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天鵝⑧

孟萱停車的地方, 叫三條斜街,就在大三園拆遷區附近,周邊也十分荒涼。路邊是拆了一半的廢棄工廠。之前據說是一家紡織廠, 廠子倒閉後,土地出讓手續沒辦好,就和拆遷區一樣,荒了下來。

貓十三麻溜地在前方帶路, 葉繁拿着手電緊跟在後頭。

逄光和原森落後一步。

大概走了十分鐘,一行人來到半坍圮的紅磚院牆外, 逄光壓低聲音說:“我們做好兩手準備, 一是孟婆被抓了,我們要救出她, 還要破案, 原大仙,‘您’打得過那缪君玉嗎?”

原森翻白眼,“孟姐姐這個本體都打不過,你說我行嗎?”

“我就知道, 你屁用沒有。”逄光随口奚落, 不等原森發飙,立即嚴肅地說, “第二手準備,我們确認了他們的行蹤, 然後請救兵過來。”他看向貓十三,用溫柔地讓人掉雞皮疙瘩的語氣說, “小十三,你能确認裏面的人在幹嘛嗎?”

貓十三被逄光這異樣的溫柔吓得一激靈,躲在葉繁身後,小聲說,“是三只鬼的氣息,做什麽,不知道,他們道行高,我不敢靠近。”

“你別怕我啊!我很溫柔的。”逄光更加溫柔地說,“為什麽是三只鬼?”

“孟婆大人,缪君玉,儲南。”葉繁說,“大概我們要找的,都在了。”

逄光這才意識到,“原來孟婆也是鬼啊。”

原森從背包裏取出三張符紙,往他靠近心髒的口袋裝了一張,一張遞給葉繁,一張他親自踮腳狠狠拍在逄光腦門上,直拍的逄光疼得龇牙咧嘴,他才心平氣和地說,“裏面鬼氣太重,生人不宜靠近,帶上這張護心符。不過,那缪君玉的道行要真的是非常高的話,估計也沒什麽用。”

逄光拔出配槍,輕聲說,“小十三怎麽辦?他沒符紙嗎?”

“我這兒還真沒有護妖的符紙。”原森說着,又取出一把桃木劍握在手裏,“貓十三,你道行太低,別過去了,在這兒等着。如果察覺我們有危險,就按我教你的,給判官姐姐打電話求救。”

“好的喵。”貓十三彎起眼睛笑了笑,想來不用原森說,他也是這麽決定的。

逄光又從褲腿邊的口袋裏抽出一把軍用匕首,扔給葉繁,“小葉老弟,這匕首送你了,防身用。”

“……謝謝。”

三人貓着身子,鬼鬼祟祟穿過荒廢的院子,越靠近廠房,溫度越低,原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四周突然就徹底靜下來,沒有一絲聲音,三人同時停住腳步,屏住了呼吸。

逄光用眼神問原森,原森瞄着他的手表,瞧了瞧方向,繼續指向右邊。

三人沿着破舊的窗戶向右走了大概一百米,看到一扇緊緊關着的老式木板門,年代久遠,門板已經腐爛。逄光停下來,伏在門上聽動靜,又扒着門縫往裏頭看,似乎想從黑黢黢裏看出什麽亮堂堂的真相來。但意料之中,一無所獲。

葉繁只覺得,這樣的逄隊長,看起來猥瑣極了。

“如果對方是鬼的話,我們這樣小心翼翼,也沒什麽用。”逄光說着,按了按腦門上的符紙,深深吸口氣,把槍插回腰間,雙手提起拐杖,英勇地朝門板上砸過去——

葉繁想提醒:“就算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也沒必要這麽大動靜——”

但拐杖還沒碰到門板,門忽然“吱呀”一聲,很文明地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你們來了。”

“………………”逄光收回拐杖,拄着退開幾步,已經抽出手|槍,對着門後說話的男人,低聲喝問:“什麽人?!”

“我是方仲文,也是儲南。”男人說着,手中騰起一團金色的暖光。

暖光徐徐升起,挂在門內,像是一盞燈,照亮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儲南和照片上的“方仲文”擁有同一張面孔,氣質卻更沉靜平和,瞬間讓葉繁想起了畫卷上那位仙風道骨的古人。

三人雖然驚疑不定,但看着這生機盎然的金色暖光,本來驚懼的內心都奇異地平靜下來。他們跟在儲南身後,進了屋。

屋子不大,是以前廠房的值班室,靠牆的單人床上,安靜的躺着一個年輕女人。

床邊的椅子上,孟萱暗暗呼出口氣,回頭看向葉繁他們,扯出一個笑容:“你們三個怎麽來了?來抓犯人?”她笑着,爽快地站起身,讓出床邊的空間,“來的正好,犯人剛剛咽氣。”

逄光拄着拐杖上前,床上躺着的正是“缪君玉”,可又不是“缪君玉”,因為床上這人和孟萱長着同一張臉。他探手去摸鼻息,果然,沒氣了。

“孟姐姐,這是怎麽回事?”

“孟婆大人,您沒事吧?”

原森和葉繁同時問出聲。

孟萱似乎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看向一旁的儲南,為難地說,“儲道長,你給這幫孩子們解釋一下?”

