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鮮血

華錦萼同魯王一起回宮。華錦萼在建章宮側殿換好衣服, 出來向魯王辭行。

魯王蹲在大水缸旁邊, 水缸淺淺的養着幾朵碗蓮,碗蓮下是曼妙暢游的小金魚和魯王曾經命名小一到小七的七只烏龜。

“魯王殿下。”華錦萼試探的在他背後叫了一聲。

魯王殿下歡天喜地的撲過來,拉着華錦萼的手道:“錦兒姐姐。蕭霆哥哥說你今天很高興, 你今天能多陪我玩一會嗎。”

蕭霆哥哥?

華錦萼蹙眉, 第一次認真蹲下來問魯王:“你的意思是說, 你還有一個哥哥嗎, 雙胞胎哥哥之類的?”

“不, 才不是。”魯王搖搖頭, 道:“蕭霆哥哥是蕭霆哥哥, 才不是什麽雙胞胎哥哥。”

華錦萼更疑惑了, 她試探地問:“那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嗎。”華錦萼大着膽子, 柔聲對韓霆道:“錦兒姐姐想知道。”

“我叫根, 根貴。不不不, 我是魯王,我是皇上的兒子。我是韓霆,我是魯王殿下!”魯王先是啜濡,後來神情激動,胡言亂語起來。

他騰的站起來,整個人充滿攻擊性,高聲道:“我是魯王殿下,我是全天下最尊貴的魯王殿下。你們都要向我下跪磕頭,磕頭……”

說着, 聲音又低了下去,他喃喃了幾句。“我,我……”目光呆滞,肩頭哆嗦兩下。再擡頭時,目光已然恢複清明。

魯王冷眉冷眼,寒聲問華錦萼:“你剛剛在幹什麽!”

華錦萼問道:“魯王殿下,你真的是在裝傻嗎?還是您身子……”

“大膽!”魯王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水缸,碗蓮和金魚烏龜都被潑在地上。

小金魚翻着白眼,掙紮着在青磚地上彈跳着身子,小烏龜慢吞吞的在地上爬着。

魯王一腳踩下去踩死了幾只金魚,腸爛肚破。小烏龜殼硬,整個人縮在龜殼裏沒有受傷。魯王反倒被墊住了腳,險些滑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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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錦萼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韓霆,魯王這才穩住身子。

魯王臉色微霁,緩聲道:“你出來的時辰也太久了,早點回去吧。”

“是。”華錦萼道。

華錦萼回到東宮的時候,杭心姝已經生了,是個小皇子。

華錦萼火燒眉毛的換着衣服,靳良孺周良孺已經在承乾殿外面候着,準備好禮物,磕頭恭喜。

不過還好,華錦萼在東宮裏一向嚣張跋扈。這種日子去的晚一些也不奇怪。

承乾殿西三間,霍承綱扶着太子站起來。

太子韓霐對霍承綱道:“霍先生姑且在這裏歇歇腳,孤先去看看太子妃和孩子。”

霍承綱眼底淚光微閃,心慰道:“太子快去吧。”

男兒有淚不輕彈,霍承綱終究是沒忍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水,他道:“越國公和陳大人知道了,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太子韓霐想起外公和舅舅,長嘆一聲。陳皇後和陳大人是龍鳳胎,陳颉雖然晚出生幾刻鐘,對姐姐陳妤一直照顧有加。

許是雙胞胎都有心靈感應,每每陳妤在宮裏有個風寒不适,陳颉在宮外總有感應。陳颉當初留宮,不願回涿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放心不下在皇宮內院裏的姐姐。

陳颉和陳妤的感情非常深厚。

元熙帝武定天下,陳颉帶兵打仗,為姐征戰。元熙帝文平盛世,陳颉甘願放棄爵位,科舉取士,成為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是內閣赫赫有名的陳大學士。

