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昏沉的意識中,閃過許多淩亂的片段,斷斷續續,編織成看不清的夢境。
平靜的基地裏,我熟悉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休息。艾伯特坐在草地上曬太陽,身上爬上爬下的殿下被他揪了下來,很兇的撲上去撕咬,被他笑着一指頂了回來。阿德萊德和艾瑞克站在一邊,神色放松的交談着什麽,邊說邊你來我往的比劃了兩下。
我看着這幅堪稱溫馨的畫面,茫然回頭,眼前是索蘭皺眉湊近的臉。
“怎麽了?一副要哭的樣子。”他長指搔了搔我的眼角,開玩笑般的說,“誰惹你了?跟我說,我去揍他……先說好,我可什麽都沒幹啊。”
他俊美的五官在陽光下暖絨絨的發着光一樣,好看的綠眼睛微微眯起,陽光細碎的綴在淡金的睫毛間,溫暖的讓人有種流淚的沖動。
我深吸了口氣,把湧到喉嚨的酸澀逼了回去,放松道:“沒什麽,只是做了個噩夢。太好了,你們都還在……”
話沒說完,天空忽然暗沉下來,流雲狂卷着翻湧向天邊,幾架飛行器投下了巨大的陰影,把基地裏的人全部籠罩。
我胸口狂跳,還沒來得及大喊快跑,已經有炸彈被投了下來。震的大腦和耳朵都嗡嗡作響的爆炸過去後,我強撐着地爬起,面前的景色已經完全變了個樣。
天邊染上了令人作嘔的暗紅和深黃,斷壁殘垣之間,血流成河。遍地的屍骸全是熟悉的容顏,剛才還活蹦亂跳着打鬧的軍校生們此時卻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死寂的基地仿佛成了第二個沉船海葬。
也許是被這個場景牽動的,那個可怖的雨天重新進入夢境。破碎的飛行器殘骸旁邊,是從未見過的,安吉莉娅燃燒的屍體。
還沒來得及恐懼,畫面一轉,已經是索蘭被反綁着跪在地上的場景,擡頭看着我,眼裏不斷的流下淚來。
他全身都是血,身上的骨骼寸寸爆裂,支楞出身體,血肉破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又被飛快的修複,下一刻,又開始碎裂般垮塌,然後再修複,再碎裂。
我又驚又怒,心痛難耐,想要上前,卻怎麽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這恐怖的折磨循環在他身上,應該是痛極的,那雙流着淚的綠眼睛卻始終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怎麽形容那眼底的情感呢?
我再受不了,嘶吼出聲,拼命想要接近,卻被什麽生生拽出夢境一般,猛地清醒過來。
滿身冷汗,視野中仿佛還殘留着滿目猩紅,我卻立刻反應過來,緊緊地閉着眼睛。我能察覺到有人在我身邊活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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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什麽要觸碰到額頭的時候,我猛地睜眼暴起,豹子般迅捷的出手……然後被腕上的繩索狠狠彈了回去。
拿着毛巾的男孩站在床前,看智障般看着我。我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繩子,驚詫道:“你們……沒把我……?”
我居然還在這個鐵匠鋪裏。這一大一小被我挾持後既沒告發我,也沒把我扔出去,反而安放在這裏照顧……這實在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
男孩試探的上前了兩步,見我沒動彈,才放心的走上前來,有點得意道:“沒想到吧。這繩子是我跟師傅說要綁上的,防止你醒後又要威脅我們。現在看來,我說的果然沒錯。”
他還是不敢靠的太近,偏偏要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把毛巾一撂,開始正兒八經的和我談判起來。
“你想不想解開繩子?”
我點了點頭。
男孩滿意的嗯了聲:“給你解開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三點,第一,給你解開之後不準再攻擊我們;第二,悄無聲息的離開這裏;第三,不準告訴任何人……”
“維克托。”
他還沒說完,一個溫和的男低音就打斷了他的話。那個中年男人從房門處走了進來,端着一個餐盤,對那男孩道:“不要欺負人。”
男孩不可置信的嗤了聲:“我欺負人?他……”
“行了。”男人軟軟的開口,“我們不是檢查過了嗎,他身上沒有奴隸印,只是個無辜的普通人。”
叫維克托的男孩不說話了,斜了我一眼,還是有點不爽的樣子。也許是因為我挾持了他的緣故?
我還在想着,那男人已經把餐盤放到了床邊的小木桌上,拿出一碗粥來晾。他居然也不怕我,就這樣坐在了床邊。
他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口道:“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沉默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亞連。”
“亞連,你好,我是裏斯,這是維克托。我們看到了你被巡衛追捕,後來發現你也許只是個倒黴的普通人,所以才會救下你。可以的話,願意說說你的經歷嗎?”他有點怯懦的樣子,“當然,不說也……”
“我不是奴隸。”我飛快的說,“有人抓了我,我想辦法逃了出來。”
在帝國,奴隸似乎是最劣等的存在。踐踏侮辱似乎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對奴隸的迫害甚至游離于法律之外,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變成這樣的存在。
男人嘆了口氣,“我就說嘛。這些貴族們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剛才你又吐血又暈倒的,我們都不知道怎麽辦,就把你擡到這裏躺着。現在你醒了,有什麽打算嗎?家人在哪裏,能聯系到嗎?”
“我家人都去世了,只有我一個了。不用擔心,”我瞥了眼男孩防備打量的眼神,垂眼道:“我等會就走。”
等喝完了這碗粥。
我實在需要補充體力。
男人似乎有點糾結的樣子,看了眼維克托,又看了眼我,來回幾次,才開口道:“你這麽重的傷,能去哪裏?”
見我不答話,他繼續說:“要不……要不你先留在這裏養傷。正好,我缺人手,有個學徒也方便些。”
旁邊維克托極為詫異的看了男人一眼,滿臉疑惑,卻終于什麽都沒說。
我心中的驚訝不比他少一點,面上卻冷淡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來路不明,猛然冒出來,怕會給您添不少麻煩。”
男人低頭思索許久,仿佛下定了決心,釋然道:“沒關系的。除了相貌紮眼點,其他都沒什麽不好的。我就說是鄉下來的孩子,今天這麽亂,誰真能記得你的樣子啊。巡衛不會為了個奴隸窮追不舍的。”
我沉默,感覺有點點暖流湧向心間,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終于問出了疑惑:“為什麽要留下我?”
留下我,也許掀不起什麽風浪,但确實麻煩,也有隐患。完全可以把我趕出門外自生自滅,畢竟沒告發已是仁至義盡了,又何必再大發無謂的善心。
男人微微嘆了口氣,笑了笑:“沒什麽,只是看你面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