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顯然,小月牙還沒有發育。

葉卿淡然一笑,她就緊張了起來。

她并不知道剛才那個是怎麽回事,不過還好葉卿沒有因為說謊這件事繼續追問她。

小月牙拍拍胸口,她跟着葉卿出了大門,“今天我們去哪裏呀。”

“今天帶你去見一個人。”葉卿揉揉她的小腦殼,“在這裏等我,馬上來。”

“好。”小月牙乖乖地點點頭。

葉卿先去了一趟嚴禾家,她正在床上演跳崖。

就是還珠格格裏的那段。

“爾康,我來了!”

她從床上跳下來,咚一聲,栽倒在地。

三分鐘後,她跑到另一邊,搖晃着空氣的肩膀,“紫薇,紫薇你怎麽了?”

又坐回去。

“我還活着。”嚴禾捂着太陽穴,“我居然還活着,我怎麽會還活着呢。”

一人分飾兩角,很出色的表演。

“剛才,發生了什麽?”她的目光鎖定葉卿。

葉卿說:“是蝴蝶救了你。”

他過去幫忙整理好了她的床鋪,跟她說:“今天渭渠哥哥生日,去給他掃墓吧。”

嚴禾把披散的頭發紮在腦後,“東兒,我的東兒呢!”

她抱住一個枕頭,“東兒乖,東兒不哭,額娘抱抱。”

葉卿把她拎出了家門。

吳岩開了輛商務車,停在他的小院子門口。

嚴禾率先坐上去,小月牙跟着她,葉卿上車之後,小月牙就被擠在了中間。

幾個人聽見外面有幾個兵哥哥在喊話,“嚴禾嚴禾!曹洋說他喜歡你!要你做他女朋友!”

“你別瞎說,你別瞎說!”叫曹洋的男生追着那幾個人打。

這時候竄出來一個長官,用帽子抽他們的肩膀,“首長外孫女都敢調戲,膽肥得沒邊了!!”

嬉鬧完了,外面總算安靜了下來。

吳岩臉上帶着看熱鬧的笑發動了車。

嚴禾若無其事,拿出她的零食開始吃。

車子開出大院之後,往墓地的方向行駛。

嚴禾想動動屁股,發現有些不受控制。

她眉毛擠成一堆,看着小月牙,“姐妹,你壓到我的裙子了。”

“嗷。”小月牙挪開了,“對不起。”

漂亮姐姐跟她說話了,小月牙好開心呀。她一直笑嘻嘻地盯着人家。

一路上,嚴禾在放空,嘴裏還嚼着什麽東西,脆生生的。

她嚼得很快,左邊牙齒動幾下右邊牙齒動幾下。吃得挺過瘾的樣子。

葉卿終于忍不住問,“你在吃什麽?”

“仙丹。”她說。

葉卿把小月牙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離她遠一點。

嚴禾眼裏的刀子剜在他臉上。

小月牙還在想起床時發生的那件事,她疑惑地問葉卿:“你每天早上那個的時候會不會疼?”

早上?那個?疼???

嚴禾看着葉卿,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葉卿捂着小月牙的嘴,“不疼不疼,不要再說了。”

“唔。”

三分鐘的沉默之後。

嚴禾在嘴裏放了一顆怪味花生,嘎嘣嘎嘣地嚼起來。

墓地很冷清,有許多紙錢的灰燼和枯萎的花束。吳岩把花從後備箱拿出來,一人給發了一支。

三個小朋友跟着他去找渭渠的碑。

尋到那一處地,走在最前面的吳岩忽而腳步停下了。

跟在他後面的小月牙撞在他背上,她無辜地揉了揉鼻梁。

葉卿看到了吳渭渠墓前的女人。

是個二十四五歲大小的姐姐。

她頭發剪短了,散在肩膀上,沒有化妝,臉色憔悴,瘦得像根竹竿。

吳岩臉色一沉:“你怎麽又來了?”

“我來看看他。”周幼柔說話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剛剛哭過。

吳岩把帶來的酒盅和杯子放在地上。

周幼柔蹭了蹭鼻子,退了一步。

“他走了三年了。”吳岩說。

“嗯。”

小月牙看着照片,就是岩叔家的客廳裏挂的那張照片。

那照片裏的人,是他的兒子吳渭渠。

她覺得這個哥哥好年輕,看起來好開朗。眼睛裏還充滿了笑意,可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葉卿看着不斷後退的周幼柔,在她險些退到坑裏之前,他用手托了一把。

周幼柔錯愕地看了他一眼,葉卿平淡地喚她“姐姐”。

小時候葉卿和吳渭渠關系最好,他經常去吳岩家裏找哥哥玩。

哥哥會帶他看動畫片,或者在家裏玩游戲機。

可是有的時候周幼柔會到家裏來,那樣他們就不能一起玩了,吳渭渠會讓葉卿一個人看電視,然後陪那個腼腆的女孩子出去散步。

葉卿一個人看着電視機,其實是在發呆。

下過大雨的傍晚,他歪着腦袋,看到在外面親吻的哥哥和姐姐,不受控制地看了半分鐘之後,他撥正自己的小腦袋,對着電視機。

他只記得這些了。

家國情懷,英雄氣短,後來的生離死別,肝腸寸斷,都比不過雨過天晴時的那一段獨處的時光。

那段時光,是最刻骨而綿長的。

那時的吳渭渠,沒有偉大的保家衛國的熱忱之心。他小心翼翼地牽着心上人,只不過是一個幹淨溫暖的少年。

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墓碑上的這張照片是周幼柔陪吳渭渠拍的。

那天她站在旁邊看着他拍,他就笑。

她嗔怪:“你樂什麽勁啊,別總笑,拍證件照不帶這樣的。”

吳渭渠壓下了嘴角,卻掩不去眼中的笑意。他看的是鏡頭,心裏想的是她。

吳岩祭拜完了離開時,幾個孩子都在。

周幼柔站在一邊始終沒有離開。

吳岩經過她時,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以後別來了。人沒了就是沒了,日子還是要過。”

周幼柔眉心擠在一起,“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嗎?”