陳颉為此甚至沒有繼承越國公的位子,直接讓自己的兒子襲爵。于是,才有了後來名震天下的小國公陳棠。

太子韓啞聲道:“等太子妃出月子了,孤讓杭氏抱着孩子去相國寺燒炷香。”

越國公一家的靈位牌匾,都藏在相國寺。

霍承綱按住太子的肩膀,“太子節哀。大喜的日子,都怪霍某不好,提這些傷心事。”

太子韓霐哀傷笑道:“你要不提,孤才要疑心,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你的心肝是什麽做的,才能一點半毫不傷心。”

霍承綱風輕雲淡道:“報仇便報仇,空做出傷心的姿态有何用。待把賢德妃韓霄等人的性命拿下。我再去越國公面前哭墳不遲。”

産屋內,杭心姝渾身脫力。看着奶娘懷裏金黃色明緞裏的憨憨小兒,渾身紅彤彤皺巴巴的。

杭心姝被自己的孩子吓了一跳,她結結巴巴的問産婆,“這這這孩子怎麽長得這麽醜?”

産屋裏三個産婆和兩個醫婆都笑了,嗔怪道:“太子妃娘娘說的什麽胡話。小孩子剛生出來都是這樣的,哪有為娘的嫌自己的兒醜。”

杭心姝心驚膽戰的觑了觑自己的孩子。再三看了兩眼,心裏還是覺得他醜,不敢言語。

承乾殿外,華錦萼姍姍來遲。靳良孺周良孺看了華錦萼一眼,心中腹謗,沒有表現在臉上。

太子韓霐從西三間走出來,靳良孺周良孺立即圍上去噓寒問暖。太子韓霐眼中不耐,淡淡的揮開她們,急于去産屋內探望杭心姝。

華錦萼本也想迎上去湊個熱鬧,剛擡腳,看見西三間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霍承綱。

霍承綱黑眸冷清,似笑非笑的看着華錦萼。

華錦萼避開霍承綱的眼神,她總覺得那雙目光太炙熱侵略,具有攻擊性。

另一邊,霍承綱卻在想,董謙玉受傷一事究竟和華錦萼有沒有關系。叫幾個地痞流氓去對董謙玉下手,追查起來都不容易。

五城兵馬司從流竄的城隍廟抓到對董謙玉動手的幾個人。

幾番大型審問下來,幾個人卻一口咬定是董謙玉沖撞了他們老大,他們心懷不忿才下的手。堅決不承認動手傷了董謙玉,和楚王黨亦或華錦萼有關。

直到霍承綱回東宮,那群地痞流氓還沒有招供。

霍承綱坐在西三間裏喝茶。小鐘公公上前來奉茶,低聲對霍承綱道:“霍先生,今日煥章殿那位偷偷溜出東宮,約莫有三個時辰左右,也不知做什麽去了,回來時也鬼鬼祟祟的。”

霍承綱神色一禀,問,“小周公公,太子知道這件事嗎?”

小周公公搖頭道:“小的還不曾禀告太子。”霍承綱從小周公公眼裏看到難以啓齒四個字。

的确,一個女人家偷偷摸摸溜出東宮三個時辰。小半日的光景,幹什麽都有可能。

霍承綱沉吟片刻,低聲問道:“我記得華側妃還不曾侍寝。”

小周公公低聲道:“是。”

霍承綱心裏微松,還好,華錦萼既然沒有侍寝,便不敢在外面明目張膽做出什麽讓太子丢人的事情。

如不然,華錦萼的罪名可就大了。

如此一來,也就不必再查華錦萼是不是真的華錦萼了。

只是,這樣太子就顏面盡失,東宮也無地自容。太子不僅娶了一個民間孤女,還是一個在外放蕩,淫-性至極的女子。

——這多丢人啊!

