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4天
顧宏瑾背倚在公寓樓外面的牆上,周圍空蕩蕩的。修熙雯上去了,唐彬他們也上去了,顧宏瑾說他想一個人透透氣。
房間內的空氣太凝滞,這些天,他總覺得自己像脫水的魚,無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呆了很久,只是看到在街道對面跳街舞的兩個少年來了又走。耳邊像是傳來了幻聽“夜裏涼,你本來就感冒,早點回去休息吧。”是去而後返的修熙雯。
顧宏瑾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濕,用手捂住了眼睛。他是罪有應得,從修熙雯出現的那一刻,他就難以自我蒙蔽,只是怎麽辦,好難過。
他就這樣蒙着雙眼,将自己陷入黑暗中,修熙雯躊躇了一下,準備離開。她沒有立場叮囑太多,現在已經算是過界,不想不提及,才是回憶最好的遮羞布。
修熙雯腳步剛動,顧宏瑾就左手向後準确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修熙雯沒有吭聲,只看到捂着眼睛的顧宏瑾上揚了嘴角,聲音卻很是蒼涼“我不會做什麽的,就是,就是想和你好好道個別。”
遲來了三年的告別,了結的是當初的不告而別。
“好。”
顧宏瑾松開了扣着她手腕的力道。
掩耳盜鈴是傻,掩目明志呢,是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滿手的溫熱,那是內心酸楚的投射。
第二天,修熙雯沒想到顧宏瑾帶自己去的是教會,中國華人基督教會。
每一個迎面而來的人都會和顧宏瑾打招呼,并禮貌的向修熙雯點點頭。
顧宏瑾拿了餐盤,遞給修熙雯“先吃點東西,吃完飯會做禱告。”
都是中式的食物,修熙雯端着餐盤和顧宏瑾坐在了角落。教堂內的人交談聲音不大,偶有小孩繞桌子跑,也是歡快雀躍的孩童聲,并不擾人。
“你經常來這裏嗎?”修熙雯給跑到自己身邊的小姑娘遞了一個糖果,小姑娘落落大方的說了聲謝謝,又飛快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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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旋風少女,修熙雯心中感嘆,羨慕這種活力。角落裏又只剩下了修熙雯和顧宏瑾兩人。
“大一的時候剛到這邊,沒有錢又處處都要花錢,偶然和唐彬來過一次,後來就次次都來。”
“信教的人都很善良,只要聽她們唱詩歌,做禱告就可以吃一頓豐盛的晚餐,很劃算。”
三年的時間,他見了不少人來了又走,唯有他這個不信基督的人堅持了下來。唐彬那個時候和他開玩笑‘你這為了吃,也太不折手段了吧’。
那個時候唐彬不知道,因為他偶然的一次帶領,讓顧宏瑾沾了一個月以來的第一次葷腥,從此每周都借此打牙祭。
顧宏瑾對唐彬是感激的,所以就算後來境況好轉,唐彬大事小事不斷,他也不嫌麻煩,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修熙雯拿着筷子,不知道怎麽接這個話,這些日子,她隐隐覺得那段不告而別或許別有隐情,只是她刻意的不想探究。
其實,她倒是希望顧宏瑾因為夢想而放棄了她。她們沒有彼此許諾,也不算彼此辜負。一段可以放棄的年少歡喜,總好過少年折翼成長的慘痛真相。
“我說,我是因為收了錢離開你的你相信嗎?”
修熙雯震驚的看向他,開什麽玩笑,這種以豪門頂級權貴為背景的狗血情節怎麽可能發生在平淡無奇的兩個家庭身上。
顧宏瑾低聲笑了,像是開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小玩笑,只是笑容并不輕松。
“你知道風險投資嗎?”
修熙雯點點頭,她是學金融的當然知道。風險投資人會給具有投資潛力的企業提供基金,一種新型融資模式。
“很老套的情節,我的父親,雄心勃勃的創業者,創業,融資,破産,自殺,毫無擔當的父親,将爛攤子留給了毫無償債能力的妻兒。”
“當時除了風險投資,父親還借了不少外債,有貸款,有親戚的,甚至還有民間借款。每天都有人追債,強硬的或是暗示的。"
"那段時間我住校,母親在外婆家借住,有一天偷偷回家的時候,發現一個西裝革履的人一直在我們家門外轉悠,很奇妙,不知什麽念頭促使我上前問他‘你是來要錢的嗎?’”
