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殿裏,一個少女穿着淺綠的袍子,正在翻箱倒櫃地尋找什麽。她背上的包袱,一條珍珠串露出半截,随着她的動作在不停地晃動。
“翁主,你這是在幹什麽?”一道蒼老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少女身體猛地一震,緩緩回過頭來,薄薄的單眼皮跳了一下,“陳阿叔,我沒想跑……” 袖子裏的金鏈子“啪”的掉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唉,剛想收拾細軟跑路,就被抓個正着,雯蘿輕嘆一聲。
大概沒有比她更倒黴的穿越者了,一睜眼便宜爹就死了,留下這個叫毛的國家。也就一個縣城那麽大吧。夾在秦、晉、楚之間,成為礙事的小東西。誰都想把它吞并了,好讓自己的邊境線離敵人家近一點,方便下回打仗,不用繞道。
再加上毛窮啊,每年都得問鄰居借點糧食。秦國讨把米、晉國要勺面、楚國給碗豆子。毛國就像一個披着麻袋笑嘻嘻的少年,杵在富戶家門口,看着就想給他一巴掌。
她這邊思緒亂飛,那邊陳阿叔已經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開始聲讨了。
“你是一國之君,如不振作起來,怕是姬候在地下也睡不安穩啊。”他指着殿外,“如今楚國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正需要翁主帶領大家一起抗争。翁主你看,因為你遲遲不宣兵,百姓們都從密道裏向外逃竄啦。”
還有密道?
雯蘿眼一亮,“叔啊,密道在哪兒?讓他們帶我一個呗。”
“翁主,”陳阿叔氣憤地手指顫抖,“你以為你逃到外邊就萬事無憂了?沒有背景,沒有勢力,你那點子財物還沒等花出去就被人搶了。而且還會被楚國的人追殺,他們是不會讓亡國之君有翻身機會的。”
“那怎麽辦?”雯蘿小臉一垮。
“翁主聽,”陳阿叔一臉欣喜地指着外面,“擂鼓敲響了,李将軍正在集結士兵。這個時候,翁主督戰,一定會加倍振奮人心的。”話說完,他就率先跑出去。
這叔八成是瘋了,雯蘿翻個白眼。
就這座破爛小土城,拿什麽跟楚國十萬精銳抗争,靠風吹迷人眼嗎?
不行,她還得接着跑路。
她把包袱摘下來,把露在外面亂七八糟的首飾歸攏了一下,“叮——恭喜綁定天空城誇誇系統。我們的目标是,讓您的城最後飛起來。”
她停下來,眸光裏透着驚愕,四下環顧。我碰哪了,剛才是什麽聲音?左手輕輕擡起,赫然發現食指上,不知什麽時候,套了一枚湛藍的指環。她正琢磨間,又聽到那個聲音。
“現在展示系統界面。因為權限不夠,目前只能兌換圖紙加少量實物。”
一個碩大的古色古香的水鏡突然出現在眼前,她猛地往後退了幾步,丹鳳眼睜的圓圓的,盯着屏幕,眸光裏全是驚愕。只見上面布滿了灰色的圖标,只有兩個在閃啊閃啊的。
這是什麽?她伸手觸碰了其中一個閃爍的圖标。
“能量五個,開啓種子兌換,請選擇。”
啊,不不不,她慌張縮回手,仔細端詳畫面。發現似乎除了閃爍的圖标,那些灰色的都不可以按。她點了另一個圖标試試。
“能量五個,開啓武器兌換,請選擇。”武器圖标下,唰地出來無數灰色圖标,只有一個閃着微光。
只有一個選項能點,選個鬼選?她皺着眉點了一下。
“兌換炸藥成功。”
我只是看看,還沒說兌換啊,摔。
雯蘿無語凝噎,不過轉念一想,有了炸藥,還怕什麽十萬楚軍?炸它丫的。她搓着手掌,一臉興奮地等着水鏡吐出十噸炸藥或是二十噸。
但是,上面這行已打印是個什麽意思?
