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修養三四

田單果真入了趙國,趙勝怏怏地讓出了相國之位,滿腔心酸無人可訴,只能跑去跟大舅子魏無忌訴苦。

魏無忌也苦的很,魏王想害他,他到現在也不敢貿然歸國,就在趙國待着,想想也心酸。于是跟趙勝相對哀嘆,一個比一個愁悶。

最後相對無言,魏無忌站起身說,出去散個心吧。

于是他打馬到了易姜的亞卿府。

易姜的心情比他更糟,田單入趙,占據了趙國的相國之位,而齊國的相國則成了公西吾。除此之外,為了換取田單入趙,趙國還割讓了三座城池給齊國,都是很富庶的城鎮。

多麽好的一步棋,不僅讓齊國勢力堂而皇之地進入了趙國,還讓齊國開拓了疆域,自己也成了齊國最高官員,只因為他在最恰當的時機下提出了這個建議,可能都将趙太後的心境摸得一清二楚。

易姜左手支桌托着腮,右手轉着筆,忽聽門外傳來魏無忌的笑聲。

“好友,你說怪不怪,”他一邊進門一邊笑着道:“昨日我馬圈中黑馬與白馬互相鬥狠,黑馬将馬圈撞開,招來了同伴,我想放自己的坐騎進去幫白馬,它卻不知好歹,非要以一敵多。”

易姜勾唇,依然轉着筆:“你想說我就是那匹白馬?勸你死心吧,我沒打算将魏國勢力引入趙國,所以你的幫助我不需要。”

魏無忌臉色一僵,翻了個白眼,坐到她對面來:“你這般固執,遲早要吃虧。”

易姜坐正,舀了一盞茶湯,推向對面:“趙國此時就像一塊肥肉,人人都想來咬一口,別人還沒來,齊魏自己先動了,那之前的結盟算什麽?你是不是看齊國先下了手,按捺不住了?”

魏無忌挑眉,剛想說話,忽然一陣稀稀落落的響聲從頭頂傳來,他擡頭看了一眼,奇怪地看向易姜:“什麽聲音?”

易姜平靜地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沒事,可能是老鼠吧。”

“啊?”魏無忌抽了抽嘴角,怎麽感覺像是有人在屋頂上走動,有這麽大一只老鼠?

片刻後,屋頂上的聲響沒了,東郭淮從門外走了進來,抱拳道:“主公,讓對方跑了。”

“跑就跑了吧,只要下次別再來就好了。”

“屬下一定嚴密防範。”

易姜點了點頭,他便退了出去。

魏無忌有些錯愕,壓低聲音道:“有人盯着你?”

易姜撇嘴:“一直都有。”

“公西吾?”

“嗯……”

“嗬,沒想到,這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什麽叫故意做給你看的?”易姜莫名其妙。

魏無忌笑了一聲:“你們倆郎有情妾有意,他還會這麽對你?”

易姜皺眉:“你監視我?”

“非也,我監視的一直都是公西吾,可惜他防範的太嚴密了,只在最近有了點機會。”魏無忌朝她暧昧地擠擠眼:“他好像對你格外上心,我一直想找出他的弱點,可這麽多年他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現在卻跟你走的這麽近。據說你們師兄妹還去深山幽會呀,不錯嘛。”

“……不像你想的那樣。”

“我只相信我知道的。”魏無忌的手指撥弄着茶盞上的漆紋,神情變得漫不經心:“我和公西吾明面上沒見過幾次,但暗着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女子感興趣,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師妹,你真的覺得他值得你托付真心?”

易姜感覺他這句話恰好捏住了自己的七寸,将她一直拒絕去想的問題赤.裸裸地挑了出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

魏無忌盯着她:“好友,你在裝傻嗎?趙國如今局面,難道沒有你的推波助瀾?”

“當然沒有!”易姜終于明白過來:“怪不得你一進門就要攙和進趙國來,原來你懷疑我跟公西吾合作?在你眼裏我是那種因情誤國的人?”

