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複雜

今天是太子限期的最後一日。

霍承綱還是沒有找到靳慕蘭的不在場證明。靳慕蘭很狡猾, 她用太子妃和太子妃手下的嫡信給她做不在場證明。

靳慕蘭去拜訪杭心姝, 杭心姝不想搭理她,又不能掉以輕心。只能派信任的過的宮人盯着靳慕蘭。以防她在承乾殿留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或者和承乾殿不起眼的宮女太監熱絡攀談起來,将來引出不必要的事。

以致于周莞菀死時, 至少有三雙眼睛盯着靳慕蘭。

靳慕蘭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霍承綱又不能為了一味的保下華錦萼, 将太子妃的人牽扯在其中。左右為難之際, 霍承綱去見了太子韓霐。

議事廳, 太子放下江浙的奏折。看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霍承綱, 鹹鹹淡淡的問:“霍先生前來是為公事還是私事?”私事二字咬的格外意味深長。

霍承綱心神凜然, 跪下道:“太子明鑒。霍承綱是為側妃娘娘之事而來。”

“怎麽, 又什麽新進展了?”太子韓霐不以為然道:“可能洗清華錦萼身上的嫌疑了。”

霍承綱道:“沒有。霍承綱是來懇求太子再寬限幾日的。”

“寬限?”太子韓霐冷冷道:“是寬限你啊, 還是寬限華氏啊!”太子韓霐的的聲音冷冷的砸在霍承綱身上,擲地有聲。他質問霍承綱:“你當真以為孤看不出來你心裏那點小心思。”

霍承綱噙笑道:“太子明察, 承綱不敢有半分隐瞞。”

太子韓霐忍着氣性道:“你這是恃寵生嬌, 仗着孤不忍責罰你。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到孤的頭上?!”

“臣絕無此意!”霍承綱引頸激詞道:“臣的私心再多, 也不敢越過太子去。太子的尊嚴,東宮的體面,比臣的生命都重要。臣以性命擔保,誓死捍衛東宮和太子的尊嚴和體面。”

“孤的尊嚴,東宮的體面?”太子韓霐石階而下,坐在玉階上,看着伏地而跪的霍承綱。傷感的說了一句:“霍先生,孤并不願意看到你在這裏為孤俯首稱臣的模樣。您景仰是太子,韓霐敬仰的是你啊。”

霍承綱道:“臣不敢。”

太子韓霐道:“孤對您是又愛又恨。太子妃帶着小皇孫從相國寺回來後, 孤實在是高興。高興的不得了,孤從來不知,你藏了這麽大一份驚喜給孤。所以你求饒過華錦萼一馬,孤饒了。”

“孤不計前嫌。”太子韓霐哽咽一聲,沉聲道:“孤以為你對她只是憐惜。”他閉着眼睛想着華錦萼,“憐惜,孤也憐惜她啊。可是你……”嚯的睜眼,逼上前質問道:“孤睡過的女人,你也要嗎?”

太子韓霐臉上閃過一抹譏諷,“你要和孤做回連襟嗎。”

這話太香-豔也太侮-辱人了。

霍承綱閉上眼睛,已經不知道太子是在侮-辱華錦萼,還是在侮-辱他自己。

太子韓霐問:“霍先生如此年輕有為,相貌堂堂。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非要和孤搶女人嗎。”

“不是搶。”霍承綱閉眼睛,輕輕嘆息道:“華錦萼乃一介冒牌,她配不上東宮,更配不上殿下您。她原該是個普通人,我只是想送她做個普通人。”

太子韓霐吼道:“那你身份就不尊貴嗎!”

霎時,殿內像被肅清了一般,死一樣的沉寂。良久良久,霍承綱道:“殿下移情太重了。霍某不過一介軍師,有幸被老國公當成半子養大。縱然半生富貴,也斷然當不起尊貴二字。”

太子韓霐不說話,氣餒的坐在玉階上,扶額嘆息。

霍承綱知道這場談話進行不下去了,他磕頭告退道:“離子時還早。今日還沒結束,臣再去尋找證據。”

太子韓霐叫住霍承綱的背影,問他:“就這麽想保住她嗎?”

“想。”

“你們兩情相悅多久了。”

“從未兩情相悅。”

霍承綱緩緩轉身道:“連臣自己,也分不清多少是憐惜,多少是心動。但臣确定一件事,我要救下她。哪怕冒着天下大不為。哪怕,迎面對的是天子之怒。”

太子韓霐又問了他一遍:“就這麽想和孤做連襟?”

霍承綱在宮門門檻處福身磕頭道:“太子若介意至此,臣,願終身不染指霍驕。”

“霍驕?”

