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成叔這幾天來臺球廳來得特別勤,連韋正都覺得不對勁,問李鶴他是不是看上了這裏的哪個妞,李鶴聳聳肩,回了一句,鬼知道。
他其實知道。
成叔在等他開口再問,但他就是不問,誰先問誰就掉價了。李鶴曾經看過巷子裏的流浪貓捉老鼠,它能長久地伏在下水道的出口旁邊,一動不動,連胡子都是靜止的,沉下心來,等溝渠裏的老鼠一冒頭,一擊即中。
于是李鶴也就不動聲色,與平常無異,話不多說,事不多做。
他明顯感覺到成叔急了,真的就像溝渠裏的老鼠,急得忍不住要探頭出來看看。他也該急了,李德業的坑蒙拐騙事業明顯不如前幾年好幹了。近年來,治安是越來越嚴,連小偷小摸也不好幹,再說了,現在的年輕人,到大城市裏洗個碗看個門也能月入幾千,幹嘛這麽想不開留在這裏跟着李德業這個老混混幹不正經的勾當,坑蒙拐騙事業缺新鮮血液啊,更缺李鶴這種機靈聰明的。
成叔走過來,敲了敲櫃臺,說道:“小鳥,陪叔來一局?”
火候到了。
李鶴把目光從自己的手機上移開,擡起頭來,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啊。”
雖然在臺球廳工作,但李鶴幾乎沒有在人前打過,他沒有自己專用的杆子,随便挑了幾根,在桌上滾了滾,找出裏頭最直的,摩挲了幾下被用得光滑的杆頭。有人幫他們擺好了球,他們大多打中式八球,黑色八號球擺在倒三角形的正中間。
成叔先開球,臺球撞庫的“砰砰”聲響個不停,搶先送了一顆彩球入袋。他面有得色,李鶴十二萬分的捧場,“啪啪”鼓掌,笑容可掬,做足了後輩應給的排場。
輪到了李鶴的時候,他架好杆,彎腰俯身,一腿微屈,舊T恤短了,随着動作提了起來,下擺處露出一小截緊實的腰,下巴輕輕擱在球杆上,眼神專注,微微蹙着眉頭,清脆的“砰”一聲,彩球應聲入袋。
旁邊有他的粉絲團,就是邱悄悄以及她的姐妹們,李鶴時常尋思,這職高和普高,不都是高中嗎,怎麽這麽不一樣,李明澤天天試卷做不完,邱悄悄和她的小姐妹仿佛不用上學,見天來臺球廳報道。
才打進去一個球,邱悄悄手肘杵了杵她的小姐妹們,幾個女孩小聲說大聲笑,一群小麻雀似的。李鶴把球杆杵在地上,沒正形地屈腿靠着,朝他的粉絲團揮了揮手,跟奧運冠軍榮歸故裏似的,成叔臉都黑了。
兩人你一球我一球,沒有空杆,很快,桌上兩方的彩球都只剩下各自的一顆了,誰先把自己的那顆打進袋,誰就贏了這一局。成叔明顯緊張了,反複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手心的汗,擊球的時候擊歪了,撞了一下桌邊,沒有入袋,他正要氣急敗壞,突然發現,他的球正好停在了白球和李鶴的球中間。
李鶴也皺了眉,他如果要擊球,白球勢必會撞到成叔的球,到時候反而把別人的球撞進去了,犯規輸局。
好像已經覺得自己贏了似的,成叔靠在桌邊,點了根煙,悠悠說道:“小鳥啊,不是我說你,叔打臺球的時候,你還沒有這杆兒一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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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鶴不理他,想了一會兒,再次俯身瞄準。他輕輕噓了口氣,舌頭尖輕輕咬在齒間,眼睛微眯,擡高杆尾,幹淨利落地出杆,用力很猛,擊中了白球的下半部分,白球跳起,越過橫在前面的“攔路虎”,将李鶴自己的那顆彩球撞入袋中,白球在衆人的喝彩聲中顫顫巍巍地停在袋邊。
他贏了。
韋正激動得從櫃臺翻出來,一拳錘在他肩上:“牛逼啊兄弟,跳杆!”
李鶴嘴角微微翹起,還要佯作不在意,擺擺手:“小意思小意思......”
他回頭去看成叔,成叔氣得吹胡子瞪眼,但還要裝大度,洩憤似的把球杆重重一放,李鶴還不想把他氣死,連忙說:“承讓承讓,叔,今晚你這桌的錢我給啊。”
成叔假笑:“小鳥,一起出去抽根煙?”
李鶴把杆一放,說道:“好啊。”
樓道裏很狹窄,也不通風,只有拐角處的牆上有個奄奄一息轉着的排氣扇,上面積滿了塵垢,天花板上吊下來一個小燈泡,散發着昏黃的光。李鶴本就不喜歡抽煙,更不喜歡在這種地方抽煙,煙遞到手上也不過夾在手指間。
成叔靠在樓梯扶手上,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說道:“你上次說,想要和我們一起發財?”
李鶴的目光掃過他的臉,聳聳肩,說道:“是啊,缺錢。”
成叔話鋒一轉,盯着李鶴的臉,說道:“你爸上回和我聊了一會兒,說你這幾年都和他不親,他......”
李鶴冷笑一聲,截住他的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叔,我就是想賺點錢而已,我幹活你知道的,帶......”
樓梯上上來了人,兩個人都同時住了嘴,側過身去,在狹窄的樓道上讓出位置來,等人過去。
“帶我不吃虧,”李鶴壓低聲音繼續說,“如果不願意,那就算了......”
成叔又再次将目光盯死在李鶴的臉上,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成叔越謹慎猶豫,李鶴心裏就越有譜,他們在考慮拉他入夥的,真的就是他想的那件事。
李鶴聳聳肩,轉頭往回走,腳下步子不停,心裏在默默數數,數到第五秒,上到第四個臺階的時候——
“小鳥......”
李鶴回頭,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哎。”
成叔左右看了看,壓着聲音說道:“這事兒不能往外說知道不,現在暫時還沒有活兒,等有活兒的時候再找你。”
李鶴心頭一跳,追問道:“什麽時候?”
“等過年。”
現在才十月份,最熱的十月份,離過年,離冬天還有好長的時間。李鶴一時間有點失望,但又像放下了心頭大石,連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了起來。
成叔徑自離開了,李鶴回到了臺球廳裏,人們還在讨論他剛才那下漂亮的跳杆,他一進門,韋正就朝旁邊努努嘴,邱悄悄正坐在櫃臺邊,明顯是在等他。她穿着校服裙子,那裙子一看就是改短了的,坐下時只遮到大腿中間,一雙腿又白又長,顯眼得很。
李鶴原本不想理她來着,想了想又停住腳步,坐在了她旁邊。
邱悄悄把早就準備好的一罐冰可樂推給他,易拉罐上還冒着涼氣,李鶴接過來,“啪”一聲開了,仰起頭,喉結滾動,“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罐。
邱悄悄:“我周末的時候見到你弟弟啦。”
李鶴頓住,擱下可樂,轉過去看她。
邱悄悄笑道:“你不知道嗎?我弟找了他給我表弟補習,你弟真不錯哦,學習又好又乖,比我弟強多了。”
李鶴沒說“知道”也沒說“不知道”,只是“嗯”了一聲,把剩下的可樂一口氣喝完了,內斂地打了個小小的嗝,捏扁了易拉罐,往旁邊的垃圾桶扔,沒扔準,碰到了垃圾桶的邊沿,又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