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待這幻世分崩離析,你在薄暮霜岚間消匿。】
葉修來S市出差去輪回轉了一圈,江波濤負責接待。葉修看了看江波濤,拍他肩膀也沒說什麽。
江波濤又帶葉修去了天臺,有些話只能背着周澤楷說,輪回管理樓的頂層江波濤熟得跟間諜一樣。江波濤給葉修點了一支煙。兩個人靜靜站了會兒。
葉修先開口,說了句,節哀。
江波濤苦笑着說,別說隊長,其實我也不太能接受,總覺得像是假的。
不好接受,不能接受。是誰都可能但怎麽會是孫翔呢。他多麽熱烈一人,像株生命力旺盛的向陽植物,年輕的肌膚骨骼之間似乎都能聽到咔咔生長的聲音。年紀輕輕就從巅峰跌下來,又從谷底爬回去,磕了碰了也懂了事,剛要開始異彩紛呈呢。怎麽看都是故事裏那種主角命,應該一輩子榮光加冕的,長命百歲。
葉修指尖夾着一點星火,垂着眼皮神色淡淡地說,誰都有可能。
這是句智慧且冷靜的結語。第十賽季總決賽,葉修曾經看着輪回嶄新的雙一陣容無端想過,戰法神槍再現世,十年一輪回。現在看來竟然像個谶言。
周澤楷的事情秘而不宣,除了輪回隊員,連經理都完全沒聽到風聲。這種情況萬一鬧起來周澤楷就完了,身敗名裂。
所幸他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逐漸好了。所幸所幸。
很久之後方明華也說起過。他說我有個事情想不通。隊長既然清楚自己病了,怎麽還瞞着我們?他怎麽想的?是倔什麽呢。
江波濤避而不答,反問了一句:你之前說隊長魔怔了就好像能看見另一個人似的。你覺得,他看見誰了?
方明華想了想,就愣住了。
起初覺得詭異,覺得恐怖,現在這麽一想,詫異之後竟然就只剩下難過。
就像你毫無準備走進鬼片的場子,你看見鬼當着你的面把自己剖胸挖心,畸形手指緊捏着鮮血淋漓的心髒遞到屏幕之前。可它突然變成一朵玫瑰。
最後這個鬼失魂落魄地灰飛煙滅。方明華恍然明白過來那是所有人的所幸但偏偏不是周澤楷的。他又想了想才明白其實現世有榮耀有輪回才把周澤楷生生拉回來,如果沒有他們,周澤楷未必不想放任自流,一人守無人之境不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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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欠他們現在成了他們欠他,只是男人之間不說這些。說多了都是虛妄。
這其實是一條很長的路,從固執着隐藏粉飾,到沉默着放棄揮別,但他就是奇怪地還沒有倒下。像歷了一輪劫然後回來了,回來就還是輪回光芒萬丈的隊長。榮耀第一人。
巅峰之處終年寂寂無人如雲隐雪掩。
周澤楷日常生活還是訓練和比賽,連對風景對美食對社交的向往都滅絕幹淨了。就像小孩突然有一天長大了就對玩沒興趣了,完完整整出落成一個無懈可擊的,又無聊至極的大人。
輪回上下今年都很拼,心裏憋了一股勁兒,是連向外界證明什麽都不屑的那種拼。他們賽程走得辛苦,調整幅度也很大。以前不管對面打正攻打防反走這個流那個流,輪回也沒什麽特別應對的就是贏。如今少了個攻堅所以戰術和配合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一場場硬仗打來打去最後竟然也都吃下來了。
很吃力。也很不好看。是一直在前進,但簡直用爬的。
即便如此狼狽也想贏。
輪回主場打嘉世的比賽終于來了。嘉世今年出了個很厲害的戰法,他們年紀輕輕的小隊長。
有人已經埋了話,說這孩子能帶嘉世王朝重回榮耀巅峰。就好整以暇等着幾年後開棺驗身。又有人賽前分析說,嘉世是處于上升階段,但叫板豪門輪回還差得遠。又有人說,那也不一定,畢竟輪回今年……。
周澤楷與輪回隊員擠在一個沙發上看的這些報道。明晚對戰嘉世,今天訓練任務結束大家湊在一起看看賽前報道。一向有意思的是,選手自己沒發話,輿論倒替他們規劃了七七八八。電視裏現在就在規劃邱非,說邱非隊長年輕沉穩深不見底,有嘉世舊隊長遺風。
周澤楷覺得說得都對。再提起嘉世隊長,人們的反應還是最初的葉秋,和最後的邱非。沒有多少人想到與嘉世一同沉船的那位短暫隊長。他那時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他救不了嘉世的。他不曾與嘉世一起沉淪,已經是最慶幸、最慶幸,周澤楷人生中最慶幸的事。
周澤楷突然站起來,把旁邊呂泊遠吓了一跳。
周澤楷抱歉笑笑,指着訓練室的方向說,耳機忘了。就跑了。方明華不動聲色看了看周澤楷背影,沒說話。江波濤接過遙控器,說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去睡吧。大家就這麽三三兩兩散了。
此時周澤楷人已經到了訓練室,在一片漆黑中伸手摸燈,還有電腦待機的細微聲響,它們在這安靜的夜戰戰兢兢運轉着。
終于找到開關,扣響,頭頂白燈依次應聲從近亮到遠。周澤楷眯着眼睛适應光線,直接向自己的桌子走去。不期然瞥見枯燥灰色機器後支出的一片黃。
孫翔在靠窗位置坐,身後玻璃映出S市漫無邊際的繁華夜景,就像置身于一片燈火闌珊之中。他摘下耳機,向周澤楷招了招手。
孫翔好像剛剛結束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眉梢嘴角都是生動的得意,和以前一模一樣。
周澤楷怔怔地盯着孫翔嘴角那個弧度,舔舔唇,說,你來啦。
孫翔哎了一聲,手指噼裏啪啦地敲鍵盤,分心說了句,明天打嘉世啊,那可是我老東家,好好打。
周澤楷說嗯,慢吞吞走到自己座位上,找到了耳機,拿起來挂在脖頸上。
孫翔關了電腦,轉輪椅被他推出去好遠,直接滑到周澤楷面前。孫翔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走嗎?
周澤楷盯着孫翔的頭發看,嚣張又英挺的金黃。周澤楷盯了一會兒說,好。
我靠,你只有這個反應麽周澤楷。孫翔絕倒,起身去關燈,很不滿地哼了一聲說,翔哥可跟你告別來了。
孫翔身後依舊一片沉默。
孫翔翻個白眼手伸向開關。肩膀上卻穿過一只手更快更先觸到按鈕,啪一聲,整個訓練室陷入一片黑暗。
孫翔冰涼的頸窩上貼了溫熱柔軟的鼻息,周澤楷把頭深深埋進去。那裏不一會兒就一片潮濕鹹澀。伴随極力壓制着的顫抖聲音,從喉嚨最深處艱難發出來。
他說,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