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河西

華錦萼有驚無險的回到汀香苑,白果小聲告訴她道:“太子去了正院。”

華錦萼點點頭,意料之中。她對白果道:“打點熱水過來。看看箱籠裏有沒有三七粉。”

白果驚吓道:“小姐,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沒什麽大礙。”

華錦萼握着左手手腕,無名指內側不斷滲血。傷口還算隐蔽,十指并攏便無大礙,看不清有傷。

白果兒很快打來熱水為華錦萼擦洗傷口,傷了藥粉後,用布帛裹住。

華錦萼垂簾靠在床邊,沉吟道:“叫紅惠進來。”

“小姐?”白果撲扇着杏眼,猶豫的看着華錦萼,“您不是說,先晾她一陣……”

華錦萼苦笑一聲,嘆氣道:“誰讓我無能呢。”目光飄渺,落在遠處。“只能對孩子下手了。”

不然她怎麽對楚王和大公主交代。畢竟……現在魯王又不管她。

“是。”白果退下,轉身去叫紅惠過來。

太子正院叫極明堂,取列星而極明之意。是皇後娘娘賜名的,隐含着對太子的期盼。希望太子走過這晦暗沉沉的歲月,早日撥開黑夜,見到天亮日晖。

太子韓霐大步跨進正院,彼時杭心姝正困倦的靠在大迎枕上睡着了。杭心姝剛查出有孕,正是愛犯困的時候。

丹露心疼的看着太子妃,先是半夜華側妃吵鬧。接着太子又來看望太子妃,杭心姝知道太子要來,執意要等。

誰知就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還是睡着了。太子進門,丹露正要叫醒杭心姝。太子對她擺擺手,示意丹露跟他到耳房去。

太子壓低聲音問:“華氏可吵到太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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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露心裏不忿,正要告狀。念及杭心姝的叮囑,不甘不願道:“倒也沒有。只是華側妃身邊的大丫鬟不懂事,執意要吵醒太子妃請禦醫。”

到底心下不平,還是講過錯怪到白果身上。

太子對施曙道:“明日帶林禦醫去汀香苑。另外,從我書房把《金剛經》帶過去。讓華側妃手抄十遍,養病之餘,順帶着養養性子。別把東宮當成華府,任她撒氣。”

韓霐又給極明堂下了幾道禁令。今後幾位側妃不能再随意派大丫鬟過來禀事。全權給了丹露等丹字輩大丫鬟,守住正院的金牌借口。

南苑豐臺,霍承綱在一處民居秘密接見了趙岳聿。

趙岳聿一身幹淨嶄新的灰布袍,他為了等今天,已經等了半年多了。趙岳聿磕頭對霍承綱姓大禮,未開口,聲先泣。“霍大人,求您為河西百姓做主啊!”

霍承綱平靜的接受了趙岳聿的叩拜,等他發洩好情緒。霍承綱沉聲道:“請趙師爺慢慢道來。”

老林頭扶起趙岳聿,給他拉了把玫瑰椅。趙岳聿坐下,緩緩道:“河西疏浚河道的賬冊超支,是因為張鎮安挪款疏浚、裁彎北運河。取直直通大運河主流。在河西務加設鈔關口,扼住漕運碼頭。”

“河西百姓卻因此遭了秧。自元熙帝繼位,在河西設水關吏,幫助當地修理河渠,疏浚河道,引水灌溉。百姓年年受惠。張鎮安為設關卡取材,這一截彎。惹得河西百姓三萬畝良田枯竭無水。”

“朝廷稅收不減,百姓無糧可澆。除了朔山,酒泉能引融化的雪水灌溉。還算安定。河西兩岸的百姓已經舉兵造反,聲讨忠武侯。卻被鎮壓。”

霍承綱握緊拳頭,一言不發!河西出了這麽大的事,工部現在報上來的只有河西浚工的賬對不上號,比往年超支的厲害。只怕滿朝文武都以為是河道官員貪污。

誰又想張鎮安是挂羊頭賣狗肉,拿着河西疏浚的款,在河西務疏浚淤泥,改航道,加關卡。

河西務被譽為‘津門首驿’,京東第一鎮。軍需官俸無不仰給江南,楚王加設鈔關,使其無形中成為出入京師的水旱碼頭。

只要皇上不發現,把底下人按住。楚王撈一年錢算一年。

楚王要争儲,要立太子,養暗衛,養私兵。處處要花錢。

聽聞楚王和大公主在雲州還辦了一個流孤堂,名義上是收養孤兒。私下都當刺客、細作培養。堂下男男女女都不是善茬。

霍承綱曾派人唐行卧底其中,唐行潛伏兩年。一路從外堂摸到內堂,誰知他剛入內堂一月。便被楚王的人發現,揪出來當衆刮屍。

據探子彙報,發現唐行的人,是一個代號廿七的人。流孤堂外堂的人稱其為‘貴客’。至于緣由,霍承綱無從得知。

只知道‘貴客’從不輕易露面,是流孤堂主心骨人物之一。唐行未死之前,曾陸陸續續提及過這個人。

說是‘貴客’是流孤堂五大主事中,唯一一個從底層爬上去的人。也是五大主事中年紀最小的一位。資歷卻僅次于大主事。從流孤堂設立其便在了。

霍承綱黯然傷神,心痛河西的百姓。葬身于楚王的一己私欲之下。

趙岳聿道:“原先我們也過告禦狀,直達聖聽。卻屢屢被攔。在張鎮安的授意下,地方官員派人搶走上京者的盤纏。甚至養着打手“專毆上訴之人”,将人打的半死不活,扔到家裏能安寧半年。”

