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月末的比賽, 程簡陽團隊的設計拿了市裏的第一名。

他設計的一段體驗電影內容是在高空走鋼纜。

展示廳的地板上放着用橡膠固定的粗繩,戴上頭顯設備的體驗者往下看, 腳下是城市之上的萬丈高空,耳邊有呼呼的風聲。

體驗的人哪怕知道只是單純的VR體驗,也被強烈的真實感吓得雙腿顫抖。

程晚的額頭上都溢出汗來了, 葉卿過去牽了一下她的手, “別怕。”

程簡陽打了個響指,“好了,你倆犯規。不許玩了。”

程晚把設備拿了,“你好嚴格啊。”

工作室裏只有他們三個人待着。

程簡陽點了一份外賣, 放在桌上都快涼了。

他只是想催着程晚趕緊試完, 他得吃飯。

大人點餐都不會選擇肯德基什麽的, 他們非常熱衷于家常小炒。

程簡陽擺好了幾碗盒飯, 自語道:“嚴格一點不好嗎?暑假還要去燕城比賽。”

程晚高興地說:“爸爸超級厲害。”

程簡陽給她夾了一塊牛肉,也給葉卿夾了一塊牛肉。

解決完午飯,程簡陽的學生成群結隊地過來了, 程簡陽讓程晚自己出去玩。

程晚沿着狹窄的樓梯往下走, 那些血氣方剛的男孩子們紛紛跟她打招呼, 笑鬧之間帶着些調戲的口吻。

程簡陽收拾好餐桌。

有幾個男孩子拎來大包小包的禮盒, 要送給程老師,讓老師補補身子。

程簡陽笑他們沒出息, 拿了個第一就飄得找不到北了。

葉卿能察覺到這些人飄得找不到北的心情, 一下午上課, 大家都挺躁動的。

程簡陽始終沒有生氣, 直到後來,他對于課程的講解緩了下來,更多的是帶着期待的鼓舞,鼓舞中又摻雜着擔憂。

“做一個精良的設備,只有技術上的能力是不夠的,最主要的還是設計理念本身。”

“國內目前做VR頭顯的少,在北城就更少了。這些設計剛剛問世,可能因為別人的新奇而僥幸獲得一點稱贊,但是我們得清楚,科技要走的路是很長的。”

“以後也會有層出不窮的新産品被推出,到時候再思考怎麽在這樣的市場立足下去就來不及了。”

工作室裏因為這一番話變得安靜下來。

一束夕陽的光輝落在幹淨的地板上,有幾抹飛起的灰塵。

程簡陽說:“離暑假的比賽還有三個月,用這三個月的時間完成理念飛躍理論上來說不太可能。”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一個科技比賽不過是給學生提供的一個創新平臺,拿什麽樣的名次對我們來說都沒有關系。”

“大家記住這一點,不要太在乎得失。榮耀只是榮耀,再怎麽有價值也只是身外之物,真正反映你這個人的是你的思想。”

“同時也要記住,無論結果如何,這只是我們的一個開始。”

“老師能夠教的東西很有限,也不過是一些死知識,那是前人為我們鋪好的路。”

他拿起眼前的一個VR眼鏡模型,“你們要靠這個,看到的才是絕無僅有的未來。”

程簡陽的話音剛落,房間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他上完這節課,怕程晚等太久在車裏睡着了,就匆匆忙忙準備離開。

在洗手間洗了手,出來時,程簡陽看到葉卿。

“等我?”

“嗯。”

“有什麽事,說吧。”他從兜裏取出一塊小帕子,擦擦手上的水跡。

葉卿跟在他後面下樓:“您覺得科技發展的方向最重要的是什麽?”

“怎麽問我這個?”程簡陽略微詫異。

葉卿愣了一下,“不可以問嗎?”