華錦萼和靳慕蘭周莞菀一起在承乾殿外磕了個頭。連太子太子妃和孩子的面都沒見上,便被打發回去。

靳慕蘭和周莞菀都覺得有些掃興。

唯有華錦萼淡定如斯,不以為然。

争寵現在并不是華錦萼心中第一位的事情。她要急于讓董謙玉住手。好求魯王殿下早日救出在大牢裏受苦的郭璟。

煥章殿書房。

華錦萼抿了抿毛筆,潤了潤筆尖,提筆向顧子君寫信。

魯王說不能直接殺了了事,那只能下藥逼迫了。顧子君曾是神醫聖手,如今雖然失掉一個臂膀,陳年舊藝卻沒有撂手。

華錦萼寫好密信,用印蠟封好。通過皇宮西角門倒糞車的小太監,将信帶給城外三裏郭的顧子君。

顧子君沒有回信,只讓人帶了一個字‘默’字給華錦萼。

默。黑犬沉默,不多言問其他,甘效犬馬之勞。

顧子君背着楚王偷偷回城,在董謙玉住的胡同附近徘徊了三四天,知道董謙玉最近受了傷,急需大夫診治,便毛遂自薦投了名帖,買通看門的門房老漢。

在老頭妻子的舉薦下,順利來到董謙玉身邊,為董謙玉診治傷腿。

這日,顧子君為董謙玉診完脈,例行問診:“董公子已經吃了我三副藥,不知服用效果如何?”

董謙玉搖搖頭道:“并無知覺。”

顧子君伸手按了按董謙玉的左腿,嘆了口氣道:“吃藥不管用的話就要換法子了。不知董公子可願意讓在下為公子施以針灸,輔以外用治療。”

“針灸?”董謙玉顯得有些遲疑。

顧子君寬慰他,笑道:“董公子放心。在下以針灸起藝,最擅長施針。”

董謙玉道:“顧大夫誤會了,我不是您質疑你的醫術不精,是我怕疼。”他目光微暗,露出回憶道:“幼時家貧,我的姐姐經常坐在我床頭做繡活,添補家用。”

“家裏燒的不是油燈芯,是燈棉。燈棉耐燒些,咽嗆,姐姐時常被熏到眼睛,針一不小心紮在指頭上,十指連心的疼。”

董謙玉笑了笑道:“所以方才顧大夫一說施針,我心裏先怕了幾分。”說着掀開錦被,撩袍道:“既然施針有用,顧大夫便先來施針吧。”

“慢着。”顧子君從藥箱裏取過針布卷,腼腆笑道:“郭公子,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既然要改施針,這費用可是不低。”

董謙玉臉色白了白,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顧大夫施針如何收費。”

顧子君道:“前三針免費不收錢,董公子若覺得有效,我繼續為您施針。”他舉起一根手指,“一針一兩銀子。”

董謙玉微微挺直後背,對顧子君道:“顧大夫請離開吧,董某付不起您的診費。”說着高聲叫小厮福喜過來,“送顧大夫出門。”

顧子君卻不肯走,賴着道:“郭公子不可一味嫌貴,腿上的傷可是一輩子的,搞不好就是說跛足。”

顧子君笑了笑道:“您剛才也說了,您這腿至今沒有知覺,這可不是什麽好事。知道痛,說明你還有救。不知道痛,說明你的腿已經壞死。我再不及時治療,您今後這條腿可就要廢了。”

太醫說過同樣的話。

董謙玉知道顧子君不是在危言聳聽。思考良久,啞聲開口道:“有勞顧大夫先為我施上三針,容我再考慮考慮。”

顧子君從善如流,飛快的掐準穴位,三針下去,董謙玉立即感到渾身冒冷汗的疼,久未有知覺的左腿,忽然如萬針穿骨一樣,刺痛着董謙玉的神經。

董謙玉又疼又喜道:“我的腿……好像有知覺了!”

