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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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澤的臉還歪着,被李鶴打到的那一邊側臉,開始泛紅,到了晚上可能得腫。李鶴深知自己氣頭上的時候勁兒不小,想問問他疼不疼,但看他那副倔樣,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昔日小小的一個小豆丁,現在已經長得快趕上他了,臉上的稚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意氣。李鶴無端生出一種不安,就像老鷹看着快要離巢的小鷹。

他轉頭離去,順着路回家了,留着李明澤一個人站在積滿污水的小巷子裏。

李鶴到家的時候,李德業正坐在樓下的一張麻将桌邊,見李鶴回來了,忙站起來,還是那副陰恻恻的表情,像陰溝裏往外窺視的老鼠,讓李鶴渾身不舒服。

“站住,”他說,“你知道什麽?”

李鶴不耐煩地上樓:“什麽都不知道。”

李德業在他身後說:“你要是往外亂說,特別是條子那裏,我奈何不了你,你那個小崽子,快上高中了吧,以前偷過東西的人能上高中嗎?”

李鶴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他知道,李德業真的是陰溝裏的老鼠,名聲差到了地底。李德業自己是小學學歷,估計連省附中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要真是去攪和一番,李明澤在學校估計不會好過。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好像條件反射一樣,遇到李明澤的事,他就不由自主要操心。

李鶴洩憤地踢了一腳擺在床邊的小風扇,踢完又吓得連忙打開看看踢壞了沒有,生怕大熱天唯一一把風扇壞了,心裏的火越燒越旺,沒跟後來回來的李明澤說一句話。

第二天就是省附中報道的時間,李鶴早上要去西餐廳上班,早早就起床了,起來的時候李明澤還睡着,側躺着臉朝他,睡夢中眉頭也皺得死緊。李鶴小心地跨過他下床,收拾好自己,臨出門的時候還是折回去,就着晨光看他的側臉——青了一小塊。

李鶴認真地觀察了一下,确認他沒醒,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那塊青的地方,李明澤在睡夢中動了動,好像是疼了,李鶴連忙收回手指,急匆匆地出門上班去。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除開兄弟倆和對方基本不講話之外,和之前根本沒有差別。

李鶴打定主意一句也不問關于報道的事情,李明澤把身份證交還給他的時候,是低着頭遞過來的,像蔫兒了的小狗,欲言又止,他也只是不說話地把身份證收回來,找了個李德業不在的時候,偷偷原樣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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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去過一趟警察局門口蹲點,顧及着怕讓李德業知道,沒直問,只是旁敲側擊問那天來的其中一個警察,那警察也沒當回事,說是有個搞假證的,是個中年胖子,後脖子有個紅色胎記,有人說在李家附近見過,問李鶴見過沒。

李鶴說沒見過,再問那胖子叫什麽,警察就不肯說了。

夏天就這樣過着,樓下的麻将聲天天響着,比窗外的蟬鳴聲還要聒噪。李鶴在西餐廳裏得穿着襯衣馬甲,還得裝模作樣地系個黑色圍裙,一出了空調的範圍,連T恤都快穿不住了,熱得人發蔫兒。

李明澤的頭發長長了一些,往常他的頭發都是李鶴幫忙剃的,兄弟倆如出一轍的圓寸。但現下他們正經歷着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冷戰,雖然李明澤知道自己放奶糖的罐子總是被他哥悄悄塞滿了,但他哥面上還是冷冰冰的,他壓根拉不下臉去講話,頂着一個在外頭剃的,狗啃似的頭回了家。

“噗——”李鶴見到這個狗啃頭,一口冰可樂差點噴到了地上,笑得連倆人正在冷戰都忘了,“誰給你啃的,這審美挺獨特。”

李明澤擡手摸了摸新剃的發茬,說道:“小正哥。”

巷口的老王剃頭要十塊,韋正拍着胸口說讓他剃只要五塊,剃完之後鏡子都沒讓他多照。

李鶴嫌棄地“啧”了兩聲,伸手拍拍他的後腦勺,說:“我給你再啃啃。”