“哦不是,”程簡陽笑說,“我一般離了辦公室就不談工作的事了。”

他将小帕子重新疊好,放進胸口的口袋,“這個問題以前也有人問過我,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人類的訴求。”

“可以具體一點說嗎?”葉卿推門,讓老師先行。

程簡陽說:“具體一點你自己要去領悟了,話說回來,科技怎麽樣發展固然重要,但在我心裏,最重要的是我的妻子和女兒。”

“科技的東西需要靠你們年輕人去發展,我年紀大了。”

他走向停車位,看到程晚的小腦袋探在外面。“小晚。”

“嗯。”程晚點點頭。

程簡陽掂了一下手裏的鑰匙,回頭跟葉卿說:“上車,送你。”

坐在程簡陽的車裏,葉卿和程晚隔着微妙的距離。膝蓋碰着膝蓋。

程晚一直在和她爸爸說話,葉卿還在想他剛剛課上的內容。

程簡陽的問話轉到他身上:“葉卿爸媽做什麽的?”

“爸爸在銀行,媽媽不工作。”他想了想,又補充,“以前是編導,來了北城之後沒有繼續工作了。”

“那你怎麽想參加這個項目?”

葉卿看了一眼程晚。

程晚也看着他。

“我覺得創造是很有意義的事。”他說。

就像小時候看了很多遍新世紀福音戰士的謝譽,夢想着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機甲戰士。他一點也不覺得丢人,反而從小到大,在每一個公衆場合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會這樣驕傲地告訴別人。

少年人的想法,無論多麽天馬行空,他們的身上都有一種強勁的力量。

熱血奔騰,勢不可擋。

他們應該有這樣的力量。

程簡陽按着眉心笑了笑。

葉卿放在腿上的手垂下來,碰到程晚的手背。

她沒有躲開,葉卿便輕輕握住了。

他握得不重,肌膚相貼的程度。

沒有驚慌的拉扯和逃避,非常溫和而心照不宣的一次親近。讓兩個人心裏都有一點暖意。

這一天,程晚說要去一趟學校有事情,程簡陽就把兩人放在校園門口。

學校的操場上時刻有人在清除積雪,被這幾天的陽光一曬,地面是幹燥的,雖然是周末,仍然有體育生在訓練。

程晚沒和爸爸媽媽說她報了運動會兩千米的事,她想過來練一練,可是這裏人很多,所以暫時沒有跑成,就和葉卿走了幾圈。

初中部這兩天就要舉行運動會了,程晚報了個兩千米,葉卿以為她跑步是強項呢,結果她支支吾吾地說,“林萱報了八百米,我沒得選了,就報了兩千,我想鼓勵她。”

葉卿覺得她的想法很幼稚,“如果覺得吃力就不要跑了,有的事不是你拼毅力就能做好的,要量力而行。”

“我也想試一試,如果跑不完就不跑了。”

“跑不完還能不跑嗎。”葉卿随口這樣問。

“不知道,我覺得累可能就不跑了。”

夕陽下,程晚揪着眉毛,挺苦惱,又挺随心的樣子。

葉卿笑了笑,“我收回剛剛那句話,原來你根本不打算拼毅力。”

程晚不知羞地哈哈一笑。

葉卿說,“我姐每次長跑都是第一。”

她被刺激了一下似的,“真的嗎?”

“嗯。她可能也沒有那麽厲害,她只是不想輸。”

程晚更受刺激了,“難怪我跟她差距那麽大。”

“什麽差距啊?又說喪氣話了。”

什麽差距呢?她也說不上來。就是姐姐的段位,在她需要仰視的高度。

“啊——”程晚朝着天空吐了一口氣,“兩千米就是五圈,我會努力跑完的。”

葉卿揉了揉她的腦殼,“加油。”

做了熱身運動,等操場上人散了一些,她才開始跑,程晚跑步不讓葉卿跟着,她說她會緊張,葉卿就在外圈站了一會兒。

跑完幾圈,程晚停下來跺跺發酸的雙腿,走到他面前,說她累了。

“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慢跑還是可以跑的,跑快了就不行。”程晚捏着嗓子說,“這裏會疼,感覺有血腥味。”

葉卿還是那句,“吃不消就不要那麽拼了。”

額頭上有汗水,她正在拿紙巾。

“明天就是運動會嗎?”葉卿問。

“是的。”

“我會去看的。”

程晚很驚恐,“不要了不要了,我跑步的樣子很難看的。”

“我又不是因為你好看才——”

葉卿說出這半句,突然一驚,他剎住車,才回想,剛剛要說什麽?