“臣,答應過側妃娘娘。若她放下屠刀,我便送她新生。給她……一個新的名字。”

太子韓霐對霍承綱道:“回來。孤有話問你。”

霍承綱領命上前,和太子韓霐只隔着一個臺階。太子韓霐問他:“若孤今日不問你,不和你挑明。你打算什麽時候同孤坦白?”

霍承綱道:“殿下榮登寶鼎之時。”

太子韓霐凝神望着霍承綱的神色許久,輕聲道:“你可知那時孤就是新帝。和帝王搶女人,你想仗着你的從龍之功,威脅于朕嗎?”

“不是。”霍承綱微笑道:“臣是東宮輔臣,為輔佐東宮而存在。臣想對自己本不該伸手的東西伸手,太子怎麽處罰臣,臣都是要受着的。等太子登基,越國公一家平反,那時四海皆平。天下皆穩。”

霍承綱道:“臣,從來都是在适當的時候做适當的事。”擡頭赤忱一笑,“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好個僅此而已!”太子韓霐朗聲大笑道:“霍承綱,你果然是東宮的良臣。”接着,他神色一變:“若孤要扳倒楚王,必須讓華錦萼死呢?”

霍承綱噙笑道:“太子的目标是扳倒楚王,讓華錦萼死只是手段。臣有千萬種手段,能讓太子達成所願。這二者并無沖突之處。”

“嗤。”太子韓霐被霍承綱逗笑了,哈哈哈朗聲大笑起來。霍承綱也跟着笑了,兩道男子中厚清朗的笑聲,徹響殿內。

建章宮內,魯王叫來小孟子,吩咐道:“去趟吏部找尚大人。”耳語吩咐幾句,小孟子領命離去。

魯王韓霆席地枕着肱臂,盯着殿內寶格天花藻井發呆。廿七今日不對勁,但是哪裏不對勁魯王說不上來。

窗外圓月皎如輪,華錦萼在煥章殿的南窗邊繡帕子,玉心端來熱水勸道:“側妃娘娘,天這麽黑,仔細眼睛繡壞了。你在繡什麽呢?”

華錦萼對着月光照了照繡了一半的帕子,素白的帕子只有一個篆體錦字,輪廓都已經繡好了。只剩帛字那一半還沒繡全。

華錦萼指腹勾勒着空白的帛字,突然不想把它繡完了。

華錦萼看着一半黑一半白的‘錦’字,覺得這個字和自己何其相像。

“主子,洗臉了!”玉心從華錦萼手中抽出帕子,用燙的熱熱的帕子敷在華錦萼雙手上。

華錦萼笑道:“你現在主意越來越大了。”

玉心道:“奴婢是來服侍主子的。只管服侍好你的一日三餐,洗漱安寝。奴婢做的是自己分內的事,哪來的主意大不大呢。”

華錦萼道:“瞧瞧,我不過說了你一句。你就回嘴這麽多。”

華錦萼擦幹手上的水,望着天色道:“今日就別睡了。夜裏太子召見,起身又是場麻煩。”

玉心的執意把華錦萼雙腳按進足桶裏,“側妃娘娘好好睡吧。沒有霍先生解決不了的事。”

華錦萼觑着她:“你就這麽了解霍先生為人?”

玉心面上一熱,急忙解釋道:“東宮上下誰不知道霍先生的能力。”

華錦萼笑了笑,沒有說話。

服侍華錦萼盥洗結束,玉心像是被華錦萼的目光燙着般,死活要跟玉吟換班。在外面值夜。玉吟換到內間。

外間不避風,夜裏風又寒又緊。尋常都是由小丫頭值班,自打玉心玉吟進煥章殿後,為了防霍承綱突然造訪,這些事都由兩個玉換着來做。

想到霍承綱,華錦萼心中就平靜不下來。

華錦萼現在對霍承綱的感覺,比對魯王還複雜。

霍承綱給華錦萼開啓了一扇新世紀的大門,但華錦萼卻很迷茫他的動機。

關于董謙玉,除了那個纏綿悱恻的童年故事,霍承綱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董謙玉和她的血緣關系。

華錦萼不想替魯王賣命了,但她也不想受限于霍承綱。所以她借魯王的手,反查董謙玉的事。如果一切真如霍承綱所言。該報恩的報恩,該報仇的報仇。華錦萼不想坐以待斃下去。

但在心底最深處,華錦萼心裏隐隐有個答案。

霍承綱沒有騙她。

……其實魯王還是挺信任她的,魯王和她失去聯系這麽久,無需過多解釋,他就信了她。

大公主一直以為魯王是因為她做了華錦萼,才開始叫她小錦兒。其實華錦萼還是廿七的時候,魯王就在私下叫她小錦兒。

華錦萼輾轉反側,心裏亂糟糟的,東一個念頭西一個念頭。想的太多了,反倒氣餒。

華錦萼猛的坐直身子,拍拍自己的臉。她扭臉看向窗外,今夜會是她在煥章殿的最後一晚嗎?

