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可就算羅珊娜再急, 艾薇也不能讓他們這麽就走。

做生意麽，總要有個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過程, 最好再簽訂一個契約, 約定雙方的義務和責任。

誰知艾薇一問，雷加就伸出右手比了一個“二”：“統統二十塊，全部二十塊, 我只要把【沃巴尼萊蒙】欠我的貨款都收回來就行。”

艾薇瞪着雷加, 心想真是沒見過這樣做生意的——明知道艾薇他們心急火燎地想要貨, 竟然還不肯加價？

——良心商家啊！

于是, 雙方當即拍板，羅珊娜陪同雷加一起，通過傳送門趕到位于卡萊城的倉庫去。羅珊娜會先去驗一下貨，确認是他們想要的之後就再通過傳送門把貨運回來。

艾薇不太放心羅珊娜一個人跟着雷加去卡萊城，于是幹脆提出讓地下城三人組陪同一起前往。這樣羅珊娜和三人組可以在卡萊城住一晚，回家探探親, 畢竟過新年時這些年輕人都沒有機會回去。

最後是西索和亞倫陪着羅珊娜一起去的。精靈米蘭達表示他在卡萊城沒什麽親戚, 而艾薇手下一下子走掉四名員工，他擔心艾薇的工作量會吃不消。

艾薇拍板：“就這麽辦！”

第二天清晨，地下城的傳送門中藍光不停閃爍，第一臺升降機組件就這樣傳送回來，跟着一起回來的還有亞倫。

艾薇：“這麽早就回來了？沒和家人多待一會兒？”

亞倫笑嘻嘻地避而不答：“姐, 羅珊娜看中了十臺組件，請您準備好200個金幣，一會兒交給雷加。”

但艾薇敏感地察覺到亞倫的态度有點兒不大對, 一見面連艾薇的名字都不叫了，上來直接叫姐，仿佛她才是真正的親人。

艾薇：這是怎麽了？跟家裏人吵嘴了？

但傳輸升降機組件要緊。艾薇趕緊張羅讓史萊姆把組件從傳送門裏擡出來，又“傳送”了好幾只史萊姆去卡萊城幫忙搬運。

亞倫也是薛城卡萊城兩頭跑，一直忙到下午，才将運輸的工作搞定。羅珊娜、西索、亞倫陪着雷加一起回來結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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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索回來時與艾薇說了兩句悄悄話，大致是提醒艾薇留心一下亞倫的情緒——艾薇猜的沒錯，亞倫回家看望家人的時候和家裏人起了争執，稍許有些不愉快。

而雷加來時抱着一大疊看起來相當古舊的賬本。他一見到艾薇，就拍着這些賬本說：“尊敬的領主小姐，我沒敢忘了您的話，我把祖父那一輩兒的賬簿全都帶來了。”

他顧不上與艾薇結算那200金幣，而是先抱着那一疊厚厚的賬簿，向艾薇借了一盞符文魔法燈，一本一本地順着找下去。

“領主小姐，您看，這是不是就是您說的‘城堡’标志？”

艾薇湊過去，果然在賬簿上看到了那座城堡的抽象圖案——周圍的文字艾薇卻一個也認不得，全是鬼畫符。

“對不起，這是我們家族祖傳的秘密文字，一般來說非常重要的進貨和出貨才會用這種文字記上……咦！”

還沒等艾薇詢問，雷加自己大叫了一聲，撓着頭連聲說：“奇怪！”

“按照家族的規矩，任何進貨都會記上交易對方、交易金額和交易時間，但是這一條記錄這些都沒有，只記載了購入一批陳舊廢棄的魔能機械組件，交易對方是，是……”

雷加辨認了半天，終于說：“交易對方是，夏洛滕堡？”

“天空之城？”艾薇也忍不住直皺眉頭：沒想到她一座小小地下城裏的舊物件兒，竟然能牽扯到亞德裏安大陸的首府。

雷加将祖父的賬簿仔仔細細地從前翻到後，一頁都沒落下，但最終也只找到了這麽一丁點兒線索。記錄上連對方是誰，作價多少都沒有提，似乎這麽一批老舊設備是被當成了廢品處理，白送給了雷加家族運營的企業。