顧子君微微自得,笑道:“董公子這下總相信我所言了吧。”

董謙玉還是有些猶豫,但是心中已經偏向要施針了,他斟酌的開口道:“不知我大概要施多少針,要多少時日才能好。”

顧子君道:“一日七針,先施半個月先看看效果。”

董謙玉心道,這算下來就八十五兩銀子了。

三針入體,腿上的痛感越來越大,董謙玉額頭也冒出密密汗珠。

顧子君見狀,從藥箱取出一個木匣,捏出一粒黑色藥丸,遞與董謙玉道:“董公子,您先把這粒藥吃了,止止痛再考慮要診費的事。”

見董謙玉目光疑惑,他坦然道:“我終是貪財為先,卻不是一個庸醫。”

董謙玉低聲謝過,接過藥丸立即吞服了。約莫一盞茶後,董謙玉感到疼痛稍緩,還是痛的,到底尚在忍受範圍之內。

董謙玉面色微緩,囊中羞澀,低聲問顧子君:“顧大夫,能不能再便宜一些?您看……”

話未說完,顧子君道:“便宜是不能再便宜,不過這藥診費嘛。”俊臉一笑,淡淡道:“其實,診費今日顧某來之前,有人為董大人墊付過。”

顧子君打開藥箱,從藥箱中取出一包金條和兩個一百兩的大銀錠。放在董謙玉床邊,道:“這些是有人勞我送給您的。”

董謙玉森然道:“顧大夫,您這是什麽意思。”

顧子君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也不大明白你們的恩怨。顧某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顧子君道:“那人只是說,若董大人願就此收手,十日後,還有豐泰票行的銀票送上,具體金額由董大人提。”

董謙玉面色冰冷,一把将床上的金條銀錠全部掃在地上,怒不可竭的指着顧子君道:“你出去,現在就出去!”

金條落地的聲音引起門外福喜的注意,福喜剛探頭一眼,看見滿地的金條銀錠,眼睛一亮,還未說話便被董謙玉訓斥了出去。

顧子君悠悠落座,将地上的金條銀錠一一撿起來,重新用紅布包好。“董公子不必對我發脾氣,我這也是為了您好。”

“滾!”

顧子君面色一變,冷冷道:“董公子當真讓我滾嗎?您的病怎麽辦。”

董謙玉道:“我就是死了,也不勞你操心。”

顧子君笑道:“董大人一心求死,我方才那粒藥可真是給對了。”

“你什麽意思。”董謙玉臉色大變。

顧子君道:“董大人服用的是貴妃醉。具有麻醉止痛的效用,傳聞當年楊貴妃慘死馬嵬坡,太宗為了緩解楊貴妃的痛楚,提前為其服用了貴妃醉。”

頓了頓道:“與此同時,此藥七十二個時辰內,若不與另一種相生相克的藥丸同服,董大人下半輩子都會毫無知覺,了無痛楚。”

顧子君坐在董謙玉床邊,替他蓋好腿上的錦被:“望董大人還是識趣些吧,這樣對您對我都很好。我是一個大夫,并不想靠殺戮為生。如果可以我也想替董公子治好這雙腿,将身子調養好。”

聞言,董謙玉瞪大雙眼,眸中滿是驚恐。

董謙玉拼命的從喉嚨裏掏出那粒黑褐色的藥丸,他摳着自己喉嚨,不斷幹嘔,跪下來磕求顧子君。

“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不能死。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不能死。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不能死!”

顧子君不為所動,道:“我說了,我是個大夫,不是個殺人者。董大人願意不再追查下去,我自然會為您解毒,并治好這雙腿。”

董謙玉驚恐的害怕已經積累到極點,他的指頭已經從喉嚨裏摳出鮮血,嘴裏喃喃重複,“我不能死,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不能死。”

顧子君嘆了口氣,知道一時半會勸不下董謙玉。

他認真道:“董大人再好好想想吧。我先離開了,明天再來看你。”說罷在他腿上施完了最後四針,收拾好箱籠,轉身離開。

顧子君回去後,将這件事寫信告訴了華錦萼。

華錦萼松了口氣道:“知道怕死就好。”她就怕董謙玉是個不管不顧的光棍。

那樣,華錦萼真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董謙玉是漢子啊。

上章我還專門寫了他有喉結。

【喉結】我不要面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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