她皺着眉,下一刻,水鏡像泡沫一樣碎掉消失,一個薄薄的巴掌大的小冊子落下來,上面兩個大字,炸藥。
她現在又想收拾收拾包裹跑路了。
“翁主,”掌管庖屋的婆婦菊慌慌張張跑進來,“糧倉被百姓和奴隸破開了門,他們喊着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知道了,”雯蘿不感興趣地應一聲,“他們說得有道理。”
“可那是翁主你的財物啊,”菊聲音顫顫,“那些暴徒太不受規矩了。”
我的財物都在包袱裏呢。
雯蘿拾起小冊子,拍拍上面的浮灰。可惜她穿來的太晚了,要是早幾天,把炸藥做出來就好了。
聽着城外擂鼓震天,戰意四起。她心沉了沉,馮阿叔說的話是對的,別人都可以逃,唯獨她不可以。因為逃出去也是個死。但是或許可以用這個奇怪的系統做點什麽?只要多拖幾天,就可以做炸藥,威震四方鄰居。
她皺着眉走出大殿,一路走到街道上。
到了這裏,她才感受到了和宮室裏面不同的氣氛。街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胡亂奔跑的人。啼哭之聲,震天動地。有的用木車推着兒女、有的攙扶着老父母,人人背着大包袱。
一個壯漢扛着自家的豬,匆匆從雯蘿面飛奔過去。所有人都争相跑向密道的方向。
這些不都是她的子民嗎?真是大難來時各自飛。還有那個密道,這麽多人都知道,哪裏還有秘密可言。
“翁主,”一個年輕的将領駕駛着犢車停在她面前,“翁主可是要去督戰?快快上車。”
雯蘿見之大喜,本來她就不知道路,這下可好了。她拎起裙擺笨手笨腳爬上去。小将揚起鞭子抽在牛臀上,老黃牛立刻邁着沉穩的步伐朝城門奔去。
明明城門就在肉眼可見的地方,但是就是半天也跑不到。
雯蘿忍不住問道,“你這牛多大年紀了?”
小将臉一下通紅,期期艾艾,“這牛,已經活了十二年了。”
哎呀呀,她忍不住多看了黃牛兩眼,十二歲就相當于人類的六十四歲。啧啧,竟然讓這麽位古稀老人拉車。
小将的臉更紅了,翁主沒有說話,一定是生氣了。這不是延誤戰情嗎?他責怪自己。
可是,這已經不錯了,整個毛也找不出幾頭牛來,毛實在是太窮了。但他不敢說這話,他偷偷看着年輕美麗的少女,雖然城外被楚國大軍圍着,今日肯定是九死一生。但是能為這樣的君主死去,是他的榮幸。
犢車終于到了城門下,她沿着階梯上了城牆。
眼前旌旗蔽日,塵土連天。黑壓壓看不着邊際的大軍整齊劃一的堆在城下。
她吓得冷汗直冒,楚王也太客氣了,哪裏用得上這麽多人啊,一人一口唾沫小土城就得倒了。這就像弱隊遇上強隊,本來随便上幾個隊員就能解決的事,非要上套王牌。實在是太尊重對手了。
“這些,全是楚國的兵嗎?”她顫顫巍巍指道。
“回翁主,還有咱們的毛兵。”小将指了一下。
她險些落下淚來,原來她不是光杆司令啊,她還有手下……
順着小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你是說那一小塊?”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指着整齊劃一的楚軍前方,那稀稀拉拉的幾百人。如果不說,她還以為逃出城的窮苦百姓被堵了回來。
“他們的盔甲呢?那都是什麽武器……”
“回翁主,實在是咱們毛國太窮了,發不起太多軍饷。所以他們平時在家務農,戰時當兵。翁主看,那就是臣的阿父。”小将指着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将道。
“唔,李将軍還是很像樣的。”雯蘿猜這個一定就是陳阿叔說的集結士兵的李将軍。
“謝翁主誇獎。”小将興奮地臉色通紅。但是下一瞬他就又愁眉苦臉,“翁主,咱們要如何應戰?說實話,打起來,既沒有戰車,又沒有徒卒,咱們根本頂不住。”
雯蘿十分無語,這樣毛都沒有的國家,是怎麽活了兩百年之久的?早該被滅了才對啊。
小将又嘆氣,“楚軍神勇,這次來的正是楚國的急先鋒,楚王的嫡系禁衛軍,申息之師。翁主知道什麽叫申息之師嗎?”
