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駱蘇記得,上輩子《将相和》這部劇在某分量頗重的頒獎典禮現場上,将最佳電視劇獎,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編劇,最佳攝影,最佳燈光,最佳美術等等囊括于懷,成為那界最大贏家。

白月光雖然演技差,但因為那角色人設勾人,劇組內更有影帝帶着,演出來倒也不錯,憑着陸北川的影響力,拿下了最佳男配的獎項。

他也是從那部劇開始受人矚目,從偶像明星向潛力派明星轉型,後來更是邀約不斷,在陸北川的培養之下,從此徹底和偶像兩個字劃清了界線,成為業內最受看好的年輕演員。

而那個時候,駱蘇還奔波于各個娛樂節目真人秀,賺足了人氣和眼球,演戲方面從未踏足也不許他踏足,更可恥的是,陸北川用他辛苦賺來的人氣,給白月光轉發評論和打call。

所以,《将相和》這部劇的配角,他一定要拿下!

“第二,幫我去找個人。”

“找人?找誰?”

“一個狗仔,記住,別被他發現了。”

小楊不明白,“為什麽?”

駱蘇裝神秘,“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狗仔,駱蘇記得,上輩子那人可是在娛樂圈闖出了大名堂,聯合幾家營銷公司,整個娛樂圈的營銷風向全握在他手上。

駱蘇起初認為這是個卑鄙無恥的人,後來誤打誤撞才發現,道聽途說一個字都不能信。

“對了,你待會拍一張我的照片,發個微博,幫我給粉絲報個平安。”駱蘇沖小楊眨眼笑,“小楊,往後你這個微博號可得好好經營,我可全靠你了。”

小楊畢竟年輕,被駱蘇這麽一說,臉頰泛起紅暈,垂眉傻笑了幾聲,“駱哥,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幹!”

第二天下午,駱蘇口罩帽子裝備齊全,在小楊的掩護之下蹑手蹑腳離開醫院,《将相和》面試的場地在一處知名攝影棚內,導演是久負盛名的年輕導演蘇見信,在劇本挑角方面格外嚴謹,即使是配角,也得先讓他過目。

攝影棚已經有不少明星演員在等着,但駱蘇放眼望去,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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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顏值的沒演技,有演技的沒顏值。

而恰好,蘇見信導演是一個顏值黨,每部戲裏每一個角色,即使是路人,顏值都得過他的眼。但他又是一個極為注重演技的人,上了年紀五官端正的老戲骨好找,顏值高演技棒的小鮮肉少。

以致于曾經有一次,蘇見信為了等一個長得好演技也不錯的演員檔期,足足耽誤全組進度一個月。

後來,娛樂圈華而不實的人越來越多,新生代明星多以娛樂節目圈粉,對刻苦鑽研自身演技的人越來越少,蘇見信新劇索性去影視學院尋快畢業的學生。

“駱哥,駱哥,不好了!”小楊急匆匆過來,壓低了聲音急道:“紀哥在裏面面試!”

駱蘇坐在角落裏,挑眉,“紀然怎麽也來了?”

上輩子這白月光不是在練習室練舞準備過兩天的節目嗎?怎麽這時候過來面試了?

更何況,上輩子白月光拿下這個角色,可不是靠面試得來的。

“還有陸總,陸總也來了。”

“陸北川?”

“對!”說着,小楊又自言自語道:“平時陸總日理萬機,怎麽今天陪着紀哥來面試了?”

日理萬機?駱蘇一聲嗤笑,不置一詞。

攝影棚內,蘇見信面試了一早上,臉色就沒舒展過,特別是當他身邊那位陸北川帶來的人上臺表演之後,蘇見信深深覺得他《将相和》這部劇,怕是要完。

“蘇導,你覺得紀然能不能勝任顧長平一角。”

若是別人,蘇見信早讓人把紀然給轟出去了,臉固然符合他的審美,但演技一塌糊塗,從上臺到現在,繃着一張臉,面部表情根本就沒變過,這不是演技差,而是紀然根本不懂什麽是演技。

可陸北川在身邊,他也就忍受着紀然繼續演下去。

至于能不能勝任顧長平一角……蘇見信實在不想在陸北川面前說實話,畢竟《将相和》這部劇,陸北川是投資商之一。

但顧長平這角色,實在不是眉頭一緊,滴兩滴眼藥水能演出來的。

“有潛力,有靈性,長得也不錯,挺好的。”

這話說的其實很明顯了。

有潛力有靈性,長得也不錯,就是沒演技不合适。

“既然你也覺得紀然不錯,那今天你也不必再面試了,改天咱們簽合約吧。”

蘇見信自以為自己看重演員演技已經是圈內出了名的,可沒曾想陸北川臉皮這麽厚,裝傻?

