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舊怨
傍晚時分, 金紅夕陽沐染承乾殿的檐角上的吻獸。
太子步履匆匆, 身後跟着太監總管,禁衛軍侍衛,內務府部署等人。太子闊步跨入承乾殿, 太子妃杭心姝接到宮女通知, 忙出去迎接, 還沒出內室, 太子已經進來了。
太子問杭心姝, “皇兒怎麽樣?”
杭心姝嘆氣道:“無事。小孩子不記事, 哭鬧了一陣, 吃過奶便睡了。”
太子示意內侍都出去, 自己去搖籃裏看孩子。奶嬷嬷正坐在小杌子上給小皇孫打扇,太子進來後立即起身。
竹骨素雕花的搖籃裏, 小皇孫蓋着紅緞灑金錦被, 上嘴唇長着白色小-奶-泡。太子臉色一變, 質問道:“孩子嘴唇怎麽回事?”
奶嬷嬷愕然片刻,結結巴巴道:“這是奶-泡,小皇子吃奶時太用力了,吮吸的久了便成這樣。并不是瘡口,已經好幾天了。殿下不用擔心。”
一聽是好幾天了,和今天突然造訪的魯王無關。太子韓霐面色微緩,接着心裏一陣愧疚。這麽說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好好看兒子了。
“你先下去吧。”太子韓霐靜靜的看着兒子,對奶嬷嬷道。
杭心姝按着太子肩膀,替他放松道:“殿下。”韓霐握住肩頭上的手, 喟然道:“孤是不是太不稱職了。”
杭心姝道:“魯王突然發瘋,怎麽能怪您呢。”
“不是突然,是孤忘了。”太子眼中深深黯傷,他閉着眼睛道:“今天五月初十吧。”
“是。”杭心姝不解道:“五月初十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太子道:“韓霆瘋癫的時候沒有個準數。唯有每年五月初十,必然癫狂。”
太子妃杭心姝疑惑,仔細想了想,道:“我入東宮三年,怎麽從來不知道這種事。”
太子回頭看了杭心姝一眼,淡淡道:“前兩年你和孤都在太子府,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頓,道:“我這個皇兄,十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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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杭心姝想了想魯王白天的所作所為,心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并沒有表現在臉上。
杭心姝對太子道:“這兩天黃夫人又來了我這裏兩次。”
“還是為黃文堯的事?”
“恩。黃夫人擔心她推了汝陽郡主的婚事,會耽誤您和陳家的事。”畢竟汝陽郡主女兒和黃文堯定親,是為了投誠太-子-黨。這樁婚事更像一樁盟約。
太子韓霐聽到‘陳家’二字時微怔了一下,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杭心姝口中的陳家是指汝陽郡主的夫君陳雲君及其家族。而非涿州的越國公陳家。
太子微微悵然片刻,道:“心意到了,不必拘泥于形式。改日我讓鮑雲敬去會一會陳雲君。黃文堯的婚事你別插手了。”
杭心姝柔順應道:“是。”态度十分柔順恭謹。
太子看了眼突然異常的杭心姝,指腹摸了摸兒子稚嫩的臉頰,難得解釋道:“孤答應了瑾妹妹,讓黃文堯後半生無憂。他想為瑾妹妹守着,便讓他守着吧。等到他不想守了,你再給他挑一門好親事。”
杭心姝目光閃過一絲詫異,每每太子傾心解釋,總會讓她心軟。她展顏笑道:“我也是這麽對黃夫人說的。”
太子韓霐輕道:“太子妃顏色清絕,要時常笑笑才好。綿怒的久了,便是隐而不發,孩子看着也學會愁眉不展了。”帶着翠墨玉扳指的大拇指,按了按小皇孫眉宇,眉間舒緩。
杭心姝心念一動,動情的低聲喊了句,“太子。”手剛搭上韓霐的肩膀,太子忽的站起來道:“孤還有事,今夜就不在此歇息了。”
杭心姝神色閃過一抹懊惱,同宮人一起送太子離殿。
太子走了兩步,忽的轉身,招手對杭心姝道:“若是一個孩子還不夠你忙的話。這兩天給孤做兩身寝衣。忙起來就不想的慌了。”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大步轉身離去。
杭心姝兩頰緋紅,羞的站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太子說的是什麽意思。她捂着臉,沖回承乾殿。伏在榻上,太子怎麽會這麽想她!
她哪有那麽急色……哪裏想的慌了!
真是的。
東宮書房,太子韓霐和霍承綱,挑燭夜讀。手裏的案卷是元熙十八年到元熙二十四年涿州、雲州、滄州落馬官員的底卷。
太子韓霐問霍承綱:“你想從哪裏開始翻案。”
霍承綱道:“為越國公翻案,并不急于一朝一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把舊部人馬聚起來。當年卷入越國公賣官鬻爵的官員不在少數。”
霍承綱取過吏部的卷宗,押在刑部大理寺的案宗上。“有意思的是,有的越國公黨,發配到偏遠小縣。有的越國公走狗,卻沒有受到絲毫牽連,卻一路平步青雲到六部。”
太子韓霐沉思片刻,按住霍承綱翻看的那一頁,接過來看了一眼。“你是說吏部左侍郎陳雲君?