“怎麽不是?”吳岩陡然提高了嗓音,“我也有我的新生活。”

“叔叔的新生活就是每天睡在他的房間裏失眠,抱着他的遺像說話是嗎?”

吳岩神情複雜地看着周幼柔,他好一會兒沒能說出話來。

片刻的思慮過後,他說:“我有新的孩子了。”

周幼柔将到嘴邊的話被噎了回去,她怎麽也沒想到,這是吳岩做出的選擇。

不過這是好事。

倘若是真的,一定是好事。

吳岩走到小月牙身邊,拉住了她的手,帶她走過這段崎岖的坡路。

周幼柔站在原地,平靜地看着他們消失不見。

不知道岩叔為什麽說出那些話,可能是為了刺激那個姐姐吧。

小月牙這樣想着,被塞進汽車後座。

但是剛剛岩叔說,他有新孩子的時候。小月牙心裏有一點開心。

随後她想了想,她的開心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太不應該了。

她搖了搖小腦袋。

葉卿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看着她演一出是一出的表情,順手便把小月牙的頭按住了。

回去的路上,嚴禾默默地哭了。想到這些事情,她總是會哭。

她擦完眼淚,紙巾沒處扔,就統統塞進了葉卿的口袋。

小月牙看到嚴禾哭,她也特別難過。她用小手替她擦擦眼淚。

“姐姐你不要哭了,等我們長大了,就不會有這麽多難過的事了。”

“你騙人。”

“這次我說的是真的。”小月牙認真地解釋。

嚴禾趴在窗沿,看着外面蕭瑟的冬天,應該很快就會被春風刮走了吧。

這一路大家都挺沉默。

再往前開一點到一個湖泊,因為在高處看去,像一輪彎月,這面湖泊被稱作月亮灣。

過了最寒冷的一段日子,月亮灣水面薄薄的冰塊融化了。

吳岩的車開在湖邊時,眼見兩個男人站在水邊,光着膀子,往裏面指指點點什麽。

他眼睛一眯,問後面葉卿:“這是聞言和訪先?”

然後呵呵一笑:“年輕人就是好,大冬天的不怕冷啊。”

葉卿“嗯”了聲,“叔叔停車。”

吳岩不知道他要幹嘛,他緩緩踩了剎車。

葉卿把棉襖和手表脫下,留在車裏。

他一邊往湖邊走一邊脫下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四哥!!”

那邊應聲:“欸!”

葉聞言沖葉卿招手,指了下前面一百多米處的一座橋:“到三拱橋!”

他話音剛落,葉卿已經脫得差不多了,他一猛子紮進水裏。

周訪先踢了鞋子,也跟着他跳下去了。

最後一個下水的葉聞言游得最快,像條水蛇。

“葉卿!葉卿你回來!”吳岩在岸上急壞了,一邊幫他撿衣服一邊吼。

“你給我回來!!”

吳岩喊破了嗓子也沒用,三個少年已經游到他跑步也追不上的地方。

大冬天裏,任何死氣沉沉的存在都會因為熱血的少年而重新變得奔湧不息。

這是年輕人的資本。

吳岩此時是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

不意外,葉卿感冒了。石清懸眼睛都要哭腫了。

畢竟是親兒子,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她這個做媽的操碎了一地的心。

葉卿吃了藥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翌日一早,他發現有個女孩坐在他床邊哭。

葉卿以為自己沒睡醒,閉上眼,再睜開。

江措是真在了。

“你為什麽在我房間?”

“阿姨讓我進來的。”江措擦擦眼淚,“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嗯。你轉過去,我穿衣服了。”

江措起身,背過身去,看着窗外一顆柿子樹。

葉卿不知道她在哭什麽。

但是媽媽随便讓女生進他房間這件事讓他非常生氣。

他媽外出不在。

葉卿無言,他不想應對江措無緣無故的眼淚。沉默便可妥善。

他洗漱完準備出門。

江措跟上,“你去哪裏啊?”

“拿我作業。”

“你做好了嗎?我可以給你抄。”

“我寫完了。”

他走在前面,她哭哭啼啼跟在後面,“你去哪裏啊?”

“拿作業。”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去哪裏拿?”

“去岩叔家。”

江措捧着一碗紅豆粥,沉默地跟他走了很遠的路。

“找我有事?”葉卿終于忍不住問她。

“我想給你嘗嘗我煮的粥。”

他看了看她手裏的碗:“你煮的嗎?”

“嗯。”江措點點頭。

“甜嗎?”

“嗯!”江措更加用力地點點頭。

“我不能吃太甜的。”

“……”

“謝謝你。”

葉卿說完,轉身走進了吳岩的家門。

江措在門外站了很久。

小學的時候,每年學校組織去爬山,老師擔心學生走丢,都會讓男孩和女孩手牽手走。

沒有男生願意跟江措手牽手,因為她手上長凍瘡,一到冬天五根手指頭就腫得像紫蘿蔔。

她被落在隊伍的最後,葉卿過來輕飄飄地牽住了她。

她很自卑,低着頭問他:“我的手是不是很難看。”

葉卿只是淡淡說,“誰願意生病呢。”

他沒有放開她。

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放開她的人。

女孩的感情從那一刻開始萌芽,而他全然不知。

可是現在,江措在門縫裏看到葉卿領着小月牙進門。

她把碗扔地上。

“啪嗒”一聲,瓷片四散。

葉卿循聲望去,門口已經沒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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