“請問您能大概預估出這筆交易的時間嗎？”艾薇趕緊問。

雖然這條記錄中缺少了交易時間，但是根據前後記錄的時間應該可以大致推測。

雷加算了算，說：“大概在六十年前。”

艾薇想：六十年之前……他們這座城裏的員工們，包括最年長的那格波利在內，應該統統都沒出生。

而這批魔能升降機組件卻已經是極其老舊，幾乎被人當做廢品的東西了。

“……了解了，謝謝你，雷加！”

地下城的員工們花費了一天的時間，就将這10套魔能升降機組件從卡萊城全部運抵薛城。等到将貨款結算完畢的時候，天色已晚，于是艾薇免費招待雷加在“賓至如歸”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再送雷加架着他那駕老馬拉破車離開。

雷加臨走的時候兀自納悶，他做了那麽多魔能機械廢品回收的生意，可是從來沒見過哪個地下城把這麽舊的組件當成是寶。

但就算半信半疑，人家地下城那座傳送門可是運轉得很正常，說去卡萊城就“嗖”的一聲去了卡萊城，似乎比普通傳送門還要高效。

雷加只好這麽說服自己：負責組裝組件的魔能機械工程師，魅魔羅珊娜小姐一定非常厲害，非常非常厲害。

這麽厲害的人，應該在行業裏特別有名才對——可是他雷加卻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也不曉得這裏的領主究竟有什麽滔天的本領，從哪裏挖來的這麽厲害的人。

升降機的組件來到地下城之後，羅珊娜又繼續開始了廢寝忘食鑽研安裝的日子。

西索繼續作為羅珊娜的助手完成輔助工作，只不過他現在工作起來可比以前高效得多：心意一動、手一伸，立即有一個亮到耀眼的火球從他手心迸出，別說是一枚組件，一堆組件都被他煅燒幹淨了。

閑下來的時候西索就和羅珊娜一起鑽研從牆後空間裏發現的那些圖紙。西索的魔能機械學學得不算差，羅珊娜遇到困難的時候與西索聊聊天，問題往往能迎刃而解。兩人一起工作比以前效率可是高多了。

米蘭達則依舊喜歡在北方大陸縱馬游蕩，自從開了春，路面好走之後，米蘭達就每天帶着他的坐騎四下裏閑逛，北上寂靜海邊，東至火焰嶺，方圓百裏的所在他都漸漸逛熟了，這裏各種珍稀的動物與植物他也漸漸認了個全。

而亞倫每天從上班開始就在和艾薇唠嗑，兩人能唠個沒完沒了，話多到西索和米蘭達都覺得奇怪。

他們後來才發現原來亞倫在向艾薇敘述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座地下城。這些地下城有多少人口、擁有多少公共設施、人們以什麽為生、與其他城市的關系如何……事無巨細，艾薇一樣樣都想知道，而亞倫竟也有這個耐心一一作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人組一旦閑下來聚在一起讨論，大夥兒就都覺得地下城很快就要有開發的大動作了。

而這個“大動作”的前提就是羅珊娜能完成魔能升降機的安裝。但在這件大型設備安裝完成之前，地下城依舊只有一層，地下城的員工和商戶依舊按照他們的日常工作與生活。

艾薇依舊将一半的精力放在餐廳的經營上。随着春日的來臨，她順勢推出了餐廳的春日菜單。

不少餐廳的熟客紛紛尋味而至，例如冒險者阿爾維斯，據他自己陳述，是實在忍不住思念這裏的食物，所以又來了一趟，卻又吃到了完全不一樣的美食，刷新了對餐廳的印象。

也有不少老饕是因為美食家協會的推薦慕名而來，在這裏大快朵頤，滿意而歸。

因此“薛定谔的餐廳”每天都處于爆滿的狀态。甚至有時亞倫不得不請那些已經用餐完畢的食客到吧臺小坐，以便将位置騰給後面等候的其他人。

這天亞倫為難地來找艾薇，說他遇上了一個“怪人”，怎麽請都請不動，已經将一張小餐桌霸占了三個小時了。

艾薇聽亞倫描述了那個“怪人”的模樣，登時笑道：“那是占蔔女巫啊！”

