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修養四一

聃虧沒想到自己會被擒。他是趕超過來的,所以單槍匹馬,但以他的身手,對付幾個護衛也不在話下,只是沒想到易姜身邊根本不止幾個護衛。

易姜不知怎麽想出來的花樣,給他頭上套了件衣服。他看不見路,被帶上車,走了許久才停下,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被拿掉衣服時,已身在一處屋舍。他環顧四周,是間幹淨簡單的屋子,除了床榻和桌案,幾乎沒有其他陳設。

易姜坐在他對面煮茶,一面往其中添佐料一面道:“你來得正好,正好我有件事想要向你求證。”

聃虧雙手被縛在背後,但還是端正跪坐好:“姑娘但說無妨,只不過我不一定會回答。”

“你不回答我自有叫你回答的方法,就看你願不願嘗試了。”

聃虧不禁愣了一下,她依舊垂着眼盯着茶湯,一點不像和他開玩笑的樣子。

易姜忙完,擡頭朝他看了一眼:“你要侍奉的人,本不姓公西吧?”

“原來是要問公西先生的身份。”聃虧扭過頭去:“恕虧無法直言。”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隐瞞不了的。裴淵雖然是一介平民,但他以前為韓國王公效過力,據說韓國至今還有人在追殺你家主人呢。”

聃虧眉頭皺成了川字:“姑娘都知道些什麽了?”

“早先裴淵便與我說過一些,我沒怎麽在意,現在才想起來有這麽回事,應該說我什麽都知道了。”易姜沖他親切地笑笑:“我該稱他一聲公子吾麽?一個沒有領地的公子?”

“領地?”聃虧像是帶了許久的積怨,忿忿道:“你腳下所站的魏國,還有趙國和韓國,原本都該歸他一人所有!”

易姜臉上的笑漸漸隐去。

這的确是莫大的榮耀,他本該擁有一個那麽顯赫的身份,那龐大富庶的一方霸國若還存在,以他的能力,能與秦國抗衡的就不會是現在的齊國了。

可惜他晚生了太多年。

“先生不讓我們稱呼他為公子。”聃虧喘了口氣,不激動了,反而有些頹唐:“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倒是經常想起你。”

易姜眉目一動,嘴角露出笑來:“是嘛,如何想我的?”

“我沒見他在意過誰,但他手下眼線這兩年大多都用在了你身上,大概他對你……”餘下的話聃虧沒有說下去。

易姜“撲哧”笑出聲來,端着碗茶到他跟前:“不要想太多,他只是想禁锢住我罷了,他幾乎暗中培養了我,又如何願意放任我在外與他作對呢?”她舉着茶盞送到他嘴邊,忽地手掌一翻,茶水都淋在了他臉上,“這樣是不是清醒多了?”

“……”聃虧閉着眼,一臉狼狽。

易姜起身,叫來東郭淮,讓他準備動身。

“去哪裏?”聃虧終于忍不住問。

“反正不會帶上你,你關心這麽多做什麽?”

“你要放了我?”

“是啊,帶着你,公西吾很快就會找到我。”易姜走出門去,口中道:“勸你老實點,否則我也可以改變主意殺了你,留着你不過是為了傳個話給公西吾。”

“什麽話?”

“叫他盡早收手。”她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車轍辘辘,行駛在颠簸的小道上,聃虧依舊被捆着雙手蒙着臉,半道上被丢下了車。

馬車繼續前行,一路不停,穿過邊境,進入韓國。

韓王早已在國都新鄭等候,易姜到達時已是好幾天後,沒有着急入宮,而是等着韓王再三催請後才終于動身前往韓王宮。

這三年間她跑遍列國,對諸位國君都或多或少有了些了解。燕王傲慢自大,楚王謹小慎微,魏王疑心病重。而韓王則是最沒特色也最典型的國君,驕奢淫逸,又希望國家強盛,處在破罐子破摔和奮發圖強兩點間搖擺不定的那種人。

這種人若是緊貼着上去,他反而看不上,但如果架子比他大,他倒覺得你真有本事,不敢錯過。

殿中燃了熏香,侍女們引着易姜和裴淵進了大殿,她穿着素淡的曲裾,披着白色的披風,鬓發都罩在寬大的帷帽裏。

隔着簾子,韓王端坐的身影不禁朝前探了探,只看到小半張臉,有些失望,又更加好奇,礙于對方身份,又不好直接叫她摘了帷帽。

易姜見了禮,跪坐下來:“韓王對如今情形,可有對策?”

韓王不料她開門見山,撫着短須搖頭:“秦國現在與趙國對峙陣前,似乎也沒我韓國什麽事了吧。”

“韓王莫要忘了秦國原本的意圖,他們進攻的本就是韓國。韓國被列國圍困于中間,國土最小,形勢最艱難,縱然有天下最強的弓.弩長劍,又怎敵得過秦軍鐵騎呢?”

