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冢⑤

“方老師知道我家裏條件不好,平常對我很照顧,我一直很感激他,可沒想到,他會砍下同學的腦袋,更沒想到,他會因為我是目擊者,而殺了我。”

逄光從懷裏摸出一個小本本,重新叼了煙,一面聽晴子講述,一面記錄重點,這時突然問:“那個方老師是叫方仲文?你看見的那個同學,是第一名死者,叫樸翼?時間是7月29日,下午四點23分?”

他剛剛說的這些話,本子上都沒記錄,卻都刻在了他腦子裏,鬼知道這一個月來,他因為這四起“無頭屍案”耗費了多少精力,跑了多少地方。

晴子點頭。原森翻譯:“是。”他又補充了句,“逄大隊長,結賬的時候,請追加翻譯費。”

“……錢錢錢,你心裏還有正義嘛!”逄光數落。原森不屑地說,“都三十了,還這麽中二,怪不得讨不到老婆。”

逄光沒有繼續和原森鬥嘴,又問,“方仲文為什麽要割別人的頭呢?”

晴子說:“我後來才知道,方老師之前出了場車禍,車輪從方老師脖子上碾過去,頭掉了。但方老師和我一樣,還有家裏人要照顧,他知道自己不能死,所以想複活他自己。但複活之前,他得先給他自己找個新的頭。”

原森聽得汗毛直豎,“卧槽,懂這種鬼道禁術,你們那老師什麽來歷?”逄光不耐煩,“別打岔,快翻譯。”

“……加錢。”原森雖然這麽說,還是原原本本把晴子的話轉述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方老師用的是什麽方法,但方老師說他能複活他自己,又說,如果我想被複活的話,就得幫他找到合适他的頭。”

晴子深深埋下臉,“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當時自己神魂颠倒的,一心想被複活,就開始幫老師收集頭,第一個同學的頭不行,第二個同學的頭不行,第三個同學的頭不行……起初我還很害怕,到後來,看着別人都高高興興活着,就覺得自己特別倒黴,為什麽自己不論活着還是死了都這麽倒黴,覺得世界特別不公平,特別恨特別怨……”

“快轉化為厲鬼了。”原森說,“鬼道本來就很難走入正途,而且還是做死而複生這種背天逆命的事,你們真是膽子太大了。”他說着翻他的背包,“我可能帶的東西不夠,你老師現在是個什麽狀态?”

“額,”晴子指了指李禤,“被老鬼大人,踩死了。”

“哎?”原森看向逄光,“始作俑者都已經死了,你還找我幹嘛?”

“……我只知道‘一道紅光從天而降把黑氣給踩死了’,但不知道這個具體的情況是什麽樣兒的。”逄光懵了懵,但立即說,“原大仙你放心,你出勤的錢一定會算給你,說真的,這種情況還是要有你這種專業人士在,我們才放心。”

葉繁有點尴尬,“我當時也有點暈,雖然被李禤救了,但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話雖說的輕松,但當時的情況有多恐怖,誰在場誰知道。

逄光說,“小葉,這個不怪你,這個情況太特殊了。你提供的這些線索,非常寶貴,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太及時了!”他又問晴子,“你們老師出車禍這麽大的事,家裏人不知道嗎?你們學校不知道嗎?”

晴子說:“老師的家人都在老家,不在軒轅古城,他出車禍後,沒多久屍體從太平間憑空消失了,醫院找不到,也沒家人來找,就這麽不了了之。學校的話,因為方老師沒有缺課,也不太和大家接觸,所以沒人知道他已經……死了。”

“那車禍肇事者呢?”逄光問。

“逃逸了。”晴子說,“所以方老師才會特別恨,特別不甘心,特別想活過來。”

逄光一時沉默,沒再問什麽問題,車廂裏一片安靜。因為是後半夜,路上也沒什麽車,只有路燈昏黃的光寂寞地照耀着。今晚沒有霧,葉繁按照導航,順利地把車開上了古廟路,沿着古廟路開到盡頭,果然只有“18”號。

逄光帶着原森下車查看,晴子也跟下去,葉繁留在最後,看李禤好像睡着了,就把外套脫下來給他蓋上,才也下了車——下車後,葉繁才想起來,李禤他是個鬼啊,根本不會感冒,會感冒的是他這個人類!不過他雖然想起來了,還是吸着秋夜的涼風,朝逄光他們走過去。

李禤不動聲色睜開眼,低下頭,輕輕聞了聞外套上的味道。說不出是什麽味道,但幹淨、清爽、溫暖,又有點熟悉。

葉繁問晴子:“你記不記得怎麽去那個‘23’號?”

