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我擠在昏暗的囚車的角落,背後是冰冷的鐵皮,身旁是溫熱的軀體,下巴碰着自己的膝蓋,随着車的颠簸帶來些微的痛意。
冰冷的欄杆把外面的世界分割成陰沉的塊狀,一車囚徒沉默的擠在車廂裏,宛如待宰的豬羊。
我腰後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那一小塊地方的皮肉被烤焦,仿佛還在無休止的燃燒一般,漸成燎原之勢。被烙下的時候我繃緊了身體,胳膊被牢牢駕着,眼睛緊閉,一陣冰涼後是劇烈的灼痛,連帶着驕傲和自尊都焚燒成蜷縮的灰燼。
那天的最後,我承認了我是在逃的奴隸,為了掩飾身份扮作女裝,因為麥克說要告發我,由此生恨而殺了他。我被尤恩下令綁縛着投入監牢,帕特裏克背對着我,不知道什麽表情。
監牢裏有專門對奴隸審訊的部門,他們幫我補了個戳,在陰暗狹窄的牢房裏,裝模做樣的開始了審訊。我對殺害麥克的事實供認不諱,程序進行的很快,我被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
殺害主人或者合法公民的奴隸,當然罪無可赦。
我很快被送上了這輛車,這裏滿載着要被處刑的奴隸,緩慢而沉默的開向一處隐秘的研究所。
死亡在前,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該怎麽描述,冰冷又灼熱,身子一陣陣打着細微的寒顫,像已經是一捧死灰,卻能感受到心髒熱烈的跳動,一下下撞擊着胸膛。
鎖骨處有些涼意,我慢慢摸了上去,才想起自己打的這兩枚戒指。
明明過去不久,卻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裏斯那裏養傷的時候,發現索蘭給我的那把槍竟然被我從爆炸的星艦裏帶了出來,已經破損到不能用了。
我把它熔了,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思,打了兩枚戒指。不甚熟練,粗糙的做工,還被裏斯嘲笑了。
什麽樣的女孩子,才會喜歡這樣的戒指?他笑着說,太天真了,小夥子,太笨拙了。
我那天沒再理他。看了那兩枚戒指很久,終究還是沒有扔掉,穿起來帶在了頸上,就沒再管它們。
之後發生了那麽多事,現在,它們竟還在我的脖子上好好挂着。
我摩挲了下那并不光滑的表面,那捧死灰狀若複燃,蓬勃的,憤怒的,不甘的。
索蘭。索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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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念着這個名字,一個溫熱柔軟的身子忽然貼了過來,軟糯的童音輕聲問道:“大哥哥,你在想什麽?”
我向下看去,一個五六歲的女孩軟軟的靠在我腿邊,頭發亂了,眼睛像鹿一樣大大的,水汪汪的。
旁邊的女人小聲呵斥:“安娜!在幹什麽!不要随便打擾人家!”她把女孩抱了過來,抱歉的沖我笑了笑,我才發現她長得很漂亮,在這樣的環境下也顯得很有風情。
“……沒關系。”像是好久沒說話了一樣,好半天我才緩緩的說了句。
那女人搖了搖頭,抱緊了女孩,輕輕哄拍她的背,但那雙鹿一樣的大眼睛還定定的看着我。沉默許久,女人忽然開口了:“你是因為什麽進來的?”
“殺人。”
“我也是。”女人說。沉默了一會,她又開口道:“我殺了我的主人。”
“我本來不想的……是他逼我的。原本他說他喜歡我,即使我是奴隸也無所謂……我為他生了安娜,我以為我是不一樣的,我以為我們會這樣開心的過下去的!但是他膩了,他把我丢回了拍賣場……那些噩夢般的記憶,那些魔鬼們,邪惡的……”
她的眼睛有點發直,不管我有沒有回應,念念叨叨個不停:“我可以忍受的。我可以的。只要安娜……只要安娜好好的……但是我發現,他竟然,竟然想對她下手!他說玩完就送去拍賣場,妓女的女兒也該幹這行……那是他的女兒啊!這個畜生!”
“我殺了他,用我的發帶勒死的。我一點沒猶豫,一直到他的身體冰涼之後才松手……他活該……”
“我可以去死……可是安娜……我可憐的寶貝,為什麽你也要承受這些……”她把頭埋到了安娜柔軟的懷裏,失控的小聲抽泣着。
安娜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面容沉靜,安撫的拍着崩潰的媽媽的頭,一雙眼睛還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對不起……對不起……”那女人哭了會,擦了擦眼淚,抱歉的對我說:“我只是有些忍不住了……我就要死了,總想找個人聽聽我的話……”
我避開了小女孩的目光,望着鐵欄外飛速掠過的街景,輕聲道:“不會的。”
女人疑惑的問什麽,我沒再說話。
胸口一陣陣發熱,身體卻緊張到手腳冰冷,不知道是畏懼還是興奮,幾乎是迫不及待了。
一陣輕微的搖晃,車停下了,仿佛看到了死神拿着鐮刀逼近的步伐,本來還算安靜的車廂裏彌漫起了慌亂的氣氛,仿佛蜜蜂嗡嗡的胡亂低語。
“下車!”
奴隸們被粗魯的推搡了下來,壓進了不同的牢房裏,挨挨擠擠間,全是絕望和憤怒的眼神。看守對着我們喊:“誰先?”
沒人回答,他就随便抓了個人要往外拖,那人尖叫了起來,是那個抱着安娜的女人。她把安娜小小的頭死死的按在懷裏,眼眶通紅,像被扔進沸水中的魚一樣死命掙紮,那守衛不耐煩的給了她一巴掌,她頹然的倒在地上,抱着安娜不動了。
她的樣子太過可憐,看守也猶豫了下,敷衍的安撫了句:“早晚的事,何必呢?老實走吧,省得再受罪。”
女人像是聽了,又像是沒聽,眼神空洞的看着肮髒的地面,嘴唇顫抖着親吻女孩的頭發,喃喃着哭了:“安娜……我的寶貝……這個世界太肮髒了,媽媽帶你走好不好?……與其自己留在這裏,還不如我帶你走,對不對,對不對?”
安娜擡頭看着她,慢慢的,沉靜的點了點頭。
我心裏一痛,看着那女人又被看守拽了起來,忽然大聲了說了句:“敗類。”
“什麽?”那看守回過頭來,掃了一圈,吼道,“誰說的?”
“我說,你這社會底層的敗類,助纣為虐的劊子手,蒙蔽視聽的渣滓!”
看守甩下了女人的胳膊,沖過來拽着我的領子給了我一拳:“你他媽再說一遍看看!”
“你這個狗娘養的,敗類,蠕蟲,臭氣熏天的垃圾!你以為你是誰,你他媽有本事就弄死我!”我努力回憶地下街裏聽過的罵人詞彙,往他臉上啐了口,不怕死的盯着看守的眼睛。
看守氣的滿臉通紅,猛的一扯我的領子,把我拖得踉跄着走出牢門,巨大的鐵欄轟然落下,我悄悄回頭,用餘光看到女人摟着安娜驚恐的看着我,沖他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