那個人看了我一會,笑了“我是幫你父親還錢的。”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風險投資人。他給我父親的風險投資打了水漂,但按照合同規定,并沒有追索權,也算是幫着父親變相還款了。"
"像這種風險投資人,有的是錢,也知道投資企業具有高風險,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和我父親相處的過程中,對他有幾分賞識,知道他去世了,難免有些惋惜,才過來看看。”
顧宏瑾将他帶到家裏,家裏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一個多月沒有人住,甚至全是灰塵。那人也沒介意,創業者承受不了壓力自殺,未亡人在泥濘中生存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而他這樣的人,見過的尤其多。只是人走茶涼,還是令人惋惜。
他就在房間裏轉悠,房間裏的家具全都變賣,馬上銀行也會将抵押的房子收走。顧母走的匆忙,獎狀像廢紙一樣堆在角落裏,有一個獎杯滾在客廳中央。
風投饒有興致的捧起了那個獎杯,顧宏瑾也跟着看過去,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心痛楚的抽動了一下。
他還記得,這個獎杯被父親親手放在玻璃櫃裏面的情景。“兒子比我優秀,這個獎杯就放在書房正中央,到時候,每個來家裏做客的人都能一眼看到這個獎杯。兒子再加把勁,什麽時候獎杯堆得書房放不下了,就是你的本事。”
“你以為這些獎杯都是紅薯嗎,哪那麽容易拿?”
顧父擺擺手,不以為意“我兒子就可以。”那時,他是什麽反應?好像嘴角翹了翹。
“這個比賽我也參加過,只是我沒有你聰明,得的是第三名,”像是突發奇想,風投捧着獎杯玩味的看向他“我想再做一筆投資,對象是你,你願意接受嗎?”
“我未滿18周歲,是限制行為能力人。”16歲的顧宏瑾面龐稚嫩,吐出的語言卻足夠沉穩。
“這是我的事,若是你不遵從契約精神,不過是我投資風險的一個部分。”那中年人笑眯眯的回應。
“那,你需要我做什麽?”強自鎮定的顧宏瑾聲音中略微帶着顫,生活在一夕之間天翻地覆,他甚至不能判斷自己是否是在和魔鬼做交易。
好在,不是。那位風險投資人要求他好好學習,大學的專業選計算機,畢業以後為他的企業工作五年,成果由公司和他個人共同署名。不得不佩服這位投資人的大膽,以人為潛力股,現在看來,那人倒是慧眼識珠。
天使投資人幫顧家還了款,顧宏瑾和顧母謊稱是抵押房子多餘的錢。那時的顧母很脆弱,并沒有去深究這個漏洞百出的答案。
後來三年,顧母湊了些錢,開了小吃鋪,生活像是重新步入正軌。除了那份被鎖起來的合同,顧宏瑾時常懷疑這位投資人是不是自己命中的貴人。
直到奧賽冬令營以後,他拿到了星華招生辦的橄榄枝。那天他曾以為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天,美夢卻很快破滅。好像,從小到大,他的幸福都沒有很長久。
那時顧母已經被顧宏瑾告知這件事,看到這位風投的時候很緊張,甚至極力先要将債務攬在自己身上。她不能讓自己孩子的未來限制在一紙合同上。
那人還是笑眯眯的,和顧母說想和顧宏瑾單獨談談。房間裏面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中年人說“我想要完善你應該履行的義務。”
“什麽意思?”
“我希望你能申請到國外大學的計算機專業。”
顧宏瑾有些慌張,卻努力給他擺道理。國內的互聯網正在蓬勃興起,星華的計算機專業也是王牌專業,不比國外的名校差。況且當初拟定的合同并沒有這個方面的規定……
少了閱歷的小夥子在世故的中年人面前顯得無所遁形“這麽想留在國內,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顧宏瑾沒吭聲,那人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你覺得你的愛能走多久?”
“少年的感情是經不起現實的蹉跎的,越輕易的開始,緣分越會較早的消磨掉。如果你想和那個人過餘生,不如現在先舍得。”
“所以,你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自己一個人做了選擇,難道你覺得這樣做我們就會有未來?”
修熙雯覺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過于高估一段年少未成感情對一個人的影響力,還是你就那麽穩操勝券,認為即使我什麽都不知道,也會一直等你?”
“我沒有穩操勝券,只是當猝不及防有人将一直逃避的現實攤開在我面前,我在害怕。害怕擁有無限可能的你在現實中逐漸失望,終成怨偶。那時,我覺得我們是沒有未來的。現在,也這麽覺得。”
“這麽多日子,我既覺得那個懦弱逃離你身邊的自己做的對,至少我轉身時候,還沒有很狼狽。又時常想,”顧宏瑾看着遠處的十字架,似是看到了無數個參加禮拜時祈禱的自己“若上帝有大能,能不能将你帶到我身旁。”
“然後你真的來了。”
“可是我變了!”修熙雯毫不留情的打斷。
“是啊,你變了。”顧宏瑾苦笑着喟嘆。
別人是因為求學遠渡重洋,自己是為了一份因果背井離鄉。走的時候,他告訴自己,一定要盡快的成長,到時候,無論她身邊有沒有人陪伴,都要搶回來。
所以,他超負荷的學習,工作,只是,還真的能夠挽回嗎?他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