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祁曜神色淡淡, 周身仿佛有一股低氣壓在環繞, 這一刻的他,如同風暴裏的風眼,看似平靜, 卻不知道風暴什麽時候會席卷一切, 看得何星閃膽戰心驚。
要悄無聲息地弄死一個人, 對他們來說, 可以說是簡單至極——可以在逮捕時大做文章, 說犯罪者在被逮捕時激烈抵抗, 被伏擊而亡;也可以在收押的過程,制造意外死亡……
正因為簡單, 難免會漠視生命。
祁曜站在權力的頂峰, 手握利器,更需要堅持原則。
何星閃總覺得, 如果失去某些堅持, 他可能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感受到了何星閃的注視, 祁曜卻沒有回望過去,而是用淡淡的語氣對斯諾道:“直接走法律程序。”
聽到他這麽說, 何星閃無端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仍一如以往, 有責任、有原則。
“是,我明白了。”斯諾應道。
剛跟斯諾斷開通話,皇帝陛下的全息通訊就來了。
“你們沒事吧?”皇帝上下打量了祁曜幾眼,沉聲問道。
事情的經過, 他早就從其他人那裏得知,他也知道他倆都沒事,但還是忍不住要從祁曜這裏得到親口确認。
祁曜眼眸裏閃過複雜的情緒,他搖了搖頭,答道:“沒事。”
兩父子說完這句後,就無話可說了。
皇帝輕咳了一聲,望向何星閃,柔聲道:“沒吓到你吧?”
何星閃乖乖回答:“沒有。”在這對父子制造的尴尬氣氛中,她又補了一句,“謝謝父親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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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何星閃寒暄了幾句,皇帝又對祁曜道:“你不要在意那些惡言惡語,你所做的一切,我看在眼裏,帝國人民看在眼裏,如果你姐姐她還在世,看到你做出的成績,一定也會覺得欣慰,帝國交給你,我很放心……”
皇帝陛下應當是很少說這種煽情的話,飛速地說完後,不自然地道,“沒事就行,你們忙了大半天,回去好好休息。”未等回應,他就關閉了全息通訊。
在皇帝說那番話時,祁曜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但何星閃能感覺到,他的內心并不像他表現出的這般若無其事。
有觸動就好,關系的修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何星閃暗道。
瞅了祁曜一眼,她在心裏醞釀着安慰的詞語,剛想出口安慰,陳铮的全息通訊就來了。
“爸爸,是媽媽出了什麽事嗎?”何星閃下意識以為是何伊芙出了事。
“不是。”陳铮輕咳一聲,觑了眼祁曜,“我聽說互動環節出了點意外,你們沒事吧?”
他問的是何星閃,目光卻看向祁曜。
何星閃瞬間明白,得了,爸爸是安慰祁曜來的。
“我們沒事。”何星閃答道,又怕這兩個不對盤的人尴尬,主動揪了揪祁曜的衣擺,給他制造搭話的機會。“是吧?”