天臺除了哥倆住的鐵棚屋之外,只有幾盆半死不活的草,被曬得卷起葉子,從來沒人澆過水,也不知道為什麽還沒挂掉。李明澤找了個背陰的地方,放了張板凳,上衣脫了,打了赤膊,背對李鶴坐下來。

李鶴穿着件松垮的舊背心,久違地點了根煙,咬在牙齒間,把用了好幾年的舊推子找出來,電線通過窗戶在屋裏插上插頭,手指點了點李明澤的後腦勺,說:“頭低點。”

李明澤頭又低了一點,他一直在抽條,長得太快了,略有點瘦削,但肩膀是寬的,介乎于少年與青年之間。李鶴咬着煙,仔細地貼着李明澤的頭皮幫他把頭發剃整齊,碎發一點點掉在他光裸的脖子和肩膀上,又随風飄落了一點在地上。

陽光和陰影的分割線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挪動,在李明澤的腳邊。

韋正剃得過于狗啃了,要剃整齊,得剃得近乎貼頭皮了,頭發短得不能再短,泛青的發茬顯得後脖子的皮膚格外白。李鶴嘴巴裏叼的煙快燃盡了,煙灰落在了李明澤的肩上,微熱的觸感燙得他一抖,聳了聳肩。

李鶴摸了摸李明澤剃好了之後的後腦勺,發茬磨得手心發癢。李明澤的後腦勺圓滾滾的,一看就是小時候很受寵愛,常被抱在懷裏,李鶴就不一樣了,後腦勺平平的,想是小時候太乖,整天睡覺。

“你這裏凸起來的,”李鶴把煙蒂扔了,摸着他的後腦勺說道,“反骨。”

李明澤還低着頭,小聲說了句:“哥,對不起。”

李鶴愣了愣,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哦。”

李明澤:“我錯了。”

李鶴轉頭把推子上的碎頭發一口氣全吹掉,含糊地應了一聲。

李明澤又說:“哥,我說錯話了。”

你別不理我。

李鶴嫌棄地“啧”一聲,猛地推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你沒說錯,我就是嫌你煩,煩死了,還不快去把頭發沖掉......”

李明澤乖乖地起來,把板凳收回去,把地上的頭發掃了掃,身上有汗,碎頭發粘住了弄不幹淨,他幹脆直接開了天臺的水龍頭,接了水管往身上沖水。有時候天氣太熱了,他們睡覺前就這麽沖。

等沖幹淨了,李明澤身上濕漉漉的,褲子也濕噠噠地貼在腿上,進門抓了一條毛巾搭在脖子上。李鶴正靠坐在床邊摁他的手機,窗臺邊有個舊八寶粥罐子,是李明澤的奶糖罐,他從小愛喝牛奶吃奶糖,李鶴總不忘記把他的糖罐子填滿。

李明澤從裏面抓了兩顆糖,撕開一顆先讨好地抵在李鶴的嘴邊。

李鶴張嘴把糖吃進去,漫不經心地吃進去:“是不是該軍訓了。”

馬上就是了,下周一就是,所以李明澤才着急着要剃頭。聽到李鶴這麽問,他心裏一陣莫名的竊喜,即使是倆人在冷戰,李鶴也永遠做不到不管他。

“下周一去,軍訓就要住校了。”李明澤邊擦身上的水邊說道。

“得拿點兒錢給你備着......”李鶴邊玩手機邊嘟哝着,房間裏一陣奶糖味兒。

李明澤想說,我自己也有錢。他當家教那一段,攢了一些錢,完全夠軍訓期間的吃飯開銷,但他沒說,他知道要是這麽說,李鶴就要生氣了。這幾天,他想了很多,他哥什麽都不告訴自己,原因就是自己壓根兒幫不上忙。

李鶴說的對,他就是小孩兒。

他要快點長大,長大并不意味着離開,長大意味着他可以反過來替他哥操心了,賺錢給他花,關心他,保護他。

作者有話說:

飛快和好了,真正的吵架還在後頭呢。

我似乎得了存稿一旦少于一萬字就心塞的病,真是個上進的病,我飛速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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