程晚也問,“才什麽?”

“才想去看你的。”他聲音低下去。

她笑了笑,“難道你還指望我拿第一嗎?”

葉卿也輕笑。

“程晚。”

“嗯。”

“你們班有沒有男生喜歡你?”

她想了想,“我們班沒有,別的班有的。不過他們好像也沒有很喜歡,因為我說我要好好讀書,然後就沒有來找我了。”

的确,她還是重學業的。

葉卿點點頭。

天黑下來,暮色之中,陪她走了一段路,程晚鞋帶散了,她沒察覺到,走路時不小心絆了一下,差點摔倒,葉卿扶了她一下,她腦門靠在他胸口,少年的身體很有力量,把她接得穩穩的。

葉卿等程晚站好,蹲下來給她系上了鞋帶。程晚感覺不好意思,可是她又不能說你別給系鞋帶了,于是就這樣忐忑地等着葉卿給她系好了,她溫溫地說了句謝謝。

少年起身,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

他們對視了。

程晚忍不住誇了他一句,“你長得好好看啊。要是我以後兒子也像你這麽好看就好了。”

“………………”

葉卿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就,“謝謝你吧。”

程晚說,“不客氣。”

——

李洛唐拆了針之後,程晚一直想帶她去澡堂子洗澡。

那天她夜跑完,回到家裏,媽媽收拾好了幹淨的衣服在等她。

到了春天,澡堂已經沒有什麽人了。最近天氣也漸漸地暖和起來,在裏面沖澡覺得很舒适。

都四月份了,北城才停雪。

程晚說,寧城的冬天有的時候是不下雪的。

李洛唐問她:“寧城是什麽樣的?”

“寧城的冬天很冷,沒有暖氣,春天的時候會一直下雨,雨季很長。但是春天還是很溫暖的,會看到很多冬眠結束的小動物出來。”她小心翼翼地給媽媽吹着頭發。

“那小晚想回去看看嗎?”

程晚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在寧城沒有特別特別留戀的人,除了吳岩和葉卿。

她說:“我只想跟爸爸媽媽在一起。”

她摸了摸媽媽額頭上的疤痕,問她還疼不疼,李洛唐搖搖頭。

“媽媽,爸爸說他暑假要去燕城比賽,我們跟他一起去吧,我有點想爺爺奶奶了。”

程晚他們每年過年會回一次老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對程晚都很好,爸爸媽媽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程晚也很喜歡燕城。

李洛唐說,“好啊,回去跟你爸說說。”

“他肯定會答應的呀。”

程晚用一把木梳給媽媽捋着頭發,她小聲地問,“媽媽,你是怎麽跟爸爸認識的?”

“我們是青梅竹馬。”李洛唐接過她手裏的梳子,臉上帶着微弱的腼腆,自己梳頭發。

“真的嗎?”

“嗯,我都數不清認識多少年了。他工作之後就在北城,我跟他過來的,在這裏一待就十幾年了。”

李洛唐平靜地說着這些話,她的聲音好像小溪流裏的水,恬靜順暢地流淌在程晚的心裏。她從來沒有大聲嚷嚷過,講話總是柔聲細語的,這樣的女子,怎麽會有人舍得對她發脾氣呢。

“小晚。”

“诶。”

“你爸爸對我很好。”

“我知道。”程晚笑起來。

“你以後選男朋友,就要找爸爸這樣的。”

聽見這樣的規勸,說起像爸爸一樣的男人,程晚第一個想到的是葉卿。他們同樣的儒雅,談吐溫和,态度謙卑,像修竹,像君子。

這個想法使她臉紅了一下,“我還小呢。”

李洛唐也笑了,學她的口氣說話,“咦,我還小呢~”

程晚抿着嘴巴笑着,她背過身去穿衣服,摸在口袋裏,取出了一顆巧克力,還是嚴禾那天在醫院給她的,另一只口袋也有東西,程晚捏着一張奇怪的紙條。

她在昏暗的燈光之下努力辨認紙上的字——

“程晚,明天晚上來一下東操場吧,找你有事。”

沒有署名,字跡也是陌生的,可是上面寫的确實是她的名字。

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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