“是。”祁曜點點頭,露出了笑容,對陳铮道,“謝謝爸爸關心,我們都沒事。”
“咳,沒事就好。”
陳铮只有跟祁曜互打機鋒對怼的經驗,安慰他的經驗為零,說完這句後就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只好跟何星閃扯閑篇,“對了,你媽媽今天的身體指數挺平穩的,你們先處理好你們這邊的事,不用着急過來。”
何星閃明白,陳铮這是擔心祁曜為了趕行程,匆忙處理這事。她剛想應下,祁曜就道:“不用,我們明天會準時出發。”
陳铮和何星閃對視了一眼,又望向祁曜。
最後,陳铮道:“那行吧,先這樣了,你們好好休息。”
這對翁婿,大概是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對話,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關閉了通訊,何星閃心想,終于輪到我安慰了。
她剛想開口,祁曜就道:“我先上個洗手間。”
何星閃露出微笑:“……好。”
她坐了下來,随手拉開座位上的小型冰櫃,發現裏面有好幾盒冰雪糖,她自言自語:“買了這麽多?”想了想,她從裏面拿了兩盒出來,放入手包裏。
等了一會兒,祁曜還沒出來,她有點無聊,于是上去星網。
星網上有很多人在讨論這個突發事件:
【你們猜,這事是誰做的?KB組織?反ZF組織?反皇室組織?】
【大好的日子發表這種惡毒言論,真是敗興!公主明明是意外去世的,卻想把污水潑到殿下身上,真是惡毒!】
【我更想知道這人有什麽目的?我記得公主去世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這人有沒有組織?現在他看似只是威脅,但後續會不會對殿下不利?刺殺什麽的,對于皇室成員來說,應該不少見吧。】
【我相信殿下!殿下為帝國所做的一切有目共睹,我不信他會為了皇位而做出這種事,皇位可不好坐,殿下除了新婚度蜜月時休了長假外,基本全年無休,如果只是為了皇位,這麽辛苦值得?殿下他只是不得不背負起責任!要不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不用幹活就能滋潤地過好日子,一直做條鹹魚豈不是更好?】
【鹹魚就別參加讨論了,權力的魅力你不懂……凡是有上進心的人都知道該怎樣選擇,當然,我不是在影射什麽,我反駁的是鹹魚論,你要知道,有的男人天生事業心爆棚。】
何星閃一目十行,掃了幾眼,就關閉了星網。
她知道,相較皇位,祁曜更希望姐姐活着,他小時候是個小軟萌,如果不是被責任逼着成長,又怎麽可能跟小時候判若兩人?
有了兩輩子記憶,她對刺殺這個字眼感觸更深。
上一輩子,時不時有極端組織刺殺祁曜,只是未能成功。
這一輩子,她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尚短,還沒有遇到過刺殺事件,但也有可能他曾遭遇過,只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他化解了。
祁映公主都去世二十多年了,先不說她的下屬,怎麽會有這麽多人懷疑是祁曜動的手?
等祁曜從洗手間出來,飛行器也到達了皇宮。
祁曜的臉色有點蒼白,兩側鬓角濕漉漉的,有水珠的痕跡,何星閃抿了抿唇,他的心情果然起伏很大,不像表現出來這麽平靜。
她意識到,每次涉及到祁映公主的事,他都會有點情緒失控。
安慰的話在這種情景下,也說不出來,他或許更需要私人空間。
回到寝宮,祁曜脫下外套,随手一扔,整個人像失去力氣一樣,半倒在沙發上。
他靠着沙發背,昂起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家務機械人默默地走過去,把外套撿了起來,又默默地離開。
何星閃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坐在他身邊,拿出一個冰雪糖塞入他的嘴巴。
“給你甜甜嘴,心情好一點啦。”
由于糖果的效果,祁曜露出燦爛的笑,但眼裏還是流露出些許悲傷,襯得他的笑容更為抓心。
“陪陪我?”
他眼裏的脆弱,讓何星閃無法忽視。
“好。”
兩人坐在沙發裏,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何星閃明白,其實那些惡毒的話語對祁曜來說,不痛不癢,他不會放在心裏,他只是通過那些話,想起了祁映。
祁曜點擊手環,從一個珍藏的文檔中,找出了跟祁映有關的影像,點擊了播放。
祁映的全息影像出現在他們眼前,那是十七八歲時期的她——英姿飒爽,明媚美麗,渾身上下洋溢着自信。
“查維爾,我姐姐親衛隊的成員之一。”祁曜望着祁映的全息影像,輕聲道,“在姐姐出事後,他辦理了退役……他曾在十五年前組織過一次針對我的暗殺行動。”
“他是個編程高手,擅長反追蹤。那次雖然逮捕了他,但關鍵的證據被他銷毀,最後只能放了他,過了沒幾年,他又再組織一次行動,這一次我有了防備,人贓并獲,他因此坐了十年牢。”
随着話語,一個男人的全息影像出現在他們眼前,這個男人身材高大,卻有一張娃娃臉,他對着他們露出了熱情洋溢的笑容。
何星閃問:“那個彈幕,就是他發的?”