“那我該如何解釋這次戰事偏偏只有齊國得了好處呢?”魏無忌放下茶盞:“你不妨考慮一下離開公西吾,與我合作,他可能只是在利用你。”

“說到底你還是想讓魏國來分一杯羹。”易姜冷笑:“可惜要叫你失望了,從一開始我就是反對趙國任用田單的。”

魏無忌的臉上明顯寫着不信。

聃虧忽在此時從門外走了進來,腳步有些倉促:“姑娘,新齊地發生了騷亂。”

新齊地就是那三座趙國割讓給齊國的城池,這個時候發生騷亂,時機實在奇怪。但易姜并沒有特別的表情,只點了點頭。

魏無忌狐疑地看着她,等聃虧出了門,忍不住問道:“你好像知道要發生騷亂?”

“當然,就是我派人去撺掇的。”

“……為什麽?”

“騷亂之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很多東西,比如錢,比如壯丁。”

魏無忌恍然大悟:“你要留三座空城給齊國?”

易姜白了他一眼:“這樣你還認為我跟公西吾是在合作嗎?”

他愣了許久,讪讪地笑了一下:“看來是我誤會你了。”但随即他的眉頭又漸漸皺起,“有人說齊國活靠田單,強靠公西吾。一個能讓齊國起死回生的人,你是鬥不過的。”

易姜抿了抿唇,這話她是第一次聽說。也許公西吾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做事時你摸不準他在想什麽,但到最後一定會發現他的所作所為會有回報。就像他當初下山沒有選擇強大的秦國,卻跑去了剛緩過氣來的齊國一樣,如今齊國成了唯一可以與強秦對抗的強國。

這是不是跟他選擇自己一樣?如果強秦是桓澤,她也只能算是當初剛有起色的齊國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收回思緒,易姜執勺又給他添了盞茶。

“你以為我說他強是指他的能力?”魏無忌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以他對齊國的貢獻,為何一直只做了個上卿?為何天底下都沒什麽人在意他?”

易姜忽然想起剛開始她甚至都不清楚公西吾的下落,的确如他所言,公西吾一直都很低調,便下意識地問:“為何?”

“我不知道。”魏無忌撇撇嘴,一臉無辜:“所以除去他的能力,你更該擔心的是他的目的。”

易姜默然。

她的确沒想過,以公西吾的能力,要做齊國相國很簡單,為何非要借田單入趙才做?也許這不是偶然,也不是他忽然有了往上爬的念頭,而是早就計劃好的。

這個計劃造就了他現在既是齊國相國又是趙國上卿的身份,而田單成了趙相,無疑能讓他更便利地把握住趙國,他仿佛直到此時才橫空出現在世人眼中。

到底是什麽目的需要他這樣費心的安排?

“我好像成功挑撥了你們呢。”魏無忌笑着抿了口茶,起身道:“太罪過了,我還是先告辭了。”

“等等。”易姜叫住他,這人看着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其實肚子裏全是主意。她給自己也添了盞茶,臉上堆起笑:“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

魏無忌又坐了下來:“什麽問題?”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當初是你請你姐姐說服平原君救我出獄的。”

魏無忌點頭。

“你還說你是受人所托。”易姜牢牢盯着他:“那個人是誰?”

魏無忌笑得狡黠:“想知道的話得有等價的秘密來換才行。”

易姜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在他耳邊到道:“如果我拿公西吾的目的來跟你換呢?”

魏無忌神情略有變化:“那倒是可以考慮,但你首先得知道他的目的。”

“我一定會知道。”

魏無忌盯着她的雙眼,大概是被她眼神裏的堅定說服了,點了一下頭:“好吧,成交。”

“是誰?”

“還能有誰?”他笑得陽光燦爛:“當然就是你的情郎公西吾啊。”

“……”易姜詫異地直起身子,怎麽會是公西吾?

