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寸
殿內, 華錦萼一五一十的向楚王殿下禀告了東宮這幾天的動向和她打聽到的所有信息。
抱石水閣。
入冬之後, 水榭裏面便不常招待客人。霍承綱的廂房在最溫暖的北側,冬天日照很好。霍承綱常在此煮茶茗香,很是悠閑自在——如果沒有層出不窮的訪客的話。
董謙玉在小厮的帶領下, 恭敬地進入抱石水閣, 在庭院下駐足拱手道:“霍大人。”
霍承綱下颚微揚, 示意他坐下, 給他斟了一杯茶, 問道:“慎行司那邊怎麽說。”
董謙玉毫不客氣的飲盡, 坐下道:“屍檢結果出來了, 魏永候世子夫人是被一名女刺客掐死的。”
女刺客。
霍承綱眼光微閃, 不動聲色道:“可有查出是何人動的手?”
董謙玉回禀道:“沒有。宮裏上下肅查了三天,沒有發現任何刺客的痕跡, 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刑部那邊懷疑, 兇手就在當天皇後娘娘在鳳儀宮宴請的客人當中。”
霍承綱聞言, 眉眼一沉。這樣一來,牽扯範圍就太廣了,不僅連累到皇後娘娘,還牽扯到當場在座的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員大臣。
董謙玉看了一眼沉思的霍承綱,試探地問:“我聽聞魏永候世子夫人當天入宮時還帶了一名侍女。如今這名侍女下落不明,如果能找到她,打聽出當天魏永侯世子夫人和誰在一起?我們就有線索,能糾查出真兇了。”
華錦萼眉眼彎彎的笑臉,驀然跳入霍承綱的腦中。霍承綱心中一緊, 想起小荷的供詞。
太子側妃和魏永侯世子夫人一起去了崇星湖。最後太子側妃安然無恙,魏永候世子夫人卻死了,而且是被一名女刺客掐住脖子致死。
心裏隐隐有個答案在跳動。
霍承綱有些不敢置信,但又覺得理所當然。從華錦萼進東宮那一天起,他和太子便一直提防着這個身份敏感的女人。
那麽,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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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怎麽會養出這麽一個手段惡毒的女兒,亦或者說,鎮國公怎麽敢把一個假冒的女兒送進東宮。
霍承綱腦中浮現出華錦萼那雙清澈靈動的鹿眼,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嬌俏活潑,天真率直。
她就像個小妹妹一樣。
當腦海裏的小妹妹白皙漂亮,纖細的柔荑搭在魏永候世子夫人的脖子上時,霍承綱不禁打了個寒顫,從浮想聯翩中驚駭醒來,肅然的看向董謙玉。
霍承綱道:“董大人,我有一件要事要吩咐你。”頓,“不知你可願意,代替我親赴一趟雲州。”
董謙玉立即撩袍跪下,目光深處隐隐閃爍着激動,他難耐着情緒道:“任憑霍大人差遣!”
霍承綱道:“我需要你去走訪一趟雲州世家,打聽一下曾和華府二小姐交好的人家,無論是已出嫁的,還是未出嫁的閨閣小姐。”頓了頓,他問董謙玉,“你可有妻室。”
董謙玉搖頭道:“小人自幼家貧,不曾有婚配。且,小人曾向佛祖發誓。如不達成心中所願,絕不成親。”
霍承綱頗感驚奇,問道:“你有何心願。”
董謙玉不回答,霍承綱有些了然道:“男兒志向大抵都是功名仕途,嬌妻美眷。再高遠一點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霍承綱嘆道:“董大人是個有志向的人。”并沒有指望着董謙玉有回應
出人意料的,董謙玉搖頭道:“都不是。小人所求,僅僅和小人的家人有關。”勉勉一笑,很是凄苦。
霍承綱道:“既然如此,你到雲州是我重新為你安排位婦人接應,你們務必打入內宅,給我拿到華錦萼的畫像。”
董謙玉面龐堅毅,道:“我一定不會辜負霍大人的厚望。”
臘八節的時候,皇城下了一場雪。華錦萼在煥章殿後殿裏,偷偷和白果一起烤地瓜吃。
華錦萼愛吃的食物,實在上不了臺面,她不是天生嬌貴的華二小姐。
小時候家裏窮,窮的揭不開鍋了。看街邊有人賣烤紅薯,饞的不行,可惜直到她被賣,都沒有在家裏吃過一次烤紅薯。
人都說小時候對自己的影響是最大的。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一入冬,華錦萼就對烤地瓜饞的不行,忍了一個月,終于在第一場大雪的時候,悄悄和白果在後殿攏起火盆。
宮裏火盆燒的都是無煙的銀炭。用這麽名貴的碳來烤地瓜,華錦萼還是第一次。
華錦萼一邊烤一邊對白果耳提面命道:“烤地瓜的香味太香了。如果被人問到味道找進來。你就說是你的主意,我是來捉你的。明白嗎?”