其實不論孟萱還是儲南,看着都不比逄光年紀大,但他們實際生活過的年代,卻相當久遠,所以她理所當然稱逄光他們為“孩子”,一時沒人反駁。

儲南在窗戶下的椅子上坐下來,溫和一笑,“那由我來說。那位在用拐杖的‘孩子’,你坐下聽吧,可能會有點長。”

逄光四下看了好半天,才确認儲南嘴裏的“孩子”是他,他連忙道謝,但說“不必了”,他并不想坐在這具屍體旁,幹脆走到屋子另一邊,把身體靠在牆上。孟萱本來站在那裏的,見逄光走過來,幹脆走出了值班室。

逄光:“……”

孟萱也沒走遠,就靠着值班室的窗戶,點了一根煙。

儲南說:“時間過了一千四百年,月放的修為耗盡,沒辦法再複活她,也沒辦法再複活我,所以她死了。”

聽到這句話,原森終于松了口氣,聽說“缪君玉”死了後,原森就在想是不是修為耗盡,果然!

儲南低頭看着他的身體,“可她還是想把我複活,所以把孟萱請了過來。”

逄光問:“缪君玉把孟婆請過來,只是為了複活你?”

“是。”

“為什麽不連她自己也複活呢?”原森問。

儲南無奈地笑出來,“這種背天逆命的事,正道中人是不該做的,孟萱在地府任職,更不會輕易做這種事。”

“可孟婆複活了你?”逄光毫不客氣地追問。

“複活我——是月放在臨死之前,向孟萱開出的條件。只要複活我,月放就會把她和孟萱的關系告訴孟萱。你們看見了吧?月放和孟萱長得一模一樣。”

“孟婆大人知道了她前世的事?”葉繁問,他想起辛無奈曾說,那些事和孟萱無關,所以不想把孟萱摻和進來,但,最終還是摻和進來了。怪不得剛剛孟萱的神情,看起來不如往常那樣爽朗。

“是。”

“那之前的‘無頭屍案’是怎麽回事?”逄光問。

“由于修為減弱,封印力不足,所以封印在身體裏的‘方仲文’的魂魄,提前沖破封印蘇醒了,他得知被我占據了身體,開始拼命反抗,然後制造了車禍,策劃複活他自己。”

“什麽?!車禍是‘方仲文’策劃的?”逄光驚呼。

儲南點頭,“方仲文的魂魄蘇醒後,與我協商和平共處,所以我沒告訴月放。沒想到,他趁我睡着的時候,悄悄安排了車禍,并學習了月放的鬼道複生術。”

“你為什麽不告訴月放?”逄光問。

儲南悵然一笑,“我并不想被複活。尤其是,在傷害他人性命的基礎上複活自己,這種事,我是絕不允許的。但每當我被複活後,我對之前的記憶是模糊的,只認識月放,也只相信月放。這次,方仲文的魂魄蘇醒後,我才漸漸回憶起這些年來我都做了些什麽,所以沒告訴月放。”

“為什麽會記憶模糊?”逄光問。

“被月放封印了記憶。”

“她……月放為什麽要做這種事,讓你們以這種方式複活?”葉繁問。

儲南咳嗽一聲,臉色比剛才暗了不少,甚至懸挂在屋子中央的那盞金色光團,也暗了一些,“因為月放想知道,忘記修道的我們,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子。”

葉繁覺得他明白了月放的意思,下意識問,“那你們……幸福嗎?”

儲南露出一絲微笑,“不知道,大概幸福吧,雖然每一代,我們的孩子都有殘缺,但我們都盡量把他們好好養大,讓他們成為正直、開朗的人。”

逄光一滞,想起全家福上那一對笑容開朗的雙胞胎女兒。

儲南忽然劇烈咳嗽,他擡手捂上嘴,很快,暗紅的血從他指縫間溢出來。葉繁急忙要上前扶攙扶,被他一擡手攔住,儲南虛弱地笑了笑,“大限已至,咳咳。”

“怎麽會?不是剛換上的身體嗎?不是能用二十年?”葉繁驚問。

儲南笑着搖搖頭,“這種生,我是絕不允許的,所以沒有請孟萱複活我。你們現在看到的我,不過是為了欺騙月放的一個假象罷了。這具身體,不是我的。”他仿佛渾身力氣被抽走似的,身體慢慢癱軟在椅子上,向下滑去。最後滑坐在地上,他咳嗽出一大口血,眼神漸漸開始渙散。他輕聲說,“孟萱,我交代你的事,你記得吧?我那點積蓄雖然不多,但足夠明明和圓圓讀完大學了。”

“哦,存折的事嗎?我記得。”孟萱把煙頭扔在地上,用八千塊朝上的高跟鞋直接踩滅。儲南微微一笑,“多謝。”他閉上了眼。懸挂在屋中央的金色光團倏地熄滅,屋內陷入黑暗。不多時,月光照進來。

……果然,不論是誰,死之前最後的囑托都是存折呢。葉繁想着,卻絲毫笑不出來。屋內屋外,一片寂靜。

卻是孟萱踩着高跟鞋,大步走進來,爽朗一笑,“好了好了,時間不多,幹活!”

“幹活?”原森問。

“把頭和屍體分開!一會兒勾魂使來了,會把身體裏的魂魄帶走,這月放和儲南的一魂一魄,就由我帶走。”孟萱飛了個媚眼,“三位男士,你們要幫忙‘分|屍’哦!”

“……不是吧!”逄光、原森、葉繁驚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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