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狐妖夜話
平州城在最南端,而青州卻是在最北的阮陵城附近。前去京城卻經過此地顯然并非是路經,而是特意取道于此。然而臨淵是南國出生,實在是想也未曾想過,十月初居然就大雪塞路,因而準備實有不足,駕車的即便是飼養的妖獸莫生,也是步履維艱了。
“前面不遠應該有個客棧。”青麓道,随即打了兩個寒戰。
“冷得厲害?”臨淵問道。青麓搖頭:“我少年時在青州住了好些年,這才十月初,算不上冷。”嘴裏這麽說着,臉色卻并不大好。
莫生忽地嘶吼了一聲,臨淵從車裏探出頭去,果真在不遠的地方,風雪裏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棟不小的房子,看建架,果真是個客棧,不由地心下大定。
莫生是妖獸,雖說并沒有接近人的智力,但卻也知道到前面就不用接着冒雪趕路,居然也跑得快了起來。
不多時便趕到了那間客棧門廊下,臨淵随着青麓跳下車去,擡起頭,卻意外地發現這客棧的牌匾上題着不倫不類的名字:
塗山居。
臨淵下意識地輕笑了一聲,青麓不解地問道:“怎麽了?”臨淵搖頭:“只是笑‘塗山居’這名字,塗山,是天狐的住地,這客棧這名字倒是取得不倫不類的。”
“天狐?”青麓重複了一遍,塗山确實是天狐的居所,她疑惑的倒并不是這個,而是臨淵居然如此在意這個小破客棧的名字不倫不類。
“沒什麽。”臨淵解釋道,“只不過是說天狐,讓我想起一位久也不見的故人。”
青麓愣了愣,也并不追問,有些驚訝于這位故人居然能讓臨淵有一瞬間的失态。
客棧裏的喧嘩聲不知為何忽地安靜了很多,卻聽到有低低的男聲嘟囔着:“你們沖撞了狐仙大人!狐仙大人會降罰的!”
臨淵神色一滞,忽地笑了,擡手便敲門,朗聲道:“不知店家,說的是什麽狐仙?”
門一開,衆人皆愣住了,先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走了進來,她後邊半尺遠跟着進來了一個男子。這個男子長得異常清俊,他在這麽一個正在說着狐仙鬼怪的時候闖進來,幾乎讓人以為是狐妖親至。
然而他們之間半尺的距離卻很值得玩味。若是平輩論交,自是會離得更近些,若說是侍從,又當更遠些。這關系就很值得推敲了。
門外的莫生嘶鳴了一聲,臨淵回頭看了一眼以示安撫,接着道:“店家可還有客房可讓我與我家小姐借住一晚?我們坐騎還在外頭,還請店家幫忙帶到馬廄,行李搬到客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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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招呼跑堂的王三去幫忙,王三一跑到門口卻是被吓了一跳,那裏哪是什麽馬啊,分明是個長着鱗片,頭上有角,更可怕的是居然從肩膀的地方長出了兩個頭的怪物!
王三吓得不敢動,然而掌櫃的到底見過些世面,也知道有些世家豢養妖獸來拉車,狠狠地瞪了王三一眼,示意他趕緊去拉,王三吓得屁滾尿流,然而卻不敢不從,勉強地挪了出去。
突然有茶杯摔碎的聲音從另一邊的桌子上傳來,有人失聲叫道:“你……是你?!”
青麓回頭看過去,卻是個白衣公子,正是邢諾。他原本疏離而冷峻的眉眼之間此刻卻蔓延着炙熱,死死地盯着臨淵的臉,嘴巴微張,動了好幾下才合上,眼神裏那種灼熱的火氣也慢慢地消散了些許,卻仍是茫然一片。
青麓看了看邢諾失态的樣子,眨了眨眼睛,想起剛才臨淵的失态,便看向臨淵道:“這位,就是你說的故人?”
臨淵看了看邢諾,才轉頭向青麓道:“怎麽會,我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邢諾聽到這句話愣了一愣,慢慢地重又坐了下去,仍舊是看着臨淵道:“你,不是他麽?”
臨淵笑道:“不知公子說的‘他’是指誰’?”