“占蔔女巫？”亞倫非常不情願地承認了他的無知。這個人族少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那名女客的形象：披着五顏六色但已經不光鮮的披肩，亂蓬蓬的頭發用一條神經質的發帶胡亂紮着，一坐下來就雙眼亂轉，不看菜單，光盯着鄰桌的食客……

感情是占蔔者啊！

“她已經有一陣子沒來了，”艾薇起身，對亞倫說，“走，我跟你一起去，去向她打個招呼去。”

亞倫跟着艾薇回到餐廳裏，果然見到角落裏的那張餐桌上，占蔔女巫已經掏出了一個水晶球。

女巫正在千方百計地邀請隔壁一桌的食客做一次占蔔：“親愛的，你是我今天命中注定的福星！”

鄰桌的食客搖手表示對占蔔并沒有興趣，想要專心品嘗面前的美食，女巫卻锲而不舍，一直唠叨一直勸。

亞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正想要出面維持秩序、主持正義的時候，艾薇攔住了他：“生活不易，需要大家彼此多體諒。你去安撫那位被打攪了的食客，我去和桃樂絲聊兩句。”

桃樂絲正是那位女巫的名字。

于是艾薇和亞倫同時出馬：亞倫安撫了煩躁不已的食客，并贈送他一碟小食；而艾薇則在桃樂絲對面坐了下來，微笑着說：“桃樂絲，好久不見。”

女巫桃樂絲一見艾薇，臉上馬上挂起了谄媚的笑容，仿佛生怕艾薇就此把她朝門外扔出去：“艾薇……領主小姐，請不要把我趕出去……”

艾薇似乎對女巫的脾性非常了解，臉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桃樂絲，我怎麽會？”

她望着桌面上女巫點的一杯岩漿和一道小菜，說：“你是餐廳的客人，我憑什麽要把你趕出去？”

桃樂絲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只不過別人也一樣是餐廳的客人。他們之中有的喜歡一邊聊天一邊用餐，也有的只偏好安安靜靜地吃飯。”艾薇的口氣也溫和得像是在哄一個稚齡少女。

“對于占蔔的态度也是一樣，他們有些人相信女巫的水晶球能夠幫助他們準确地預言未來，但也有人認為預測未來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你也沒法兒勉強別人，這樣并不能幫助你改善生計。”

這時鄰桌的食客插嘴，說：“她的水晶球剛才預測我将會吃到一份半生的奶油炖珍珠鹧鸪。”

艾薇無奈地苦笑：“桃樂絲啊，你這不是頭一回了吧！”

“幸虧我堅信美食家協會的推薦不會有錯，貴店絕不會把半生的珍珠鹧鸪盛給食客，”鄰桌食客使勁兒抱怨，“這份奶油炖鹧鸪有多美味，誰吃誰知道！”

“你自己就是再想吃奶油炖珍珠鹧鸪，也不能使這種法子從別的食客桌上騙來吧？”艾薇扁着嘴望着桃樂絲。

桃樂絲立即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縮手又縮腳還低着頭。

在一旁的亞倫也終于看出來了，這個看不出多大年紀的占蔔女巫桃樂絲，看起來心智不是很健全的樣子。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艾薇才會對她這麽寬容。

“不過我确實吓了一跳，因為奶油炖鹧鸪端上來的時候，和水晶球裏的樣子一模一樣，只不過‘食物是半生的’這話，是這位女巫恐吓我的。如果不是我勇敢地嘗了一口，可能真的會相信她的話。”回想起剛才的情形，鄰桌食客依舊氣憤不已。