“對。”
何星閃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算時間,他這才剛出獄沒多久?”
“是啊。”祁曜笑了,笑容有些苦澀,“真是執着。”
何星閃略無語。
之前從艾德裏安話中得知,顧元期也曾多次攻擊祁曜,這都是些什麽事?在外人看來,兩姐弟是為了争奪皇位而關系惡化,但聽祁曜的意思,人家姐弟關系好着呢。
“姐姐喜歡的男人,是一個機甲天才,帝國使用最久性能最好的那一款機甲,就是他研制的。”祁曜突然說起祁映的事。
“即使他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天才,但他家世普通,還是沒有資格成為公主,乃至未來女皇的丈夫……為了帝國的責任,姐姐不得不放棄他。我跟她說,‘你放棄皇位,皇帝由我來做,帝國責任由我來承擔。’”
“她笑了笑,卻拒絕了我,她說,‘傻瓜,我一個人失去自由就夠了,為了我的自由就犧牲你的自由?你傻不傻?姐姐希望你永遠自由’。”
何星閃靜靜傾聽。
這個舉動果然很有他的風格,以他的性格,他會學着承擔起責任,讓姐姐過上她想過的日子,但很明顯,公主身邊的人卻不這麽認為,他們懷疑他是為了皇位,設計害死了祁映。
“她的責任心令她無法把屬于自己的重擔壓在我身上,她只能舍棄了愛人。我跟她強調了好幾次,我能承擔帝國的責任,她只要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了就好。”
“她不同意。”
“但是,我定下了目标,就不會輕易放棄——我決心從她手上拿到皇位。我要證明給她看,我比她更适合這個皇位,我要她主動放棄皇位。”
祁曜望向何星閃,眼眸裏湧動着痛苦的神色。
片刻,他閉上眼,把臉埋在掌心,“她的死,跟我有關……那次巡視軍隊的事務,是我千方百計從她手上搶來的,但在出發的那天,我突然病倒,躺進了醫療艙,于是就又換成她……”
“你知道嗎?遇上宇宙磁暴的人本來是我。”
聽了個中緣由,何星閃心神震蕩,這事竟然這麽曲折?
她收回心神,忙道:“這是意外,更是巧合,你怎麽能把這事攬在自己身上?”
“我明白的,再多的悔恨也不能換回姐姐。”祁曜搖搖頭,望着前方祁映的全息影像。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也理解效忠她的人的做法,因為有時,我也挺恨我自己的,但再恨,我也不能放棄自己的生命,我不只屬于我,我有我要承擔的責任,既然我從姐姐手裏搶來了皇位,我就一定要……”
“啪——”
一聲小小的脆響。
何星閃沒等祁曜說完,就捧住了他的臉,她的聲音柔聲而堅定:“不要太苛責你自己,你要知道,你姐姐的死只是意外。”
兩人的視線緊緊地凝在一起,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她那對美麗的桃花眼裏,湧動着的是難以言說的憐惜與溫柔。
祁曜抿抿唇,心窩裏湧起一陣暖意。
“姐姐——”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喚回了兩人的注意力。
祁映的全息影像仍在播放着,在這個影像裏,還有三四歲的小祁曜。
小祁曜穿着兒童背帶褲和小短袖,露出一截白嫩的小圓胳膊,他望着祁映,眼神怯怯。
祁映公主神色無奈:“哎呀,弟弟,你這小傻瓜,不要跟着我了。”
“姐姐。”小祁曜的小奶音軟軟的,有股可憐兮兮的味道,“不要扔下我一個人。”
祁映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上前牽住祁曜的小手,嚴肅地道:“我讓你跟着,但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許哭哦。”
“我聽姐姐的,不哭。”小祁曜乖乖地點頭。
