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鶴真正記起那個中年胖子,是因為他後脖子那塊紅色胎記,在松垮的皮肉上特別顯眼。那時候就是這個胖子,抱來吃了藥昏睡的李明澤,抱來一個個小孩子,又轉手賣出去,是當年把李明澤拐來的那個人販子。

天邊一聲悶雷,沒一會兒,棚屋的鐵皮天花板就被初夏的雨滴砸得劈啪響。

李鶴順手抓起桌上一個打火機,他甚少抽煙,怕嗆着了李明澤,只偶爾偶爾會抽一根,他将打火機打亮了又松手,打亮了又松手,那一簇小小的火苗亮了又滅。他說道:“這胖子前兩年借了我一點錢,說是救急,說得那個慘,後來人都沒影了。我想教訓他來着,但好像他和李德業有點關系,不知道怎麽下手。”

這理由編得蹩腳,李鶴是個窮鬼,誰能從他手裏借到錢。

李鶴把有點發燙的打火機往桌上一拍,狀似坦蕩地看進李明澤的眼睛裏:“就是這樣。”

李明澤只不說話,瞳仁黑漆漆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眉頭微微皺起來。李鶴把房間的燈“啪”一聲摁滅了,說道:“不說了,這裏面沒你的事兒,睡覺。”

李明澤:“哥......”

李鶴把自己摔到床上,床發出了危險的“嘎吱”聲,他翻了個身朝牆,沒好氣地說道:“小孩子家家別管這麽多,你要不睡就出門去吧。”

屋子裏一陣沉默,李鶴睜着眼瞪着牆,聽到李明澤一聲不吭地換睡衣,沉默地躺到床上。

下雨了,屋子裏的悶氣一下去去掉了不少,帶着水汽的涼風從窗縫門縫裏鑽進來,李鶴心裏卻躁得慌,他想,李明澤被拐時還那麽小,十多年過去了,這是他最接近自己真正身世的一次,說不定抓住了這個線頭,就能順藤摸瓜把親生父母找到,他有機會開始新生活,回歸正軌,撥亂反正,擁有更加光明的未來。

李鶴也曾經在好久之前問過李明澤,還記不記得親生父母了。

被拐時太小了,李明澤的記憶都模糊了,只記得媽媽姓張,家裏有兩層,院子裏有棵會開花的樹,開出來的花是白色和黃色的,香噴噴,在卧室裏,只要一開窗就能聞到花香,再多的就不記得了。

後來,兩人再也沒談論過相關的話題,而這個人販子的出現,就像平地響起的炸雷,将會把他們的生活炸得一震。

李鶴翻了個身,兩人并排躺在床上,床已經很擠了,平躺着的時候肩膀擠着肩膀,李鶴老想着再過一段時間,李明澤去讀高中住校了,他能一個人大字型睡了。李鶴沒睡着,按理來說,找到了人販子,應該是個好消息,但他心裏卻并不高興。

他擔心,擔心的不是幫助李明澤尋親過程中的可能會遇到的艱辛和困難,他可恥地在想,萬一,萬分之一的機會,李明澤找到了親生父母,這條髒污的小巷,這個簡陋的小棚屋,這張狹窄的小床,就只剩下他李鶴一個人了。

他知道李明澤也沒睡着,雖然兩個人都一動不動了,但倆人一起睡了這麽多年,聽呼吸聲就知道彼此睡着了沒有。李明澤努力摒棄自己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強迫自己數羊,迷迷糊糊地聽着雨聲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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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鶴醒來的時候,床邊已經空了,李明澤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他今天要去家教。可能是出于對自己那麽一丁點可恥想法的慚愧,李鶴揉了揉眼睛,把起床氣甩到一邊,用那種特別積極向上,特別情緒高昂的語氣跟李明澤問了句“早上好”。

李明澤正在往自己的書包裏塞家教要用的書,只應了一聲“嗯”。

李鶴知道他在鬧別扭,自顧自地說道:“今天還會下雨,記得帶傘......”