桃樂絲的頭埋得更低，似乎想藏到餐廳的餐桌底下去。

正在這時，不知是誰嘟哝了一句：“怎麽回事，這會兒就天黑了？”

艾薇覺得不對，餐廳裏的光線确實迅速地暗淡下來——可是食客們吃的這一頓……是午飯啊！

她一躍而起，揮手點亮了餐廳裏所有的符文魔法燈，随即快步走出餐廳向空中望去。

黑雲從天邊迅速席卷，瞬間填滿了大半個天空，天色立即暗沉。片刻之後，黑雲完全占領天空，整個北方伸手不見五指。

艾薇伸出手，沒有雨點，也沒有從指間穿過的風，甚至連夏日雷雨之前的憋悶感都沒有——這并不是什麽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

艾薇皺緊眉頭——她見那黑雲的紋理很奇怪，激蕩的黑色裏透着白色輕盈的泡沫，令她不能不聯想到寂靜地下海上，偶然可見的浪花。

更要命的是，這副景象，她竟然覺得似曾相識。

食客們帶來的馬匹被拴在餐廳外面，此刻紛紛擡起頭齊聲嘶鳴，似乎也覺得哪裏不對，又像是因這異象而感到恐慌，生出躁動不安的反應。

“啊——”

一聲長長的尖叫打斷了艾薇的思緒，她立即轉身返回餐廳。

“桃樂絲？”

那是占蔔女巫桃樂絲驚恐的尖叫聲。

艾薇踏上餐廳的地板，立即眼尖地發現桃樂絲面前的水晶球明顯與剛才不同。

此刻的水晶球，通體晶瑩透亮，正發散着耀眼的光芒，比她餐廳裏任何一盞符文魔法燈都顯得更加明亮。

而桃樂絲本人則仰頭望向餐廳的天花板，雙臂高高舉着在空中晃動，滿頭花白的亂發徹底披散在腦後。她口中喃喃自語，言語快速而含糊，就算是在身邊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亞倫，也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艾薇認識桃樂絲已經有幾年，還從來沒見過她做出過這樣癫狂的舉動。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巫的水晶球沒有任何征兆地就這樣大放光明。

人們都說桃樂絲是個冒牌的“占蔔女巫”，也有人說她所謂的“占蔔”一概都是為了小偷小摸，從來沒見她的預言成真過。

可是桃樂絲卻頂着“占蔔女巫”的這個身份在亞德裏安大陸生活了很久，從未改行。

“艾薇姐！”亞倫急急忙忙地呼喚艾薇的名字，他身邊那位食客則被吓得緊緊地抱着手中盛着奶油鹧鸪的盤子。

艾薇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想要拉住桃樂絲，不防被對方一個反手将自己的手臂給扣住了。

桃樂絲的聲音在艾薇耳邊急切地響起：“我偉大的領主呵……”

眼前的水晶球球體忽然黯淡，艾薇看得清楚，此刻水晶球的表面盡是黑雲……不，不是黑雲，那是一層又一層的黑色海浪，正在水晶球表面肆虐翻滾。

“咆哮海，咆哮海——”

桃樂絲在艾薇耳邊含混不清地叫喊，她聽起來很像是奮力拼命掙紮着的困獸，聲嘶力竭卻又令人難以聽清。

“咆哮海？”

艾薇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桃樂絲給喊破了。

餐廳裏突然傳來杯碟刀叉相互撞擊的“叮叮”聲，艾薇甚至感到腳下的地板也在震動，而遠處隐隐約約傳來悶雷一般的響動，仿佛遠處的寂靜海真的成了一枚蠢蠢欲動的異獸。整個餐廳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象鎮住了，所有人都緊緊扶着身邊任何一件能夠幫助固定的物體，不敢動彈。

可這一切，随着桃樂絲極其突兀地推開艾薇并且抱着水晶球轉身逃走而倏地結束了。

亞倫目瞪口呆地望着女巫留在餐桌上的空盤與空杯，突然冒出一句：“真是來吃白食的？”

作者有話要說：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