祁映很滿意,在花園裏走了一會兒,她道:“聽着,以後我是女皇陛下。如果你一直乖乖聽我的話,等我做了女皇,我就封你為親王。”
小祁曜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他還停了下來,笨手笨腳地對着祁映行了一個不太标準的禮。
“尊敬的女皇陛下,我會一直乖乖聽你話,你以後一定要封我為親王,永遠不要離開我哦。”
“真是個小傻瓜呀,等你長大了,娶了新娘,你就會把姐姐忘到腦後去啦。”祁映公主被祁曜的童言童語逗得哈哈大笑。
“不會。”小祁曜鼓着一張包子臉,認真地道,“永遠不會忘記姐姐。”
祁映哈哈大笑,她往小祁曜的嘴裏塞了一顆糖:“看在你嘴巴這麽甜的份上,本女皇就賞你一顆糖吧。”
小祁曜的包子臉皺成一團,他受不了甜膩膩的糖味,但又不敢把糖吐出來,只好鼓着臉,伸出了小舌尖,可憐兮兮地道“……太甜了。”
“哈哈哈,傻弟弟。”
祁映蹲下來,抱住小祁曜,用力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又揉了揉他胖嘟嘟的小臉蛋。
祁映和小祁曜的笑聲回蕩在客廳裏,童年,總是無憂無慮。
那時候的他們,那麽的單純,還不知道成大後将要承擔怎樣的重擔。
何星閃和祁曜靠在一起,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
透過時代久遠的投影,何星閃觸及到了祁曜的心靈。
在此刻,他們彼此的心靈一片寧靜。
良久,感受到了一道灼熱的視線,她擡頭看去,正好撞入他的眼睛裏。
突然,何星閃的腦海中蹦出了古地球時常用的一個詞:眉目傳情。
以前,她對這些虛無缥缈的形容頗為嗤之以鼻。
她不信會有人通過眼睛和眉毛表達出細膩的情感,還能被對方接收到,當她親身經歷過,她才知道古人遣詞造句的精妙之處。
祁曜眼裏的情緒、情感,全通過他的眼眸表達出來了,而她,也接收到了。
千言萬語凝聚成一個意思:永遠不要離開我。
未盡的話語,隐藏着的脆弱,分毫不差地通過眼神表達出來。
濃烈暧昧的氣氛,讓兩人的心思浮動,祁曜雙唇翕動,但他始終沒有開口。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卑微地懇求。
她讀懂了他的意思。
何星閃暗嘆一聲,上輩子的祁曜跟現在的他相比,真的有很大不同。
人果然會變。
祁曜,變得越來越好了。
而她,在某種程度來說,跟她前世的母親一樣,懦弱、卻步不前——在舒适區待久,就很難向前踏出一步。
但如果,如果他們真能改變命運,那麽,她一定也能坦然與他在一起……
受到濃烈的情緒所驅動,何星閃突然傾身,緊緊地抱住了祁曜。
祁曜回擁,在這一刻,他們的心靈緊貼在一起。
氣氛漸漸濃烈。
何星閃全身燥熱難耐,看到攤開的手包裏滾出的那盒冰雪糖,她拿了過來,冰涼的觸感讓她恢複了些理智。
她笑了笑,拿出糖果,往祁曜的嘴巴塞了進去,語氣調皮地說:“再給你甜甜嘴,永遠不要不高興。”
一天三顆冰雪糖,早已超标。
但,偶爾瘋狂一次,誰在乎?
她随手給自己也塞了一顆。
由于糖的效果,兩人你看我,我看着你,咧着嘴哈哈傻笑,傻樂了幾分鐘,糖果的效果消失,但兩人還保持着微笑。
何星閃笑得腮幫子都有點酸了。
“我需要更甜的。”
祁曜低啞的聲音響起,他的氣息也緊随着侵襲而來。
何星閃挑眉:“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
“不。”祁曜慢條斯理地道,“這種甜,我超愛。”
“哪種甜?”
何星閃笑着問,指尖在祁曜的手背上來回輕撓。
“就這種。”
祁曜用手固定住何星閃的腦袋,對準她的唇,深深地吻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躺倒,任嘲。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