“河西漕工之民,控告無門。群情激奮之下,民間已經組織了義軍,打算揭竿造反。”趙岳聿滿腔激憤,說到傷心處,潸然淚下。

趙岳聿道:“我們同鄉有個秀才叫蘇程立,念過幾年書。通宵事理,蘇兄記得元熙帝的恩惠,不願相信陛下會突然改令,這麽折磨河西百姓。”

“蘇兄四下走訪,找到了我和一名訟師。我們三人拟了份狀書,交由蘇兄,赴京告禦狀。我們得到了鄉鄰百姓的支持,加上蘇兄為人機敏。一路有驚無險逃出河西。成功搭上了赴京的商船。”

“半路上遇見官府查船。蘇兄只好在涿州下船,宿在平安客棧。當夜卻不知道怎的,被涿州官府的人抓走。說是天字號房的客人,因為東西被竊而告官。指控蘇兄是竊賊。”

“獄卒将蘇兄包袱翻了個底朝天,連衣物都褪下了。最後搜走了銀兩盤纏,還有蘇兄揣了一路了的訴狀。蘇兄求助無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把狀紙搜走銷毀。”

“因為沒有贓物,證據不足,當天夜裏被當庭釋放。因偷竊未遂,遣回原籍,兩年內不得再次入京。”趙岳聿說着沉默下來,“蘇兄一路乞讨回鄉。鄉親們得知蘇兄沒有告成禦狀。都譴責于他。讓他償還送他入京的銀兩。”

“鄉親們把家底都拿來補貼蘇兄了。老人的棺材本,小媳婦的嫁妝,他背着十裏八鄉的祝願,灰頭土臉的回來。連蘇兄的娘也日日責怪于他。”

趙岳聿哽咽一下,“最後蘇兄耐不住千夫所指,跳河自殺了。”

霍承綱聽了久久沉默,眼眶依然淚濕。男兒有淚不輕彈,霍承綱沒有哭。只是一時心有怆然,不知該怪愚昧無知的鄉親們,還是官官相護的惡官們。

蘇程立沒有死在京城的大牢裏,沒有死在乞讨回鄉的路上。最後,卻死在了鄉民們的埋怨裏。成為大運河下的一抹冤魂,含恨而終。

霍承綱從豐臺回來,心情極為沉重。原來用來打壓楚王的利劍,突然沉的他有些拎不動。河西疏浚賬面上的虧損都是小事,背後壓的民變,才是大荒唐!

官官相護,背靠楚王。一場從河西直跨涿州、盛京的陰謀。

太子府,汀香苑裏。

華錦萼正在埋頭抄《金剛經》,宮女托着梨花木紅漆托盤,來給華錦萼添宣紙。宮女問她:“華側妃,不要不要裁紙?”

“不必了,你下去吧。”

宮女不動,依舊笑吟吟的問,“華側妃要不要裁紙?”

華錦萼擡起頭來,宮女摘下腰間的錦囊,取出一枚玉扳指。華錦萼瞳孔一縮,盯着那煙松水墨紋,魯王殿下。

華錦萼推開所有窗門,令屋內一覽無餘。同樣,屋外景色動靜,也盡收華錦萼眼中。

華錦萼淡淡的道:“魯王殿下有何吩咐?”

宮女一邊問華錦萼裁紙要裁多大的,一邊回答道:“魯王殿下說,你不要碰杭心姝肚子裏的孩子。殿下說了,傷小孩的命,作孽太大。不值當。”

華錦萼低下頭,面無表情的‘哦’了一聲,眼眶微濕。眨了眨眼,眼底恢複清明。黑白分明,宛如水中養了兩枚黑丸。

宮女道:“魯王殿下已經讓人幫你抄好了八遍金剛經。殿下令你早點接觸足禁,明兒側妃娘娘給太子殿下服個軟,太子妃有孕。此次南苑之行,太子勢必會在您和靳、周三人之中選一個。”

華錦萼道:“我會争取的。”

宮女微微一笑,“魯王殿下也會幫您的。”她福身道:“此次南苑之行危險。還請側妃娘娘好好保重。”

華錦萼微怔,腦子轉了片刻。魯王知道楚王向他下達的三個任務,不讓她碰杭心姝的意思是——趙岳聿在南苑?

此時,霍承綱在太子書房正對韓霐道:“無論如何,必須讓皇上在豐臺和趙岳聿見一面。”

太子沉默道:“霍先生,你知道。孤若出面,這件事味道就變了。”

霍承綱何嘗不知!太子若插手此事,楚王一定會反咬一口,趙岳聿是太-子黨派來給他潑污水的。

這件事就成了楚王黨和太-子黨的互毆。

太子韓霐嘆息道:“罷了,孤來安排。”頓,目光望向窗外,“為了河西的百姓……”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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