“呵。”角落裏傳來一聲笑,“陸總眼光別具一格,我卻不敢茍同。”

陸北川與蘇見信雙雙朝角落望去,舞臺燈光後陰影處,坐着個人,整個人慵懶閑适靠在座椅上,或許是因為舞臺落地燈光太亮,黑暗與明亮交界泾渭分明,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看見兩條長腿交叉相疊搭在地上。

陸北川不敢得罪他,“剛才蘇導也說紀然有靈性,有潛力,紀先生為何不敢茍同。”

那人對陸北川的話置若罔聞,不置一詞,有些尴尬。

蘇見信笑了笑,打着圓場,“雲深,今天面試的人裏你看好誰?畢竟是要和你搭戲的。”

紀雲深眼光挑剔,無法忍受與他搭戲的人是個木頭樁子。

紀然還站在舞臺上,五官精致,眉目漂亮,身姿修長,不走不動,好似一幅畫。

紀雲深嘴角勾起笑意,豁然起身,一手插西褲兜裏,閑閑站在舞臺邊緣,拒絕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劇本,對紀然道:“你說你自己的臺詞,我接你的劇情。”

這算是臨場發揮了。

紀然望向了蘇見信與陸北川,得到雙雙的點頭後,這才低聲道:“好的。”

紀然到底是從未演過戲,如同初上戰場的士兵遇到了身經百戰的将軍,膽怯的不止是四肢,連聲線也微微發抖。

紀雲深看着眼前面無表情卻強行擠出悲憤情緒的人,不覺好笑,只覺悲涼。

當代娛樂圈現狀如此,小鮮肉橫空出道,靠臉便能紅遍半邊天,真正腳踏實地靠鑽研演技的人,少之又少。

紀然的情緒累積到了高潮,咆哮出聲:“我只是要一個真相!一個真相而已!”

聲嘶力竭,面部猙獰。

紀雲深擡眉,朝前一步,眼底蘊着刻意隐忍的怒意,語氣沉緩而平穩,字字铿锵有力,“什麽真相!你所需的真相不過是你逃避的借口,即使你得到了真相,也無法掩飾你是個懦夫,你軟弱無能,你什麽都做不了!你口口聲聲信誓旦旦說要找出真相,可當你看到血淋淋的真相,你只會裝聾作啞毫無作為!你生性如此,你認命吧。”

一字一步,目光淩厲,氣場威壓之下,紀然完全不敢與之對視,紀然一步步後退,雙唇微張,表情木讷,行動及語言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紀雲深居高臨下,對紀然的表演不做任何評價,轉身離開舞臺回到座上。

“和我紀雲深對戲,不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全場鴉雀無聲,氣氛緊張又沉重。

蘇見信知道這是紀雲深不悅已久,對陸北川插手角色之事心生不滿,“那個、副導,讓、讓下一個人進來!”

陸北川臉色萬分難看,剛才可以說是絲毫不給他面子,紀然面試完了,他也沒了繼續待下去的興致,起身,正準備走人之際,就看到面試者名單中的一個名字,駱蘇。

“駱蘇?”

“29號,29號駱蘇,駱蘇在嗎?”

“在在在,我在這!”

駱蘇小跑進了攝影棚,星眸璀璨,笑成了月牙。

前世駱蘇從未演過戲的原因,除了公司的限制和他自身條件不允許之外,還有一點,他不願成為外界的笑柄。

他深知娛樂圈規則,誰有人氣,誰就有話語權,前世在他人氣巅峰時,不少劇組導演找上門來,想和他合作演戲,但一一都被駱蘇拒絕。

駱蘇有自知之明,他不是科班出身,連一節正經的表演課都沒上過,怎麽能扛大梁,擔任一部戲的主角,但他也明白那些導演找上他,也僅僅只是因為他人氣高而已。

小鮮肉背後站着數千萬的粉絲,單憑粉絲買單,投資商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既然用一個超人氣偶像明星就能頂起來的流量,他們又何必費盡心思勞心勞力去做後期?