她搖搖頭。
“楚國滅掉申國和息國後,在申縣和息縣建立的軍隊。楚國依靠這支勁旅,滅弦國、江國、黃國、英國,所向披靡。”
雯蘿知道,春秋戰國時期,小國林立。有的地方一個村莊就敢稱國。導致整個大地上建立了五百多個國家。很多還是國中國。于是大國開始領土擴張,不斷吞噬小國。哎,那個申,原來就在毛旁邊。
“翁主看,楚軍分成四路縱隊,正好對應我們四個城門。楚軍這是打算一個都不放啊。”
“那我們就沒辦法了嗎?”
小将點點頭,“不瞞翁主,今日之戰,毛國必滅。臣全家老幼只等城滅,就會齊齊在家中飲下鸠酒,絕不背叛翁主。”
雯蘿十分感動,“也不用這樣,我覺得毛還有救。”
她蹙起秀眉,吩咐剛爬上來的陳阿叔道,“去跟楚軍的将領說,我有寶物要獻給楚王。他若說破城後就能得到寶物了。你就回,城在寶物在,城毀寶物毀。”
“不必那麽麻煩。”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裏面蘊含着無畏、無聊、甚至還有一絲落寞以及一絲輕視。
誰呀?竟然公然否定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好辦法。
雯蘿扭頭,剛要開口反駁,就被怔在原地無法動彈,眼瞳裏映着男子姿容清冷,如詩如畫的眉眼。因為太過震驚,甚至沒發現男子坐在輪椅上,以及他身後站着一群同樣衣飾的人。
那個人,一身玄衣,墨玉束着黑發,明明有一雙潋滟細長優美的眼,裏面卻沁滿絲絲入扣的冰冷和漠然。陽光稀薄地披在他身上,似乎永遠也融不進去。
原本嘈雜的城頭驀地安靜下來,兵士們不約而同地讓開好大一片地方,讓那群人過來。眼神既恭敬又好奇。
這人是誰?
“翁主忘了嗎?”陳阿叔小聲提示,“這位是墨家的钜子,墨染流。”然後他更小聲道,“他欠了姬候一個恩情。”原本來送姬候最後一程,沒想到就遇到楚軍圍城。
“我沒忘。”她手縮進袖子裏,用力摳着掌心,裝出一副見慣了大世面的模樣,淡定道,“钜子要如何解楚軍圍困之局?”
墨染流勾起唇角,眸光中盡是諷刺,“我能讓楚國暫時退軍。但是伴随而至會是更兇猛的打擊。你,可以接受嗎?”
雯蘿用力點點頭,“只要楚國暫時退兵,我就有辦法讓他再不敢來。”
小将和陳阿叔立刻同時吸氣,翁主真是敢說。
所有人都注視着墨染流,緊張到閉住了呼吸。心裏猜測以機關術聞名天下的墨家,會拿出什麽精巧的制勝法寶?聽說墨家會做一種非常小巧的弩箭,藏在袖間,萬步取人首級輕而易舉。
城牆下,楚國統帥正在陣前與毛國将軍對罵,這也是兩軍對陣的傳統。一個罵對方不是周王室的封國,憑什麽打完這個打那個?一個罵前年加去年欠的豆子都不還,打你怎麽地?
就在這時,楚國統帥看見城牆上出現的那名男子,兩只眼睛瞬間瞪得如銅鈴大,嗓子失了聲,嘴唇不停蓊動,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他看着那人冷淡漠然的眼,一股冷意就從心頭萦繞而來,額角明顯抽搐了一下。似乎那個人僅僅睇過來一眼,就足夠他畏懼。想起多年前楚王宮那個夜晚,殺敵無數的他也禁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許久才找回一絲力氣,撚去手心的汗,低聲道,“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