按照公西吾的說法,因為桓澤愛慕他被拒,要求與他比試,然後失敗入獄。可公西吾既然将她送了進去,為什麽又要救她?如果要救她,為什麽又要等到那時候才救?當時她已經在牢裏待了兩個多月了,桓澤本尊則要更久吧。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天已經黑了,卻忽然開始下起大雨,這時節已經很熱,雨水卻絲毫沒有沖淡空氣裏的熱度。

公西吾正在處理政務,童子進來禀報說亞卿來了。

他放下筆,擡頭易姜已到了門邊。她收起傘瀝了瀝水,放在門口,走了進來。

今日她竟然穿了女裝,長發分兩側梳至腦後束起,發上戴了一枚精致的華勝,垂珠懸在額前,那張臉猶如被明珠烘托,居然還上了妝,黛眉朱唇,看起來竟有了絲風情。身上深衣雪白,腰帶上配着盛滿花瓣的香囊,每走一步都有淡淡的香氣彌散開來。

公西吾一直目視着她走到跟前,微微笑了笑:“師妹今日與衆不同。”

“我是來恭賀師兄的。”易姜沒坐在對面,而是依着他身旁坐了下來:“師兄如今是相國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公西吾唇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我已收到賀禮,三座空城。”

易姜低頭嘆氣:“師兄這是在怪我了。”

公西吾伸手攬了她一下:“沒有的事,我很佩服。”

易姜擡頭看着他:“你以後是不是就沒什麽機會留在趙國了?”

她這話說得有些哀愁,公西吾的語氣不禁軟了下來:“戰事未了,我不會走的。”

易姜偎進他懷裏,眼睛盯着他案上,那裏全是一卷一卷的竹簡。

“師妹要看嗎?”公西吾扶她坐正,随手抽了一卷竹簡朝她遞了過來。

易姜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他這麽大方地就把竹簡遞給自己,倒弄得像是她有意要窺探一樣。她接過來展開掃了一眼,又遞給他,搖搖頭:“密密麻麻的,看不下去。”

公西吾笑了笑,随手扔在案上,起身道:“既然來了,一起用飯吧。”

易姜點點頭,跟着他起身走出書房。

大雨停了,殘餘的水滴沿着瓦片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的住處似乎永遠只有寥寥數人,回廊上靜悄悄的,甚至都沒有懸燈。

易姜跟在他身後,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公西吾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怎麽了?”

“師兄,當時我在獄中,每日也是這樣黑洞洞的。”

“怎麽忽然想起獄中的事了?”公西吾手托着她的後腰,将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易姜依舊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我很後悔,當初那麽不懂事,非要和你比個高下。”

“那倒沒什麽,只是你當時還病着,在牢裏太危險,又不肯出來。”公西吾說到此處微微嘆了口氣。

易姜心裏慢慢過濾着他的話,原來她之前猜想的沒錯,桓澤這副身體的确是有病的,但這麽久了都沒聽他和聃虧提起過,實在奇怪。

難道當時就是因為桓澤拖着病體又不肯出來,他才請魏無忌出手救人的?

“相國,”童子走近,向公西吾見禮:“有客到訪。”

“現在?”公西吾看了易姜一眼,微微蹙眉,正要開口回掉對方,易姜搶先道:“師兄去忙吧,我改日再來就是,反正多的是機會。”

公西吾只好點頭:“那好吧,我送你出門。”

“不用了,別讓客人等太久。”她笑了笑,越過他走了。

一直到大門口,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雨傘還丢在書房門口,只好又回頭去取。

書房的門仍然開着,裏面的燈就快沒油,光線微弱。易姜拿了傘,目光又落在案上那堆竹簡上,猶豫着擡起腳,忽然腳步“叮”的一聲輕響,一支短箭射在門檻上,堪堪離她腳面咫尺。

她強忍住回頭查看的沖動,裝作毫不知情般低頭擦了擦鞋,站直身子抖了抖傘,原路返回走了。

正廳裏,童子輕手輕腳走到公西吾身後,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公西吾找了個托詞暫別客人,起身去了書房,剛到門邊,從遠處閃出一個黑影。

“誰叫你貿然出手的?”

“我以為她想進書房。”

公西吾左右掃了一眼:“你的箭射在何處了?”

“就在門檻上。”

公西吾蹲下.身,手指輕輕撫了一下門檻,上面有個小小的圓坑,而造成這圓坑的短箭卻沒有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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