晴子搖頭,“自從我昨天清醒過來,對這裏的事印象就模糊了。”

原森撸起袖子,他手腕上戴着一塊牛逼哄哄的名表,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這塊表和市場上的任何一塊“格林尼治型Ⅱ·永恒玫瑰金”都不同,并不是原森這塊表山寨,而是他的表是特別定制的,世上僅此一塊。表盤右側,比普通表多出一排細小的按鈕。他按下從上方數第二顆按鈕,表面忽而一閃,成了個羅盤,鮮紅色的小針一陣猛烈旋轉,最後速度慢下來,緩緩指向西南方。

原森說,“那個方向鬼氣最重,我們去看看。”

葉繁問,“開車還是走?”

原森說,“不遠,走過去吧。”

葉繁回頭看一眼車上的李禤。晴子就說,“叫上老鬼大人吧,這樣安心一點,我挺害怕的。”

原森不樂意了,“有什麽好害怕的,有我在——”

他話音忽然一收,因為葉繁已經往車邊跑去了。

葉繁跑回車邊,拍了拍車窗,見李禤睜眼,他笑着說,“還在前面,但不開車過去,你也去吧,你不在晴子有點害怕。”

李禤面無表情地閉上眼。

葉繁還想再說點什麽,但鼻頭一陣酸癢,打了個噴嚏出來,他揉揉鼻子,繼續笑說,“一起去吧,一個人在車裏多悶。”李禤又睜開眼。葉繁立刻打開車門,李禤慢吞吞下車,随手把蓋在他身上的外套搭在了葉繁肩上。

葉繁碰上車門,“我不冷——”

“我是鬼。”李禤抛下一句,身形一閃,已經飄到了十步開外。

“是……鬼啊。”葉繁有點無奈,明知道人家是只了不起的鬼,他還天天瞎操心,他也真是服了他自己。

原森邊查看表面的指針,邊碎碎念,“你們說葉大哥,不會是被那只老鬼的顏值俘獲了吧?你們看他那屁颠屁颠、神魂颠倒的樣子。”

晴子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說,“老鬼大人是長得很好看。”

逄光走在前頭的,這時插了句,“真的嗎?顏值真那麽高?好想看。”

原森瞅逄光一眼,嫌棄地說,“哎喲你就算了吧,你看你那又老又糙的樣子,顏值再高跟您老人家也沒半毛錢關系!不過,沒想到啊,葉大哥原來是gay!什麽鋼鐵直男,不還是沒遇到顏值高的嘛!”

晴子和逄光齊刷刷驚呼出聲:“真的嗎?“晴子雖然也有點懷疑,但還是不死心地又問了一聲,“原道長,你确定嗎?”

”……他看那老鬼的眼神,不像嗎?”原森被問得一愣,他手表上的指針,忽然“咔嗒”“咔嗒”一陣急速轉動,然後停下,指向了完全相反的東北方向,原森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不會吧,差距這麽大,發生了什麽事?”

他往後一看,吓得腿肚子一哆嗦,“哎喲卧槽!”

李禤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正冷不丁兒站在他們身後。

他手表上的指針,正直挺挺地指向李禤。

原森生氣地看向一路小跑過來的葉繁,好好地吐了個槽,“葉大哥,有個問題,這位老鬼大人在,我這表不準了——因為怎麽比較,都是他身上鬼氣比較重,目測已經超過了一噸。”

“……”葉繁一傻,替原森捏了把冷汗,生怕李禤突然翻臉,做出“嘎嘣”一聲把誰腦袋捏碎這種事,但李禤面無表情,也沒有生氣的意思,他松口氣,問李禤:“你還記得在什麽地方嗎?要不你帶路?”

古廟路這條街,是很久以前的老街了,之前說是有個娘娘廟,後來不知怎麽的就拆了,拆了之後,就開始蕭條,做什麽生意都不紅火,後來漸漸地人就少了,所以雖然在行政上屬于軒轅古城,但在經濟文化和人間煙火方面,是大大落後于軒轅古城的平均水平的。

在這條凄冷的巷子裏走動,連葉繁這種住慣了拆遷區的老手,心裏都有點發毛,很不自在,其他人更是一片沉默。很快,李禤在一間破舊的老院子前停下,伸手“吱呀”一聲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頭院門。

一股凄迷的薄霧,伴着陰森的冷風吹得人頭皮一炸。院子裏沒有一絲光,長滿了比人還高的荒草,靜得駭人。晴子往葉繁身邊靠了靠,膽怯地說,“就是這裏。”

逄光是做警察多年的老手,鼻子靈得很,幾乎在門開的那一剎,就聞到了那股不詳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李禤回頭看一眼葉繁,忽然說,“你過來。”

葉繁走過去,詫異地問,“怎麽了?”