白果無語的看着華錦萼,虛弱的應了一聲是。
華錦萼瞥了她一眼,道:“別這麽無精打采的。我若不是解釋不了華二小姐堂堂一個大小姐,為何愛吃烤地瓜這種食物,我才不會拉你來做這件事。”
白果嘆氣道:“那是因為小姐你心虛。你知道你不是真的,所以才有個風吹草動就提心吊膽。貴人喜歡吃的怪東西多了去了。以前有個皇帝,還專門愛喝民間的白菜湯。”
白果道:“當今的賢德妃娘娘私下裏還經常吃鄉下的腌蘿蔔。連帶着出生尊貴的楚王殿下,對腌蘿蔔和腌鹹菜這種東西都情有獨鐘。”
華錦萼詫異的看了白果一眼,有些意外她竟然知道這麽多事。白果是華府的家生丫鬟。同時也是大公主的人,起碼明面上是如此。
至于白果背後是魯王還是楚王,華錦萼至今沒有弄清楚。想了想,頓覺失笑,她自己算楚王的人還是魯王的人,尚且拎不清楚。
如今倒關心起了別人的事。
地瓜剛烤好,華錦萼香噴噴的吃了一口,忽然聽見門口把風的小宮女道:“側妃娘娘,鐘粹宮有要事找你。”
怎麽又是鐘粹宮。
華錦萼急忙丢下烤了一半的地瓜,對白果道:“你把它吃了吧,等會涼了就不好吃了。”說罷匆匆淨手,換裝,去了鐘粹宮。
自從上次元熙帝下令,讓華錦萼多陪陪賢德妃之後。華錦萼再去鐘粹宮,便不用請示杭心姝了。
鐘粹宮裏是久未見面的大公主韓霏。鐘粹宮裏通了三面火牆,到處都是暖洋洋的,華錦萼一進大殿,摘下披風遞給宮女。
宮女接過披風,恭順地關上大殿的門。
殿內屏風被撤下,露出楚王殿下的高大的身影。地上是賴着不走,抱着楚王殿下的靴子玩的魯王殿下。
連帶着賢德妃也面容嚴肅。
華錦萼見這架勢,知道有大事發生。立即跪下,行流孤堂的敬禮:“流孤堂廿七,前來複命。“
楚王殿下示意大公主韓霏道:“你說吧。”
大公主韓霏問華錦萼,“這兩日東宮發生了什麽事。近日來,你是否在東宮露出什麽馬腳?”
華錦萼想到自己剛才的烤地瓜,心下道,不算什麽大事兒吧。
她神色一凜,姿态放低,詢問大公主道:“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廿七一頭霧水,不知從何答起。”
大公主道:“有人到雲州打探你的行跡。還從曾經和華錦萼交好的世家女的手裏拿到了你的畫像。”
華錦萼心裏一急,追問道:“哪種畫像?”
現行的寫意畫中,千萬之筆下的女子都大同小異。豆蔻年華,二八妙齡的女子,長得本就相像。
如果是這種畫像,華錦萼敢說,他們拿着畫像對照着她的臉也不敢說,這就不是她。
大公主韓霏道:“是精于工筆畫的才女韓湘所畫。”
華錦萼心中哀嘆一聲,竟然是妙筆韓湘!
韓湘是雲州著名的才女之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和原來的華錦萼繡藝師出同門,曾經為了學好蘇繡,苦練工筆畫。
揮筆如神,所畫人物栩栩如生,鮮活如新生。落到她的繡衣上,便是繡一只鹿,便如鹿躍林野,畫一只鳥,連羽毛也微毫畢現。
這時,楚王殿下忽然出聲道:“流孤堂的人搶先一步把畫調了包。你且安心。但我們的人發現,找韓湘的幕後指使,是太子詹事府的董謙玉。”
大公主韓霏接過話頭,“我們找你來,也并不是為了雲州畫像之事。這件事流孤堂已經處理妥當。我們擔心的是,你是否還能再東宮呆下去。”
董謙玉,怎麽會是他。
華姐鄂眉眼閃過一絲厭惡,想到她和董謙玉的一面之緣。
華錦萼發現,她已經忘了董謙玉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那雙清亮溫和的眼睛,讓人格外印象深刻。
難道姓董叫玉的人,都天生和她八字不合嗎。
華錦萼憤懑之餘,凜然道:“賢德妃娘娘,楚王殿下,大公主殿下你們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
三人又商議片刻,午膳時分,華錦萼告辭離開。賢德妃沒有留她用飯。
華錦萼離開的時候,魯王殿下抱着一塊翡翠白菜在地上滾着玩。他尋隙低聲提醒了華錦萼一句:“董謙玉是朝廷命臣。這次你不能在随意殺了了事。”
華錦萼低聲道:“是,您放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