邢諾幾度張口,神色迷茫,最後卻是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不對不對,你,自然不是。”
青麓正要說什麽,忽然間不經意看見了邢諾手裏笛子上浮雕的花紋,突然“嘿”了一聲,道:“公子你居然是玖山邢家人。”
玖山邢氏,要說在外界看來,也不過就是個權勢頗大的家族。然而在青麓臨淵他們看來卻并不是如此。
玖山,神鳥畢方的居所。玖山邢氏不過是畢方一族在外行走的通稱。岷山的白蛇巳氏,忽山的窮奇武氏也都是如是。而祁鳳山出來的大妖大抵都自認祁氏,常奉山的自稱常氏也大抵是相同的道理。
所以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只神鳥畢方。只不過畢方青羽火紋,因此邢氏人素來青衣紅焰紋,而邢諾居然穿的是白衣,因而青麓沒立刻認出來。
邢諾這才回頭看向青麓,随即微微彎腰道:“居然是祁鳳山主青麓大人,在下邢諾,剛剛真是太失禮了。”
衆人頓時凜然,祁鳳山主人,何其大的名聲,怪不得就連玖山邢氏的人都要行個禮,只是想不到祁鳳山主人居然這麽年輕。
青麓瞳孔微微收了一下,笑道:“居然是邢諾公子麽,也真是久聞大名了。”
邢諾這名字,在妖族之間确實很是有名,簡直可以說是鮮有人不知。這倒不是他修為多麽傑出,亦或是人品多麽高貴,卻反倒是因為一件“風流韻事”。
邢諾的天資甚好,性格又正直,剛剛化人,便被選為畢方一族的醫官,年輕有為,名聲很是不錯。然而在他化出人形後不久,約莫四五年前的時候,在一次外出的時候偶然遇上了狐妖一族唯一的天狐——狐姬。
這一見之下,這只情窦初開的畢方居然被迷得七葷八素,從此茶飯不思,只想着去追尋那位天狐,甚至不惜改穿白狐的白衣。然而狐姬修為甚深,早已離開狐族的聚居之地,是個常年居無定所的人,連狐族人都不知其去向,而這位癡情的邢諾公子居然沒過多久也就收拾收拾東西,下了玖山,幹脆去追尋狐姬了。
青麓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邢諾,想來也是有狐仙出現在這裏的傳聞吸引了邢諾的到來,因而不由地對狐仙的傳聞更為好奇,于是就近坐了下來道:“店家,那狐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掌櫃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地開始講述狐仙下方的故事。
故事不算複雜,也并不特殊,幾乎可以說是俗氣得過分,大意就是青州裏曾經有個劉姓的書生,他家境偏遠貧寒,全家都指望着他讀書出人頭地。然而家境貧窮到實在是難以供他念書,他也一度幾乎不得不放棄,然而有個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妹,極是愛他,不惜自己抛頭露面地傍晚出去賣馄饨,以此來供這書生讀書趕考。書生自是感動非常,兩人便私定了終身,約定金榜題名時,即是兩人洞房花燭夜。
書生成年之後進京趕考,結果居然高中了探花,一時顯赫無比。
家裏表妹得到高中的喜訊,自然歡喜,熬了好幾夜親手繡完了出嫁的嫁衣,就等着書生回來。然而等來等去等了好幾個月,最後卻等來書生與尚書千金定親的消息。
這個苦等的姑娘就在那一夜,穿着剛剛繡完的鮮紅嫁衣,偷偷一個人投井了。
然而這死去的姑娘的執念卻遲遲沒有散去,不停地向世間人哭訴,最後被居住在塗山的天狐娘娘得知了,天狐娘娘決意為枉死的姑娘報仇,于是便化作人形,在從京城回青州必經的客棧,也就是這間小客棧,等着訂過婚将要回鄉報喜的書生。
天狐娘娘美豔非常,自然不是凡人可以相比,書生果真被迷惑,情迷意亂地被吸幹精氣死了。
并沒有什麽新意的故事,就如同無數凡間流傳的怪談一樣。原先很是期待的邢諾都無比失望地回過頭去不再細聽了。掌櫃發覺他們并不相信,連聲補充道:“你們都不信?我可告訴你們,我這店裏,可是留有天狐娘娘的畫像的!正是當年劉書生親筆畫的!”
說着神秘地從櫃子裏拿出一卷看上去很是古舊的畫,慢慢一點一點打開。這下幾乎所有人都凝神屏氣地注意着那幅畫,畫卷一寸一寸打開,果真是一個美貌的女子,容貌豔麗,妝容厚重妖嬈,最為奇特的是那眉間不知為何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勾人魂魄的魅惑的意味。
這女子身形極其纖瘦修長,尤其是腰胯更是細長,纖若無骨,一身穿着并不像北朝的式樣,很是光彩耀目。最為奪目的是頸項上帶着的一圈頸環,異常寬大,幾乎寬過了整個脖子。作畫者丹青妙筆,雖看不出頸環什麽材質,但是在整幅畫中顯得異常閃耀。
大家都沒出聲,青麓回頭望去,邢諾神色間并不激動,反倒是有些失望的神色。倒是高湧第一個開了口,帶着一種慣有的輕浮口吻道:“這天狐娘娘果然長得風情萬種,這書生倒也不虧,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啊哈哈哈!要是天狐真的在這兒倒也好,也讓爺兒幾個爽爽,爺兒幾個就是死在她身上也願——意——”
這一句話的最後兩個字,是從喉嚨裏慢慢跳出來的,高湧本人早已面無人色,一身冷汗。
他額前幾乎貼着臉皮的就是那根削鐵如泥的玉笛,若是對方存心,早已取了他的性命。另一邊忽有一把軟劍直指脖頸,這邊出手的卻是一直一言不發的白粟。
然而這還不算最令他驚恐的,他坐在的凳子上,剛剛突然腿間有風,頓覺一涼,他下意識地垂眼一看,卻看見褲裆前幾乎不到頭發絲那麽近的距離那裏,不知何時插上了一把三寸來長,極細極薄的無柄小刀。
高湧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剛才出手的,并不止邢諾和白粟兩個,而另一個出手的人早已經強到了讓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是誰,況且這個人只是警告而已。這個出手的角度和目标,極其陰毒,對方這是在告訴他,要是一個不留神,就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暗器帶起的細風很快就平息了,邢諾看對方臉色蒼白也覺得威脅有效,收回了玉笛,冷哼了一聲,只向着青麓的方向作揖道:“我就先行回房了,還望祁鳳山主原諒。”說罷獨自上樓歇息去了。
邢諾走了,又發生了這種事,大家自然不能繼續一起閑聊,各自客套地道別回房。王三剛剛安頓好莫生回來,尚還被莫生吓得腿腳有些飄軟,戰戰兢兢地領着青麓和臨淵去客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