李明澤又“嗯”了一聲,留下一句“哥我走了”,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李鶴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坐在床上發愣。

明天是周一,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是省附中的報道時間。李鶴的打算是,在報道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開李德業的櫃子,拿到身份證,第二天去報道用,用完馬上放回去。不是什麽萬全之策,只要李德業開櫃子,看一眼馬上就發現了。

但這是李鶴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辦法,如果李德業發現了,那又怎麽樣,吵一架?打一架?愛怎麽樣怎麽樣,李鶴懶得多想了,腦子裏要想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李鶴今天不用去西餐廳上班,他特意調休了,臺球廳也打了招呼沒去。他洗漱完随便吃了點,坐在床上,靠着半開的窗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摁着手機上的消消樂,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他從早上坐到了下午,總算見李德業出門去了,順着巷子消失了,應該是往臺球廳去了,他喜歡周末去臺球廳玩,得玩到晚上,要是在那兒搭上哪個女人,說不定整宿都不回來。

手機一震,上面彈出了韋正發過來的信息。

李鶴食指點了點,這破手機卡了大概五分鐘才彈出消息的界面。

“來了。”

李鶴從床上蹦起來,邊出小棚屋往下走邊回信息:“幫我盯着,有事兒給我打電話。”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酬勞明天給你,現金。”

李鶴像個古板的守財奴,所有的錢必須換成現鈔捏在手上,他有一張銀行卡,裏面原本有他媽留給他的一點兒小錢,但早就被李德業提空了,卡也不知道被他塞在哪個角落。他的錢全部都存在沈小情房間衣櫃頂上那個上鎖的小盒子裏,是他唯一覺得安全的地方。

他沿着樓梯下到二樓,剛停在李德業的房門口,樓下有人敲門叫門了。

“李德業!在嗎!快開門——”

李鶴停住了,是那個胖子的聲音,很急,仿佛有什麽要事。李鶴皺着眉頭,還是回頭了,去開了門。

那胖子見是他,急忙問道:“你爸呢?去哪兒了?電話關機了。”

李鶴上下打量他兩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知道。他手機破,掉電飛快,可能沒電關機了沒聽到,你進來等他?”

那胖子還帶着那頂棕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左右看了看,細雨迷蒙,沒人出門,巷子裏空蕩蕩的,他說道:“好吧,我坐着等他。”

李鶴放他進來,讓他坐在一樓的麻将桌邊等,想着拿了身份證就把李德業找回來,說不定能偷聽到點兒什麽。他擡腿回二樓,舌尖咬在齒間,用沈小情的小發卡,把李德業那個舊得不行的房門鎖弄開,進了李德業的房間,手上捏着那把小鑰匙,正要去開櫃門拿身份證,手機突然響了。

李鶴吓了一跳,罵了一句,居然是韋正的電話,他連忙要接,破手機在這關頭又卡了。

“操!”李鶴氣急敗壞,劃了好幾下才接通,“怎麽了?”

韋正說道:“你老子手機充上電接了個電話,火急火燎地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跑回家。”

李鶴一句謝都來不及講,挂了電話跑到窗邊看出去,見李德業正沿着小巷子跑回來,連傘都沒撐。李鶴心都提起來了,手腳麻利地開了櫃子鎖,一拉開。

天殺的李德業這個老混蛋,他媽的從來不收拾東西,抽屜裏亂得像垃圾堆,什麽都有,甚至還有十幾二十個散裝的避孕套。

他已經聽到了李德業拿鑰匙開門的聲音了,這下糟了。

作者有話說:

年齡差我捋了捋,應該是5-6歲,本章當下情節,哥哥19歲,弟弟14歲,前面的部分我會修改一下。

要讓他們開始談戀愛的話,弟弟起碼得十六吧,要doi的話起碼得十七八吧,我頭禿,孩子怎麽還沒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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