不知為何,華錦萼的心裏很平靜。

許是榮華富貴和平凡安靜對她還說都很虛,如浮雲般缥缈難依。反倒是即将到來的牢獄之災和血腥風雨,讓她有種如魚得水般的自在、寧靜。

詹事府外。

霍承綱遠遠看見宮門處的魯王殿下。及時躬身離開,剛走兩步,背後一道渾厚的聲音,朗聲笑道:“霍大人留步。”是詹事府鮑雲敬的聲音。

鮑雲敬快步上前,拍着霍承綱肩膀,對他道:“魯王殿下是特意來找你的。”

魯王韓霆聲音憨厚純真,“霍大人!”

霍承綱身形頓住,無可奈何的轉身:“臣,霍承綱參見魯王殿下。”行跪拜大禮。

魯王韓霆瞳孔微縮,目中驚訝一閃而逝。他捕捉到霍承綱的面孔,霍承綱也捕捉到魯王眼中的那抹精光,兩道成年男人的目光交鋒。一個站一個跪,一個扮癡一個裝愣。

鮑雲敬借故上前撞了撞霍承綱胳膊,提點道:“魯王神智有些不太好,你随便應付點便是。”鮑雲敬轉身拱手道:“魯王殿下,霍大人,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啊。”

“霍承綱?”魯王韓霆突然這麽喊他,聲音呆板平直,聽不出來憨意,也聽不出來起來情緒。

霍承綱知道魯王認出自己了,他上前一步,颔首笑道:“臣在。”

“我見過你。”

“是,元熙十九年,臣曾為越國公之事奔走過。和殿下在勤政殿外面的大殿見過。”

不是在勤政殿!魯王韓霆死死盯着霍承綱,似乎要将他的臉看透一般。霍承綱在他開口之前,忽的開口道:“魯王殿下,您還記得前些日子您在暢馨園見過的鄭铉海鄭大人嗎。”

魯王韓霆立即不說話了。

霍承綱微微一笑道:“魯王殿下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臣就去忙了。”

魯王韓霆道:“等等。”

霍承綱渾身冰冷,笑着轉身,“魯王殿下還有什麽事?”

魯王韓霆上小太監上前遞給霍承綱一個紅漆食盒,霍承綱微微掀開一看,裏面是條磨損的麻繩。

魯王道:“我的人發現靳慕蘭身邊的宮女銀澄,在周莞菀死後的第二天出現在冷宮。我派人去調查過過,發現枯井裏的吊繩被人偷偷換了。這根繩子上面有出春禧殿的青苔綠藻。春禧殿現在那個那根吊繩,是四股編繩,曬傷和磨損很厲害。”

春禧殿是後妃居所,水井少有人用,故而繩子磨損不太厲害。冷宮的井水,洗衣房和冷宮的妃子們共用,磨損厲害。

內務府的人慣會偷奸耍滑撈油水。宮裏像三股麻繩四股麻繩這樣的事還多着。

原來靳慕蘭和銀澄手上的傷口有綠藻是因為拉麻繩拉的。

霍承綱目光閃過複雜,華錦萼當晚檢查過天井水井後,便說要去拜訪靳慕蘭。拜訪回來就斬釘截鐵的告訴他。兇手一定是靳慕蘭,而且還是靳慕蘭親自動的手。

霍承綱當時對華錦萼的話還心存懷疑。

原來之所以抓不到靳慕蘭的漏洞,是因為周莞菀的死亡時間被人動了手腳。她們把周莞菀吊在井裏,回來才淹死的。

靳慕蘭的不在場證明并不成立。

腦中風卷雲湧的襲過萬千細節。霍承綱猛的意識到,原來廿七背後的主子不是楚王,而是魯王!

霍承綱啞聲開口道:“魯王殿下這是要出手救側妃娘娘。”

魯王轉身離開道:“我只是給霍大人一份證物而已。”走了兩步,他停下來道:“霍大人,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對吧。”

魯王韓霆沒有明說是他裝傻這件事,還是他遞交至關重要的證物這件事。

霍承綱倏地擡頭,韓霆的聲音和華錦萼聲音融為一體。

——“霍大人,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誰都別饒過誰吧。”

——“霍大人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你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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