娛樂圈成了一個怪圈。

駱蘇不想自己演技成為觀衆的笑柄,也不想陷入這個怪圈裏。

可到底心裏是不服氣的。

憋着一口氣,上輩子在被雪藏之後,他請了當時關系較好的老師,刻苦在家鑽研演技,不說爐火純青,但也突飛猛進。

沒想到,上輩子沒用上的東西,這輩子倒是給他的初始加滿了血。

駱蘇站在舞臺中央,眼神在陸北川身上越過,很快放在蘇見信身上,“蘇導你好,我叫駱蘇,是盛世娛樂的一名簽約明星。”

蘇見信瞟了眼一側的陸北川,笑道:“你們盛世娛樂的老板也在這,好好表現。”

駱蘇似乎這才注意到陸北川似得,連忙打招呼,“陸總,不好意思,我太緊張了,沒有注意到你。”

陸北川坐下,并不答話。

所有來這面試的人都有準備一段表演,十分鐘內的情景故事,而駱蘇抽到的,是出國六年的戀人杳無音信,在酒吧買醉後收到了戀人回國的消息的片段。

所需的道具一應俱全,駱蘇坐在沙發上,柔柔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所有人目光的聚集于一身,在那麽剎那,駱蘇有片刻的出神。

上輩子他多麽羨慕紀然,可以在各個銀幕上演繹人生百态。他求之不得的東西,有人唾手可得,雙手捧到紀然面前。

終于,他從未踏足的舞臺,在他摒棄了束縛他的一切後,得以昂首挺胸踏上。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他對這舞臺,依然魂牽夢繞。

駱蘇一手抄起面前茶幾上的酒,猛灌了幾口,瞬間入戲。

現在他腦子裏暈暈乎乎,雙眉一皺,虛虛的望着眼前,似乎六年前那些折騰得他想忘不敢忘,夜夜想起就是往自己心尖上捅刀子的事又浮現在眼前,喉結哽咽,眼眶紅的瞬間雙手捂住眼睛,深吸了口氣。

片刻後,情緒似乎是平息了下來,目光再次放在了桌前的酒瓶上,微怔了片刻,仿佛想了什麽難掩于口的笑話,輕笑了一聲。

下一秒,情緒驟變,頓時煩得不得了,順手抽過身邊的酒瓶往那門邊的牆上一摔。

水漬泡沫四濺,玻璃殘渣四處飛出。

房間內空氣太過壓抑,讓人透不過氣來。駱蘇酒後微醺,不耐煩的扯着頸間的領結,仰頭狠喘了幾口氣。

駱蘇将臉埋在手心,肩胛無聲顫抖。

他不害怕等待,他只害怕哪一天他厭倦了等待,不想等了,他該怎麽辦。

駱蘇倉皇失措打開門,逃似得走出房間,沿着走廊走到盡頭,靠在牆上抽煙。

手微微顫抖,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煙點上,他徐徐将一根煙抽完,看着煙氣緩緩氤氲在半空,目光焦距無神。

他毫無預兆就從口袋裏把手機掏了出來,低着頭,緩慢得斟酌着詞彙,拇指在手機鍵盤上打了删,删了又打。

——我又幫你打了那王八蛋一頓。

發送成功。

想了想,駱蘇又打了幾個字。

——你回來好嗎?

發送成功。

駱蘇指尖停頓,不過片刻又飛快打字。

——我很想你。

沒有回音。

駱蘇盯着手機屏幕,直到黑屏。

就像無數個夜晚,他盯着這個黑色屏幕,企圖能在下一秒看到某個光亮的瞬間,某個倒背如流的號碼漂洋過海發來一條短信。

但是沒有,六年了,一次都沒有。

永遠都沒有動靜。

電話打不通,短信不回複,一個人躲到誰都不知道的地方,以沉默的方式折磨着所有人。

駱蘇捂着胸口,那裏面被折磨得他肝腸寸斷,他艱難的咧嘴笑,将手機放入口袋。

叮——

駱蘇一愣,将那手機從口袋裏掏了出來。

黑色屏幕被短信點亮,手機屏幕上推送着一則短信。

好。

駱蘇将那短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有些開心又有些不可置信。

等人等成了習慣,等到了又覺得荒唐。

駱蘇木然着,擡手便朝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紅色巴掌印在側臉上,有些痛。

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茫然與失措。

不是做夢。

怎麽可能呢?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機捧在胸口,如獲珍寶,恍惚的眼神堅定有力,夾着糅雜了的星光含笑望着虛空。

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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