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些回不去的曾經
科技館之行是一直到八月末才成行的，這其中有方以心的國畫課的原因，也有始終難以将行程湊在一起的方恒和鄭彥青的原因。湊來湊去，終于在暑假的尾聲湊出了這麽個時間，還只湊到一個下午。
方恒記得第一次來科技館還是高中，那個時候科技館剛剛落成不久，她們幾個好友圖新鮮一起來玩了一整天。第二次則是大學的時候和鄭彥青一起來，那一次她熟門熟路，專門挑了自己有興趣的幾個板塊和幾個項目來玩，不亦樂乎，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個時候她的身邊有她曾經深愛着的鄭彥青。
鄭彥青也依然記得那一次的科技館之行，一進科技館對方恒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裏這麽多年都沒有變。”
方恒只是笑笑，沒有說話。是沒有變，只是物是人非。
鄭彥青和方恒一人一邊牽着方以心的手，方以心在中間蹦蹦跳跳，看得鄭彥青和方恒都忍俊不禁。他們三人在此刻看起來，那麽像一個三口之家，鄭彥青突然在想，如果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麽是不是每一天都是這樣的，他轉頭去看方恒，方恒的臉上洋溢着看着女兒的那種溫柔的笑，她以前也這麽對自己笑，只是此次重逢之後，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能見得到。
剎那間，他的心中有些許失落，那些歲月似乎從他的指縫裏漫漫溜走了，他來不及抓住，也抓不住。
方恒和鄭彥青商量了一下，帶着方以心去了動物世界和兒童樂園，小孩子從來都是三分鐘熱度，方以心一開始看得滋滋有味，到後來便也覺得疲倦了，由一蹦一跳變成走路一拖一拖。
鄭彥青見女兒累了，就彎下身把她抱了起來。
方恒看着這對父女的背影，怔楞了一下，記憶中的另一幕突然浮現了出來，那一雙搶在她之前伸向方以心的手。
鄭彥青回過頭見到方恒面無表情地望向他，似乎是在出神，喚了她一聲，方恒才反應過來向他們父女走去。他提議尋個地方休息一下，場館裏雖有不少供人休息的座椅，但大多都被人占了，他們拐到了個人較少的角落裏找了個座位坐下。
鄭彥青今日如同大學生一般穿了短袖汗衫沙灘褲，身上背了個雙肩包，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個便當盒，打開裏面裝了各類水果，他又找出兩把塑料叉子，遞了一把給方恒，另一把自己拿着給方以心叉水果吃。
方恒看着他給方以心喂水果，又拿紙巾小心翼翼地給女兒擦幹淨唇邊殘留的汁水。他一如既往的溫柔細心，如同從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兩人出去玩鄭彥青也會在背包裏帶一盒水果或是點心，方恒時常吃得很不小心，唇邊會沾滿了果汁留下的漬跡，鄭彥青總是會嘲笑她，然後取出紙巾輕手輕腳地幫她抹幹淨。
方恒想，如今已經可以這麽平靜的想起往事，不悲不喜，那些年少的時光很美好，而她如今也不必再恨鄭彥青，這樣也很好。
方恒和鄭彥青帶方以心去完科技館，又帶着她出去吃了飯才回家。到得小區門口的時候，鄭彥青照例不會把方以心送上去，不需要方恒提，連他自己也會覺得見到了方恒的母親會尴尬。
他和方以心道了別，讓女兒在自己臉上親了一口，這種幸福的感覺以前不曾嘗試過，現在擁有了只覺得太美好，像小孩子渴求糖果，一顆又一顆，卻怎麽也不夠。
“方恒，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鄭彥青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俨然是有要緊的話要說，方恒将方以心送上樓，回到樓下的時候，鄭彥青正雙手插在口袋站在小區的花園裏，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慢慢地踱步。
當鄭彥青心裏有重要的事或者面臨重要的選擇的時候，他便是這副形容，方恒仍然記得。
方恒走到他面前，問他，“有什麽事跟我說？”
鄭彥青站定，看着方恒。
八月底的夏天，白日裏依然炎熱，晚上卻較之前涼快些，時而有陣陣微風吹來，吹起方恒鬓角的碎發。
“方恒，現在這個情況，我想了一下，也和我父母商量了一下。”他說得很慢，也很鄭重，“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們之間有什麽問題？”方恒詫異。
“方以心還小，我想過了，一個完整的家庭對她的成長會比較好。”鄭彥青如是說。
方恒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鄭彥青所說的事會是這件事，“鄭彥青你不是開玩笑吧？”
“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樣處理最合适。”鄭彥青依舊看着方恒，眼裏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那麽你女朋友呢？”方恒突然想到了陸怡菁，那個站在鄭彥青身側的女子，方恒記得她的眼裏滿是對鄭彥青的依戀，如同當年的自己一樣。
鄭彥青不意方恒會提到陸怡菁，頓了頓，才道，“她會理解的。”
方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她覺得這個提議太過莫名其妙，也許在很多人看來，為了女兒，他們就算是将就對方都說得過去，但她除了先頭幾年會這樣去想，這兩年來從來沒有把和鄭彥青再在一起列為考慮事項，除了用作借口來面對夏宇楓。
鄭彥青見方恒沒有說話，轉而道，“你回去考慮一下，但我是認真的，心心明年開始讀書了，我想給她最好的環境。”