這一句直戳到韓王心裏去了,他這才慌了:“聽聞先生有天女賜書,可有救我韓國之法啊?”

“若不能救韓國,我就不會前來了。”易姜雙手交疊放在膝頭:“要對付秦國,一兩國不足以成事,需五國合縱,共同抗秦。”

“五國?哪五國?”

“燕、魏、趙、韓、楚。”

韓王一愣:“為何沒有齊國?我記得齊國與趙魏是盟國啊。”

“齊國處于五國後方,不會正面與秦國起沖突,要它加入并非易事,不過正如韓王所言,既然同為盟國,它加入是遲早的事。”

韓王松了口氣,但又有些猶豫:“其他幾國……當真都願意聽先生號令?”

易姜笑了一聲:“諸位國君都已表态,就剩韓王了,若韓王也答應,五國便告天結盟,同組大軍。”

韓王那點猶豫被打消了,如果連燕國和楚國都願意加入,那他自然沒話說。正如她所言,韓國夾在中間,腹背受敵,實在是很艱難的狀态,若真能逆天改命該有多好。

裴淵全程一言不發,直到告別韓王出了大殿,他才悄悄扯了一下易姜的衣袖:“先生,不是才開始游說合縱嗎?您怎麽說其他國君都答應了?”

易姜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這麽說怎麽能迅速地聯合起他們來啊。”

裴淵真是服了,這麽正大光明的撒謊,可真有膽子啊。“先生為何這麽着急,眼下形勢并未到這地步啊。”

誰都這麽說,易姜只能無奈嘆息。

轉眼到了夏天,上黨的情形忽而急劇變化,王龁蟄伏日久,忽而主動出擊,勢如破竹,一舉破了趙兵駐地周圍所有的城池。

上黨猶如甕中之鼈,不出半月便被攻克。

廉頗馳援失敗,只好領兵撤退,一直退到了長平,命人修築工事,抵禦秦軍。

消息傳到邯鄲,趙王丹失望不已,還以為廉頗經驗豐富,不會有多少波折,沒想到他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不僅丢了上黨,還退兵到了長平。

仍霸着趙國相國之位的田單提出建議,撤換主将。朝堂上反對者有之,贊成者有之,一時間争執不下。而趙王丹則已有些偏向同意撤換廉頗了。

趙重驕匆匆入宮求見,一見到趙王丹便道:“王兄打算讓誰去替換廉頗?”

趙王丹很意外他會這麽關心國事,搖頭道:“還沒想好。”

“千萬不能是……”

“千萬不能是誰?”趙王丹莫名其妙。

趙重驕抿了抿唇,搖頭道:“沒什麽。”

易姜給他的信中寫了若趙王丹有意撤換廉頗,人選一定不能是趙奢之子趙括,原因卻沒有細說。趙重驕覺得古怪,但無法聯系上她,也不清楚具體緣由,所以就忍耐住沒有直說,否則不僅達不到目的,恐怕還會被認為是和趙括有私怨。

易姜也已收到消息,她剛從楚國回到魏國,得知趙軍已經退到長平,竟覺得炎炎夏日分外寒冷,立在窗前許久無言。

就算對戰國歷史再不了解的人,對長平之戰多少也知道一些。沒想到秦國終究還是把趙國逼到了長平。公西吾還是不肯收手嗎?明明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一招太狠,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魏無忌端着酒爵走到她身邊,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月亮:“你怎麽了?”

易姜收回視線,忽然道:“我要回趙國去。”

“什麽?你不躲公西吾了?”

“我本來就沒躲他,是他自己找不到我。”易姜朝門口走去,一邊道:“你準備好,過幾日便在邯鄲結盟合縱。”

魏無忌點了點頭,忽而反應過來,連忙追去門口:“你說什麽?過幾日?這麽急,合縱未免根基不穩啊!”

易姜在院中轉過頭來看着他,神情分外嚴肅:“管不了那麽多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魏無忌一頭霧水,到底什麽來不及啊!

齊國相國府裏,聃虧終于重新站在了公西吾面前,有些垂頭喪氣。

“她把你抓住,就讓你帶這麽一句話給我?”公西吾自案後擡起頭來。

“她還知道了您的身份。”聃虧這話說的有些小心翼翼。

“知道就知道了,這又不是多金貴的身份。”公西吾并無特別反應,問了句:“她過得如何?”

“過得很好,應該說非常好。”聃虧想起她那出行的架勢,比起貴族也不遑多讓了。只是變化太多,讓人心情複雜。

“那就好。”公西吾嘆了口氣:“可惜還是太固執,心裏始終惦記着趙國。”

聃虧心不在焉的:“我倒覺得先生你就偏愛她這固執。”

公西吾倒沒否認:“說的也是。”

“可是她好像很嫌棄先生,我說起你她還潑了我一臉的水。”

公西吾筆下頓了頓,一時忘了後面要寫什麽,撰緊筆瞥了他一眼:“潑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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