李禤沒說話,一手抓住葉繁的手腕,另一手撥開荒草,朝院子深處走去。

葉繁身體微微一震,他不是沒碰過李禤的手,還是那麽冰冰涼,修長又柔軟,但今天,心底忽然爬過一絲悸動,像是無邊枯萎的荒蕪大地忽而裂出一道縫,開出了第一株紅色的花。

逄光現在滿腦子只有案子,完全進入一種瘋魔狀态,掏出腰間的配槍,舉起來跟在葉繁屁股後頭,大步走進荒草深處。

晴子委屈地一撇嘴,和原森面面相觑一眼,黏在原森身邊。

葉繁跟在李禤身後走了幾步,忽然察覺身後一片安靜,腳步聲全無,他回頭看了看,發現本來跟着的逄光和原森、晴子,全都不見了。更詭異的是,他們繼續往前走,卻發現又回到了起步的地方。

葉繁這次終于明白過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

“哦。”

葉繁問,“怎麽辦?”今天在李禤身邊,他倒是不怎麽害怕了。

李禤想了想,擡起左手,掌心出現一簇暗紅色的幽火,他說,“那燒吧。”

幽火應聲飛出,點燃身邊的荒草,火勢越來越大,熊熊燃燒起來,四周成了一片完全的火海,荒草們在火焰中扭曲搖擺,不住蒸騰着濃烈的黑氣。

葉繁目瞪口呆:如果這些黑氣是鬼影,那這滿滿一院子到底是多少鬼?

火勢燒了大概三分鐘,周圍就撲簌簌安靜下來,立刻聽到晴子的慘叫,原森催促地說,“快,別被燒了,先躲我表裏!”逄光已經摸摸索索從荒草堆裏靠近,邊走邊吐口水,“呸,這是什麽灰,落了老子一嘴。”

葉繁沒敢告訴他,可能是那些鬼影燒成的灰……

逄光看見葉繁,悶頭招呼,“小葉老弟,剛剛是怎麽了?”

葉繁說,“鬼打牆了,李禤放火燒了一下。”

“火?”逄光四下看一眼,他是覺得周圍喧嚣不定,但沒看到火光,也沒感覺到熱度,而且荒草們都還好好長着,不過,那層陰沉的霧氣倒是不見了。天地之間,突然就清亮了不少。

“我也不太懂。”葉繁解釋,“我也是頭次經歷這種事。”

原森憤憤地走過來,“你能這麽燒嗎?這些孤魂野鬼裏面,說不定還有好鬼,而且還有晴子呢,晴子差點也被燒死了!”晴子虛弱地從原森表裏探出頭,慘白着臉說,“不怪老鬼大人,原道長你別生氣。”

李禤絲毫沒有解釋地意思,他松開葉繁的手腕,繼續往前走。

葉繁看看他自由了的手腕,又歉意地看一眼晴子,然後跟上了李禤。逄光也跟上去,沉聲說,“原森,別鬧脾氣,破案為重!”

原森一噎,“我……什麽叫鬧脾氣,那個鬼啊,太冷血了!”

晴子腳步虛浮地從原森表裏出來,“原道長,咱們也過去吧。老鬼大人燒得也沒錯,這院子裏的鬼都有些年頭了,全是老師為了複活自己收集過來的,現在老師一死,沒人管了,說不定以後是會出去作祟的。”

啊啊啊啊!原森還是氣不順啊,他才是處理這種事的專業人員,今晚明顯是他的場合,但為什麽所有風頭都讓那只死鬼出了!

卻是在院子僻靜的一角,撥開一處草叢,露出一口幹涸的古井。

今日天上無月,是黑黢黢一片,沉悶地壓在頭頂;眼前枯井幽深,是黑黢黢一洞,滲透出無窮無盡的涼意。

逄光向下面投了一塊石頭,聽了聽聲音,說句,“不算深,”就準備跳下去看看,原森吓得一把拉住,緊張道,“別,逄大隊長,今兒初一,天上沒月亮,下去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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