“這件事不用考慮。”方恒的表情明明白白寫着否定，“心心是你的女兒這個事實不會變，但我們沒有理由為此就要被硬扯在一起過一輩子。”
“什麽叫做沒有理由？心心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嗎？”鄭彥青不贊同方恒的說法，在他看來以女兒的利益為先是理所當然。
“我知道你想給心心完整的家庭，我也想她擁有父愛母愛，但不是這個方法。”方恒發現自己語調有些高，停頓了一下，平靜了情緒，才道，“我跟你都不是六年前了，我們現在對對方沒有感情，因為曾經犯過的一個錯，如今用一個更大的錯去補，根本就是在錯上加錯。”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方恒。”在鄭彥青的設想中，方恒會抵觸，會猶豫，但最終也會基于跟他一樣的想法接受他的建議。
方恒抿了抿唇，“總之我不會同意。更何況還有陸小姐。”
“是不是因為那個姓夏的？心心說他隔三差五到你們家來……”
方恒打斷他，“什麽叫那個姓夏的？”無端的，方恒就覺得怒從中來，“不要說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麽，就算有那也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鄭彥青下意識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方恒是對的，就算她現在和別人在一起，那也是她的事，和他無關，從六年前他們一刀兩斷開始，就和他無關。
一時之間，對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
良久，鄭彥青道，“我們還可以再試一試不是嗎，我們雖然錯過了六年，但還有之前的三年，還有方以心，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先前正在低頭兀自思考的方恒聽到這話唰地擡起頭，她直盯盯地看着鄭彥青，她确定自己剛才沒有聽錯，鄭彥青确實說了“從頭來過”四個字。她不懂，他怎麽還可以理直氣壯說出這四個字，從頭來過，在走錯了這麽多路，走岔了這麽多路之後，他們之間要怎麽再從頭來過。
她也曾經想從頭來過，但她如今知道無論如何都回不到從頭。
鄭彥青就這麽被她盯着，他從她的眼裏看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依然這樣直視着她，他希望她會改變主意，他想，他們是可以從頭來過的，只要方恒願意。
“鄭彥青。”方恒吐了口氣，“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回不了頭了。”
“如果我想回頭呢？”六年來，鄭彥青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他想回頭，方恒會不會願意？
離開之後，他越發留戀過去，他曾經設想方恒會不會在等着他，會不會也仍然忘不了他，但是時間過得越久，這樣的假設就越薄弱，薄弱到不堪一擊。他的身邊也出現了陸怡菁，她陪了他這些年，無論順逆，一直在他身邊默默守護支持，他終于還是攜起了她的手，他以為他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都做了對的選擇，直到重新遇到方恒，這樣的信念起了動搖。而後方以心的出現，似乎更是給了他一個合理的借口，去再一次考慮那個問題，如果他想回頭。
方恒搖搖頭，“你不是想回頭，你是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不甘心，如果你真的想回頭，不會今天才來說這些話。”
“鄭彥青，你太貪心了。人不可能想要什麽都能得到，你想要出國深造的時候就出國，想要身邊有人陪伴的時候就有人适時出現，你已經擁有的很多了，那些曾經的遺憾，那些不甘，就放過吧。你這麽做，對陸小姐，對我，對你自己都不公平。”
方恒的這番話幾乎是戳中了鄭彥青的死穴，是的，如果他真的下定決心要回頭，他不會等到今天說這句話，不會等到有了方以心這個借口才來說這句話。他确實貪心，他想要擁有現在的一切，又想要尋回當年的感情，但人不都是貪心的嗎。
方恒沒有等鄭彥青的回答徑自說道，“你今天說的話，我當你沒有說過。我們之間的關系只是方以心的父母，現在是，将來也是。”
說完她便轉身出了花園上了樓，她不會嫁一個不待見方以心的男人來委屈女兒，也不會僅僅為了女兒來委屈自己的下半輩子，更何況那個人還是曾經放棄過自己的鄭彥青，否則，她寧願一輩子都是一個人。
鄭彥青一個人站在花園裏，看着方恒的背影消失在門背後，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正如方恒所說，這樣做對誰都不公平，但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公平，平衡之後去做出最好的選擇又何錯之有。
他站在那裏，似乎感覺不到空氣中仍濃厚的夏意，也感覺不到微風拂過的清涼。
六年前他也曾站在這裏，是在他和方恒分手之後，他一個人在她家樓下站了很久，他期待方恒正好下樓來，卻又害怕見到她，因為他不知道見面之後可以對方恒說什麽，說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對當時的方恒來說一文不值。
這麽多來他也曾回過頭來想從前的事，他有些難以理解自己當初所做的決定，他到底是為什麽會選擇隐瞞，後來他終于是想到了，他認為自己是因為害怕方恒知道之後的反應，越接近尾聲越害怕，越害怕便唯有藏得越好。
他突然很希望這一切不是真實的，突然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發現自己只是在大學的課堂上睡着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