何人也?”

則老叟撫須大笑,展書冊,上雲“姻緣簿”三字,更有諸多姓名羅列成行。至一頁,見琅之名,其指而高聲道:“雙生二子,本兄弟情深,然天命奇詭莫測,竟作佳侶!”

“一,一派胡言!”琅雙頰漲紅,拂袖欲去。

老叟不惱,合書曰:“汝心未明,宜剖腹洗淨,出黑霧,姻緣方成。”言訖,搖首自去不提。

留琅一人呆立,風雨大作。

良久乃醒,面前只一石橋,并無老叟。

遂歸家得疾,口中喃喃不止,似作呓語。玔本在外獨飲,聞仆所言,急返,臨榻視之,則琅已久不醒,日益羸弱。忙延請名醫,其雲:“不知何疾,藥石亦無用。”又遣仆至附近尋有道之士,教設壇做法,皆徒勞。

“若,若吾身死,汝一人,不可近狎邪……”偶悠悠醒轉,琅執其手,言辭懇切。

玔悲而垂淚,曰:“兄長何出此言!汝定無恙。”

然逾數日,仍卧床不起,別莊、商鋪諸事務皆落于玔身。幸其非庸才,本聰慧,對此略知一二,可打理妥帖。

一夕,琅似有夢,忽低泣:“不可,不可……吾為兄長……”

時玔坐榻邊,心竊疑之,遂問:“何事不可為之?”

而榻上,琅自沉眠不醒,躊躇久矣,竟啓齒道:“雖生愛慕……雙生子……吾弟應娶好女……”

愈奇,玔又問:“汝心慕何人?”

琅唯悲泣,不答。如是再三,方吐出一人姓名。

聞言,玔如遇驚雷,一時心驚。蓋琅早開情竅,不是旁人,卻是一顆癡心,盡系親弟。然有悖人倫,其不敢言,唯疏離。而玔亦有情,見其整日冷對,耍了性子,自雲與一衆狐朋狗黨尋歡飲醉,實則未嘗踏花樓一步,每每受斥,便出城,臨湖獨酌。而白鳳凰為何者,其亦不知。

後倉皇而出,入書房,玔猶記兄長喜作文,然桌上不見書卷。遍尋乎,未幾,于櫃中一格,得紙數疊,上有琅詩文多矣,字字含情。方知其癡心暗藏,玔長嘆,便歸內室。而琅閉目流汗,不省人事。“吾亦傾慕兄長,願結契,死生不離。”整夜不眠,守琅身側。

琅一夢長久,覺身輕如葉,飄飄然似淩雲而行。忽遇老叟,為昔時所見,急喚道:“月老欲往何處!”言畢,方覺脫口而出“月老”之稱。老叟回首,見之,放聲大笑:“汝果識破情迷,來,随吾往清池。”琅依其言,至一池,則老叟以手推之,便墜池中。琅入水而沉,有黑霧自心口出,片刻消散無存。“汝一副玲珑心肝,速歸罷,家中有姻緣癡等!”

良久方蘇,見玔立榻側,垂淚不止。琅掙紮起,問曰:“吾……死耶?生耶?”而玔大喜過望,擁其入懷,答曰:“兄長已死三日,然心口微溫,吾不敢離。幸汝生,否則,吾亦随汝去也。”便命人取清淡粥飯,使琅飽食,後歇息。

過旬日,琅疾漸愈,然玔仍與之同眠,雲:“吾憂心兄長,不敢任汝獨眠。”琅耳後泛紅,面向內,自卧不語。玔知其性沈靜,又礙于身為兄長,恐堕狎邪。以手攬其腰腹,玔附耳道:“昔日吾曾怨兄長寡言,今方知,汝癡心情深。”

琅心下惶惶,不敢應,然自心口似有人語,為其聲也:“心慕玔久矣……久矣……久矣……”急掩胸前,聲仍在,未見弱。玔愈喜,曰:“兩廂屬意,心知肚明焉。”故強使其轉身,挽頸交吻,不覺各解衣,皮肉相貼。

“吾……吾不可……”而玲珑心肝,不藏暗言,皆吐露一空:“有意于玔,欲共枕席……枕席之樂……極樂……”既而垂淚,不顧羞恥,琅直言道:“吾知矣!吾心慕親弟,不循禮數,果無恥也!”

“若得兄長真心,無所顧忌。”玔笑答,繼而口唇相接,纏綿竟夜。

自此和美,恐鄰近知兄弟□□,急遷南嶼,隐姓改名。便作夫妻,及契成,琅心口不複有言。蓋其已無情意隐瞞,姻緣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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