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10,夏末

梁魏看着路邊飛速而過的良田和樹木, 想起了十歲那年的暑假,還想也是八月份, 他和媽媽一起去很遠的地方找那個挖沙的場景。

那時候, 魏女士還沒有開美容院, 她每日的工作就是教子,閑暇的時候思念遠方的丈夫。

那時候火車比現在還少, 車上的乘客比現在還多。

魏女士左手牽着他, 右手推着箱子,坐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然後在出站口等了将近一個小時, 才看見挖沙的那人出現在眼前。

他沒有接過箱子, 也沒有抱抱自己的兒子。

一家三口站在人來人往的出站口,他一張嘴說的就是你怎麽來了, 帶孩子過來幹什麽,來之前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十年前,魏女士還沒有手機,不知道怎麽提前打招呼。這個地方還是她問了很多人才問出來的,來的火車票也是她湊了很久才攢下來的。

她本以為半年多沒見的孩子他爸會很感動, 雖然不奢望痛哭流涕,但至少也應該是熱淚盈眶吧。

梁魏清楚地看見, 魏女士眼眶裏有淚珠在打轉,可是她是個堅強的人,強忍着沒讓淚水掉下來。

挖沙的那人這時候終于有一絲心軟了,他好像這時候才想起來眼前站着的是已經很長時間沒見的老婆和孩子。

半年多時間, 梁魏長高了不少。出發之前,魏女士特意帶他去街角的理發店剪了頭發,還順便把自己從頭到尾拾掇了一番。

在挖沙那人幹活的地方住了三天後,魏女士主動收拾行李帶着孩子摸到了火車站。買好票坐上車了,她才走到旁邊的公用電話亭,給挖沙那人打了電話。

梁魏在電話亭外面等着,看行李。他聽不見兩人說了什麽,可是魏女士挂電話的時候他看見了她眼裏的淚落在了地上。

他們又坐着火車回家了,巧的是還是來之前的那趟。一路上,魏女士什麽話都沒說,呆呆地看着窗外。十歲的小梁魏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陪着她看着窗外。

和現在的景致差不多,可是八年前的火車軌道邊的田地都是淩亂的,就連那些成排的樹都是随意生長的。

回家後,魏女士就開始四處走動了,她不再整日呆在家裏。後來,直到美容院開起來的那天,梁魏才知道魏女士去學美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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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沙那人掙的錢越來越多,美容院生意也越來越好,只是他們都不怎麽回家了。魏女士雖然每天晚上都回家,可是基本上都是在梁魏睡着之後。挖沙那人一開始一年回家兩三次,最後漸漸變成了過年那唯一的一次。

不過,他每次回家都會帶很多稀奇的玩意,那些同學們都沒見過的東西。魏女士還給兒子辦了張銀行卡,兩個人每月固定往裏面打生活費。也正因為這些,梁魏才知道自己還是有媽媽疼爸爸愛的。

高二那年,梁魏不止一次在深夜被吵醒。魏女士對着手機怒吼,她必須離婚。梁魏不知道為什麽挖沙的那人竟然會不同意,他也不想知道了。

高三剛開學的時候,他和魏女士商量說想住校,魏女士先是詫異,繼而同意了。他住了校,每周回家一次,可還是會遇到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畫面。

梁魏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家變成了現在這樣,他以前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好好學習,魏女士就會多一點笑容,挖沙的那人就會經常回家,所以他努力學習,每次考試都想拿第一。

漸漸地他累了,不想再學習了。他請街上的小混混吃飯抽煙喝酒,揮霍自己的生活費,他和他們稱兄道弟,他跟着他們四處打架,他想變成壞孩子。他想也許他成了問題學生,班主任說不定就會請他們來學校把他領回家。

幸運的是,他還沒來得及變壞,就遇見了江遇見同學。

梁魏鼻子酸酸的,幸運的是他沒有變壞,他們也有了新的生活。

昨天晚上,破天荒地,魏女士竟然回家了。她手裏拎着兩個大袋子,裏面裝的都是梁魏喜歡吃的東西。還有她精心準備的四件套。

“魏魏,聽你李阿姨說明天就要去學校報到了,媽沒時間去送你,就拜托江老師和李阿姨去送你了。去了學校有什麽需要盡管給媽媽打電話,生活費不夠了一定要給媽媽打電話。在大學裏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不要學壞了······”

魏女士說着說着眼淚就流下了了。

梁魏心軟了,不忍心看見這樣,扭過頭去,對着牆默默地流眼淚。

晚上的時候,魏女士的美容院最忙。梁魏小時候怕黑,經常跑到美容院等她,每次都等到睡着了。

“魏魏,這棟房子千萬不能賣了,以後要留着你結婚用的。”魏女士走之前還不忘囑咐。

這棟房子,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是那年過年,挖沙那人回家買的。

梁魏送她到門口,看着小汽車緩緩離開。回到家,鎖上門,一個人趴在床上哭。

過了會,自從婚禮後就沒再聯系的挖沙那人也打電話來了。

“魏魏,你考上大學了,爸也不知道送你什麽好。給你卡上打了些錢,想買什麽自己去買吧。”