“我是說,陳雲君的父親,陳漢典。”
霍承綱道:“陳雲君是怎麽投靠到楚王黨一派的我不清楚,不過陳漢典當年攀親到越國府。十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來見老越國公。想要求娶陳颉大人的長女——清河縣主陳珏。”
“陳漢典相貌堂堂,長得十分英俊。清河縣主托弟弟小國公陳棠去打探陳漢典人品。小國公卻不喜陳漢典的功利世俗,他待珏姐的十分真心中,只有七分是真的,剩下三分兩分沖着陳家嫡女,一分沖着清河縣主。”
“珏姐姐和陳漢典還有這麽一樁舊情官司,我怎麽不知道。”太子訝然道。
霍承綱道:“女兒家婚姻嫁娶,哪經得起如此折騰,沾污了名聲,都是越國公一家吃虧。”頓,目光裹卷着陰寒,他道:“後來清河縣主出嫁,嫁到了紫陽顏家。陳漢典自覺受辱,怒而歸家。”
霍承綱自嘲一笑,“至于他什麽時候又給兒子娶的汝陽郡主,我遠在涿州,到是半點不知情。”
太子了然道:“難怪。陳漢典當年和清河縣主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如此根正苗紅的‘越國公餘孽’,最後竟然變成了楚王黨。還一路平步青雲,坐穩吏部。”
說罷,啧了一聲,不喜的搖搖頭。
這個陳漢典太争強,好勝了些。求娶清河縣主不成,最後便拼着一口氣給兒子娶了汝陽郡主。縣主品階雖然低于郡主。
可平舒候和當年的越國公家能比嗎。
且不說鳳座上的皇後,單武能定國,文能治邦的陳颉陳大人。越國公家中執牛耳者,中流砥柱的小國公陳棠。這些響當當的人物和家世背景往往出一拎。高下立現。
太子韓霐和霍承綱君臣二人在書房說了半宿,直到太監來提醒,霍承綱才起身告辭,他要在宮門落座前離開東宮。
霍承綱踏月而歸,四周無人,他才敢放縱自己身上的戾氣。
其實清河郡主陳珏和陳漢典的官司遠不止于此。
越國公陳家落難後,全家上下三百餘口人流放的流放,處斬的處斬,淪落于教坊司的淪落于教坊司。當年記名執行的主筆人便是陳漢典。
原本已出嫁的女兒,算是夫家的人,不在論罪之中。陳漢典記私仇,把已早早嫁給紫陽顏家多年的陳珏也記在其中。
刑部、教坊司去顏家拿人。顏明卿待清河縣主極好,不願交人。顏家不願沾染禍事,上下震怒,直接将顏明卿從族中除名。
清河縣主本不願受辱,欲自殺謝罪,好讓丈夫不再和家族為難。顏家将顏明卿除名後,陳珏和顏明卿二人私逃了。
王土之濱,二人頂着全國的通緝令。過着奔波勞碌的日子。
霍承綱回到太子身邊第一件事,便是悄無聲息抹了這道通緝令。只盼着遠在天邊的清河郡主夫婦,能過個安生日子。
霍承綱沒有告知太子這些,太子今年首次接管吏部考評,陳雲君這時候過來投誠是件好事。霍承綱會報仇,但不是現在,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越國公是太子的外家。越國公陳家滅門之災,于太子而言是切膚之痛,這口氣太子咽不下來。他來咽。
太子韓霐周歲即太子,從小沒有受過什麽磨難,他的磨難是二十歲後才開始的。太子有自己的尊貴和驕傲,大仇不得報,像陳漢典這樣的小仇,他是很樂意報的。
霍承綱和太子不一樣,這些蝼蟻般的人。殺起來沒有快感,終有一日,他會把韓霄和賢德妃踩在腳下,在越國公家的千墳冢前,把他們千刀萬剮。以‘淩遲’的手段處死。
華錦萼從建章殿出來時,已經滿天星光。她望着滿天辰光細碎,竟然這麽晚了。
鮮少和魯王聊的這麽暢快,都忘記了時辰。仔細想想,卻不大能想起來的聊了什麽。只有一種暢快、快活的感覺充斥在心間。
建章殿裏,太監夷六安服侍魯王褪去外袍鞋襪,服侍魯王睡下。
六安抱着被褥道:“魯王殿下,今夜奴才睡在你腳踏底下?”他笑道:“有什麽事您叫奴才。”
六安伺候魯王多年,資歷次于失足從太和殿摔死的小泉公公。
魯王對六安道:“不必了。你自去睡了吧,在外間服侍着就好。”
六安猶豫的不肯挪動腳步,“您……又夢魇了怎麽辦。”他說的委婉,“今兒五月初十,奴才就在這熬一晚。看你歇下,奴才就退出去。”
韓霆搖搖頭,噙笑閉眼道:“去睡吧。本王無需人照顧。”他笑着對六安道:“吾心安寧。不怕夢魇。”
華錦萼在東宮側門被霍承綱堵住了。
霍承綱身穿朱紅色鶴紋詹事府官服,身材高大,氣勢冷漠。他擡頭看了眼天色,瞥了眼華錦萼問:“側妃娘娘又去鐘粹宮了?”
中午魯王鬧的陣勢那麽大,霍承綱居然不知情。華錦萼有些驚訝,霍承綱少有這麽消息不靈通的時候。她道:“中午魯王突然造訪,太子妃派我送魯王殿下回鐘粹宮。”
華錦萼故意斷句,沒有把話說完。
霍承綱聞言,果然皺眉道:“從東宮到鐘粹宮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側妃娘娘一去這麽久,想必是賢德妃留膳了吧。”
話裏話外都是譏諷,皇宮上下誰不知道。賢德妃鮮少留人用膳。連自己所出的大公主和魯王殿下都鮮少受此殊榮。
霍承綱今日看起來心情不大好啊。
華錦萼笑道:“魯王殿下死活不進鐘粹宮。我便只好同婢女和建章宮的太監一起講魯王殿下送回。魯王殿下的性子霍大人想必有所耳聞……一耽誤,便耽誤到了現在。”
霍承綱冷冷淡淡,示意白果先退下。白果沒有動作,霍承綱不過是詹事府的一介小官而已,還管不到東宮了。尊敬了應他一聲霍大人,讨個趣。還真當誰怕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