還是這樣,無論遇到身上事,挖沙那人都只會用錢來解決。梁魏想起了江遇見考上大學的禮物,是她期盼許久的一本書。江老師總是會記着女兒想要什麽。

雖然不想要,可他還是收下說了謝謝。因為挖沙那人說做生意有風險,給你錢的時間就收着吧。萬一哪一天破産了,這些錢還能維持你的生活。

挖沙那人又說了一些好好學習的話,和魏女士說的差不多。其實,很多時候,他們還是很有默契的。梁魏弄不清楚,他們為什麽就成現在這樣了,明明當年,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十分恩愛的。

~~~~~~

“梁魏,你想什麽呢?我跟你說話都沒反應。”江遇見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梁魏這才回過神來,他看着她一臉認真地盯着自己,笑着回答:“沒想什麽,在想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情景。”

“額,好好的沒事想這些幹什麽。”江遇見以為他說的是小河邊那次。

“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們還不是一個班的。你每天都拎着飯盒往老師辦公室裏去,我還以為你是被老師留下來補習的,一直很同情你。總想這位同學怎麽這麽笨,每天都被留下來,後來聽同學說才知道你是江老師的女兒。”梁魏說完還哈哈大笑。

江遇見不高興了,撅着嘴朝旁邊的老江和老李大喊:“看,都怪你們,天天讓我去送飯,這都有人以為我被留下來了。”

李華英笑着說:“這可不能怪我,要怪你只能怪認真負責努力工作的江老師。”

“老爸還從來沒想到送飯給我的寶貝女兒造成了這麽多的困擾,以後再也不讓你送飯了,好不好?”江文章擺出一副深刻反省的表情。

“額,爸,你以後想讓我給你送飯也沒辦法啊。等我從學校趕回家,黃花菜都涼了,再給你送飯,估計你都死翹翹了。”

“呸呸呸,你這孩子,說話也沒個遮攔的。一個女孩子,天天死死死的,多不吉利。”李華英連忙讓她吐掉。

江遇見很聽話地學着老媽的樣子,呸呸呸。

這時候車裏響起了報站聲:“杭州到了,杭州到了,到杭州的乘客請盡快準備下車。”

江遇見愣了片刻,然後看着梁魏說:“唉,咱們見不到白娘子了。”

《白娘子傳奇》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電視劇了,特別是趙雅芝扮演的白素貞讓小時候的江遇見羨慕的不行。後來聽梁魏說要去杭州上大學,她就一直想着一定要去西湖看白娘子。可是現在沒機會了。

“你想去我們放假的時候去就好了,杭州離學校很近。到時候我們找個時間坐火車來,順便把其他的旅游景點一道看了。”梁魏安慰道。

“是啊是啊,你們要是有時間一定要來杭州玩玩。我聽人家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華英也是一臉的羨慕。

“媽,你跟我爸回家經過杭州的時候就下來玩兩天呗,也花不了多少錢,學校也還沒開學。”江遇見突然想到這些。

“不行,你爸怕耽誤了開學,他帶的這屆學生開學就升高二了,是最關鍵的一年。”還是李華英最了解江文章老師。

江遇見癟癟嘴,她親愛的江文章同志看來是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一中的所有學生啊!

火車在杭州站停了二十多分鐘才發車,江遇見看車上有乘客走下去在站臺上抽煙,聊天,還有人推着火車在賣東西。

她指着那些人問:“他們要是誤了火車怎麽辦?”

“坐下一趟啊,反正目的地是不會變的,不過是早到晚到而已。”一直沒說話的江文章笑着回答。

梁魏也跟着想:是啊,坐下一趟呗,生活不就是這樣,總是會到的,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午飯吃的是昨天他們去超市買的泡面,江遇見喜歡紅燒牛肉面,梁魏就依着她買了四桶紅燒的,一人外加一根火腿腸和鹵蛋,吃的很飽。

到江海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走出火車站,江遇見一眼就看見了來接站的志願者和學校的大巴。

“我就說吧,學校肯定會安排人來接我們的,梁魏還不相信。”她得意洋洋地推着箱子走過去。

志願者們看見有人過來,熱情地迎上去幫忙拎東西。江文章和李華英不好意思,推辭了好久還是被他們搶過去了。

核對了錄取通知書後,有一位漂亮的姐姐帶他們到大巴車上坐下,順便交代了去學校之後辦理報到的流程。

巧的是,這位姐姐也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比江遇見高一級,是她的直系學姐。

這是最後一趟接學生的大巴車,等坐滿了就要發往學校了。李華英聽說了連連感嘆,說他們到的真是時候。

大巴車開了大概半個小時,才從火車站趕到了學校。

江遇見在車上的時候就看見了學校大門、門前飛舞的條幅和五顏六色的旗幟。

江海大學!

歡迎來自五湖四海的新同學!

“媽媽,快看,快看,好漂亮的學校啊!”她剛下車就拉着李華英看過去,完全忘了車上的行李。

“是啊,真不錯。”李華英笑容滿面,周圍人來人往,都是來報到的學生和家長。

連江文章這個老學究都忍不住誇獎,還說比他的大學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李華英笑着說他:“你上大學那是多少年前了,能和現在比嗎。”

前面有志願者領着,帶他們走到迎新的展臺那裏。

在路上的時候就聽說了梁魏的計算機學院是學校的大院,光新生就有四百多名。江遇見看着擺在最前面的“計算機學院迎新處”這幾個大字,又看了一眼展臺後面的學長學姐們。

哼!就知道梁魏最受歡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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